玉麒麟攬著沐晴雨搖搖欲墜的身體,沐晴雨忍著胃里翻滾的酸意,蒼月閣就在眼前,兩人卻突然間沒有邁入的勇氣。藏月閣外護駕的人早已散去,清清冷冷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在登上通往二樓的階梯時,沐晴雨的腳發軟,若沒有玉麒麟撐著她身體的手,她仿佛一步也邁不出去。來蒼月閣那麼多日,沐晴雨卻從來不曾去過二樓。因為,風離辰不許。
即使等他吃早飯,沐晴雨也只是在一樓等,從來不曾逾矩。
他的住的地方到底是什麼樣子?是不是還是一如既往的高貴雅致?
夕陽懶懶散散的照進來,卻照不亮這間冰寒徹骨的屋子。
推開門的那一刻,沐晴雨直覺的自己仿佛置身冰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觸目所及的不是高貴典雅的寢室布局,而是鐵青!一片鐵青!
懾人的鐵床,粗大的冒著寒氣的鐵鏈,冰,和濃郁的血腥味!沐晴雨努力壓制的惡心再次翻滾起來,她卻死死的捂住嘴,眸中含著淚誰看著躺在軟榻上的那個白色的身影。
他臉上依舊帶著銀色的面具,身側立著若水、小弦和孟姨,她們靜靜的看著似乎熟睡而去的風離辰,臉上都帶著淡淡的笑意,在見到因為飛奔而略顯狼狽的沐晴雨和風離辰時,他們臉上都顯出了一絲詫異。
「風離辰怎麼樣了?」玉麒麟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若水笑靨如花︰「多虧你的解藥,公子服下之後,脈息已經逐漸平穩,相信不多時就能醒來了
石破,天驚。
沐晴雨的身子再也站不住,緩緩滑落在地,玉麒麟的手竟然顫抖著扶不起她。
還是,晚了!
看著兩人的表情。若水神色微變︰「發生什麼事了?」
沐晴雨和玉麒麟還沒來得及回答,只听小弦猛的驚呼一聲︰「啊!孟姨,你快看公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軟榻上那個人!風離辰手上的血管開始膨脹,然後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里面蠕動,緩緩遍及全身,他昏迷中開始顫抖,唇色變得蒼白,面具下的半邊臉也開始有血管爬出。變態的抽搐。
看著那驚人的一幕,所有人都慌了手腳。
「嗜血蠱!是嗜血蠱發作了!怎麼辦?」小弦疾呼了一聲。
可是,發作的那麼恐怖,讓孟姨去取琴的手都顫抖的撥弄著琴弦,錚的一聲,琴弦俱斷。
若水面色變得冷凝,知道出事了,硬聲對玉麒麟道︰「玄冰鐵鏈,玉麒麟幫我
沐晴雨看著玉麒麟將風離辰抱到那張下面滿是寒冰的鐵床上。若水已經取來了那條足有人手臂粗的鐵鏈套住了風離辰的四肢。沐晴雨扶著門框,看著那好似慌亂卻又井然有序的一切,他們一定是經歷了很多遍的。
那玄冰鐵鏈旁邊有鹿皮手套,若水卻急得來不及戴,就用那縴縴玉手去觸模鐵鏈,沐晴雨看到她的手離開鐵鏈時,竟在鐵鏈上留下一層血肉。
多麼可怕的鏈子,竟能將人的血肉的粘著凍在鐵鏈上,那風離辰?難道他夜夜都要忍受這樣的苦楚嗎?
寒冰下,他蠕動的血管開始緩緩收縮。已經沒有那麼可怖。但眾人還沒來得及舒一口氣,風離辰的唇已變得煞白,嗜血蠱對著冰冷的寒氣進行了反擊,再也制不住。
「公子,公子……你堅持下去,公子……」若水手足無措的握著風離辰的手臂,意圖用內力幫他壓制住體內的蠱毒。玉麒麟也同樣握住了風離辰的手臂,內力源源不斷的輸入,卻引來嗜血蠱,一次又一次更強烈的反擊。
沐晴雨蒼白著臉,看著這一切,心中已經麻木,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他們身前。
小弦急急忙忙來扶住沐晴雨,沐晴雨借著小弦的力。也不看她,手中還握著那只她刺馬的簪子。這次卻刺向了自己的手臂。
鮮血源源不斷的流入風離辰緊抿的唇,嗜血蠱,在沐晴雨逐漸恍惚的視線中,緩緩沉寂。
我才是你最好的解藥,我才是你的食物。
沐晴雨手中握著的簪子無力滑落,手顫抖的撫著自己刺痛的小月復,淚水溢出眼眶,身體寸寸癱軟。
「夠了!夠了!蠱毒暫時壓制住了。止血藥,繃帶!」朦朧中,沐晴雨听著若水急切心疼的聲音。
沐晴雨緩緩蠕動了幾下唇,便終于昏迷過去。
玉麒麟看著鐵床上昏迷的風離辰,又看著昏倒在小弦懷中的沐晴雨,默念著她蠕動的唇形,心如刀絞。
不能用藥……
不能用藥!要保持血質精純,不能用止血藥的,她做過血奴,她知道。
可是孩子,孩子怎麼辦?
