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當沐晴雨再次緩緩張開雙眼,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不是不能動,是沒有了勇氣。
小弦靜靜的在一旁服侍,等著沐晴雨起床。
天地,忽然間荒蕪的不成樣子。沐晴雨身心俱疲的扶著小弦,走過整個冷宮的御街幽巷。
荒蕪,冷清,哀草萋萋……
瘋癲的妃嬪,破敗的門窗,蒼月閣里落滿了灰塵,結滿了蜘蛛網,就像當年她第一次被抓到這里見證了雲姐姐的死亡那日一樣……
冷宮里一個不該有的人都沒有,暗衛,侍衛,他的人像蒸發了一樣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不存。
不,就好像,就好像過去兩個月的日子,出現在沐晴雨生命中的人只是一個夢,從來都不曾真實的存在過。
沐晴雨竟然找不到一絲他們存在的證據。
那太虛假的一切,或許本身就是一個夢吧。風離辰根本就不會虛弱至此,藍媛若水身上藍色的血,還有兩個靈魂,都太過天方夜譚,只是自己做了一個太過漫長的夢,也沒有尹楓的身陷絕境,也沒有玉麒麟的毀容,這個世界清淨的就像她剛來冷宮所追求的的一樣。
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小月復,傳來一陣微微的痛……
不,不是的,孩子還在這里,真實不可欺!還有腳下這片小小的菜園,已經長出了女敕葉,開出了小花,結出了果實……
「昨夜。發生了什麼?」沐晴雨拉著小弦的衣袖,終于說出了第一句話。
小弦眼圈微紅︰「大小姐她……已經……香消玉殞了……公子,公子不見了……整個听香水榭的人,一夜之間全都消失了。消失的徹底,徹底的就像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沐晴雨扶著小弦的手,越來越無力,在風中搖搖欲墜……
叮鈴,叮鈴,叮鈴……
遠遠地,沐晴雨被水車的聲音驚醒,空洞的雙眸終于找到了焦點。
時辰,到了。
水車,來了。
軒轅靜說如果沐晴雨下定決心。押水車的侍衛中會有人接應。
小弦只覺得壓在自己手臂上的手。越來越輕。沐晴雨微微站直了身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天地萬物,在那人決定屹立不倒的一刻。風雲變色。
世界拋棄了我,我便自己活。
「小姐……」小弦有些不安,試探著喚了一聲,可後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已經定在那里。
她沒想到,沐晴雨會忽然對她出手,竟然意外中招,沐晴雨點了她的穴道。
「小弦,這件事情。我知道你不會同意,也不想你跟我去以身範險,憑你的本是,在天下間立足不成問題,一天後,你的穴道便會自己解開,到時候,你便去自謀生路吧。主僕一場,我也給不了你許多,我身上唯一還有些價值的東西,便只剩殷醉月這錦囊中的碎玉了,如今一去,我與這皇宮大內再無瓜葛,便送給你,若你以後有難,它或許還能救你一命……」
小弦心中大驚,知道沐晴雨中計,想開口解釋清楚一切,可無奈,沐晴雨點穴功夫不精,連啞穴一同點了,讓小弦有口難開……——
沐晴雨拿出那日軒轅靜帶來的那套侍衛服,用絹布束月復,換好衣衫。
當沐晴雨跟隨者轔轔車馬聲踏過大街小巷,駛回皇宮,只覺得一陣陣恍惚,曾經初來京城,她便是被裝在這小小的水車之中,險些喪命。而今,自己成為看押這水車的侍衛,帶著毒藥,回宮。
高聳的城牆,一片刺眼的鮮紅,仿佛是用無數年的鮮血浸染而成,不僅是後宮女子孩子的鮮血,更是歷朝歷代王侯將相的肝膽雄心。
在這片高聳的城牆下,宮門緩緩打開,人渺小的不值一提。
手微微握緊了袖中的毒藥,天洛,我回來了,帶著我們的孩子,卻是要和你永別了。
只是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你一面……
送水的馬車駛入內廷,里面的水還是澄澈無毒的。沐晴雨不能在外動手,因為殷醉月還安排了宮中對飲用水的檢查。水是最重要的一環,一旦水中有毒,那麼宮中的所有吃食都會出事,雖然有嘗膳的太監,但是這毒也非比尋常,因為毒性極弱,要時時飲用一天才會發作,有無色無味,常人根本嘗不出,連銀針都察覺不出來。
看著沐晴雨親手向水桶里下毒,隱藏在暗處的暗人剛欲動手,在看見沐晴雨面容的那一刻,身體卻突然止住,心思百轉間又隱回了暗處。
一進皇宮,下毒得手後,尹楓的那些人紛紛散去,只跟沐晴雨說現在不方便把她弄出宮去,只讓她到惜雨閣等候,晚上會有人來接應。
惜雨閣如今已成了宮中的禁地,無人再敢出入,憑借沐晴雨的身手,雖然不可能從暗衛眼皮子底下躲過去,但是躲幾個太監宮女還是綽綽有余的。而暗衛對沐晴雨采取視而不見政策,所以一切按部就班的順利進行著。
躲進了惜雨閣,沐晴雨只覺得有些大汗淋灕,她的身體不允許她這麼折騰的。手輕輕的撫模著惜雨閣的門,皇宮禁地,無人踏足,卻縴塵不染。
緩緩推開,室內的陳設,竟然沒有絲毫的變化,和她離宮之時一模一樣。
眼眶有些濕潤,仿佛又看到了滿殿的宮女太監對她笑臉問安。
手撫模著正殿的軟墊,她坐在這里接受過秀女覲見。她在這里見識過爾虞我詐;抬步走向內殿,眸光觸模到圓桌上那個青花瓷茶盞,手微微的一顫,天洛總喜歡膳後用一盞清茶。然後靜靜的放在那里,他是不是還來過……
看著那只杯盞,沐晴雨仿佛能看到天洛日日坐在桌