玉麒麟的手死死的捏著蒼月閣二樓的窗框,看著眼前的一切,恨意翻涌︰「風!莫!旗!」
每一個字,都是恨意。
「麒麟宮,雪族,與你不共戴天
說罷,轉身,頭也不回的隱入了落幕里,隨他而去的,還有天邊最後一抹夕陽。
夜,呼嘯而至。
小弦急忙想去追,想去勸,卻被孟姨攔住︰「玉麒麟不是沖動之人,他今日只是氣急了,不會真的做什麼出格之事,他能忍辱負重十多年,你該相信他的心性,他不會不知輕重,拿那麼多人的性命冒險
小弦聞言,也是緩緩點了點頭,側頭,卻看到他剛剛站立的地方,窗框上多了五個深深的指印。
「小弦,你和孟姨先在這照看著公子,有任何事情馬上通知我若水抱起虛弱的沐晴雨就要離去。
孟姨道:「來來回回不方便,就讓這孩子也在這里養著吧
若水搖頭︰「這里寒氣太重,晴兒受不起
孟姨道︰「讓她住在三樓
「三樓?」小弦有些驚詫。
孟姨道︰「原本就是她母親住的地方,她住也沒什麼不妥,收拾收拾就好了,如今公子這里離不開人的
若水輕輕點了點頭,緩緩道︰「我只是怕公子不同意,可如今公子這樣。我們也只能事急從權了——
沐晴雨醒來時已經過了一天一夜,身側是若水正在給她施針。
身體像壓了千斤大石一樣沉,頭也暈暈的,沐晴雨卻掙扎著問著︰「孩子……孩子……」
若水緩緩收著針,笑著柔聲安慰︰「你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你的孩子有事
沐晴雨听說孩子沒事,已經緩緩的舒了一口氣。手顫抖著去模小月復,寶寶,對不起,又讓你跟著娘親吃苦了。
若水依舊柔聲道︰「睡眠雖然是最好的恢復,只是你也不能不吃東西。快吃些吧,哪怕是看著惡心,不想吃,也要撐著吃點,就算是為了孩子
沐晴雨輕輕點頭。若水已經扶起了她的頭,取了娟帕墊著,一勺一勺給沐晴雨喂著血燕。
「可還好?」若水問她。
沐晴雨笑︰「很好吃,姐姐做的東西,會讓我想起母親,她做的東西也有這個味道,很好吃
若水先是眉頭一皺,然後又緩緩松開,道︰「那就多吃一些,以後我天天做給你吃
沐晴雨虛弱的應著︰「風離辰……他怎麼樣了?那顆是毒藥。他的嗜血蠱是不是又加重了
若水臉色暗了一點。沉默了一會兒,復又看著沐晴雨,輕輕一笑︰「你不用擔心,我找到救他的方法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沐晴雨眸中閃過一絲亮光︰「真的?」
若水微笑著點頭︰「真的
手腕處的疼痛,讓沐晴雨忽然間想到了什麼,臉上閃現出了一絲惶急︰「你不會是想……可我的孩子……」
若水急忙道︰「你胡思亂想些什麼。當然不是,以後也決不許你再傷害自己。你乖乖的照顧好自己就好。公子的身體如今也還能再撐半月。半月之後,事情就會出現轉機的
「真的嗎?」沐晴雨看她。
若水笑著安慰︰「是呀,我昨夜為公子佔了一掛,窺探到天機——
沐晴雨能下床走動,是在三日後,風離辰卻再也沒有醒來。
沐晴雨裹著厚厚的狐裘,坐在軟榻上。還是覺得寒氣刺骨,而眼前的風離辰卻躺在冰冷的鐵床上。他的指甲已經烏青,小弦說,那是寒毒。
可是為了壓制嗜血蠱,那寒毒已經無法顧及。
「他,每天晚上,就是睡在這里?」沐晴雨訥訥問。
若水正站在風離辰身側施針,風離辰的上身不著一縷,嗜血蠱因為藥物的催化而跳動著,若水每一針都精準無誤地刺向一個企圖逃竄的凸起,不多時,風離辰的身體就已經扎成了針氈,密密麻麻沒有一處空隙。
若水見問輕輕的點了點頭。
「每夜,公子的蠱毒都會發作的厲害,孟姨彈琴,加上這玄冰鐵鏈才能控制住公子。那琴聲本就**蝕骨,這鐵鏈更是刑殿最殘酷的刑罰,套在身上,它的寒氣會緩緩滲入,寒毒會使人連內力都運轉不起來……」若水說著,聲音卻帶了些顫抖。「公子的武功太高,若不鎖住,我們都沒有辦法。無論是施針還是嗜血
淚水搖搖欲墜,若水嘴角卻笑著︰「你是第三個見到公子這般的人,夜里能出入蒼月閣二層的,只有我和孟姨。只有我們見過公子痛苦的樣子。公子,也只許我們兩個看見。
孟姨原本就是刑殿的人,公子小的時候在哪里呆過一年,刑殿,你知道嗎?那里就是人間地獄,我不知道公子曾在那里經歷了什麼,只是這玄冰鐵鏈加在公子身上時,他連眉頭都不曾皺過一下。而我,因為千默,同樣見過公子最受傷的樣子。見過他委曲求全不得不將尊嚴踩在腳下的樣子。
在所有人眼中,他永遠都是無所不能的神,只有我和孟姨,是無意中見過他脆弱一面的人,也只有我們兩個
沐晴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靜靜的看著那個鮮血都幾乎要被凍住的人,他曾經也是自己眼中的神,人之將死,他卻在最後的時光里在她面前,緩緩蛻變成一個人。
也讓她偷窺到了一個人成神的過程,那樣的痛,那樣的苦,那樣的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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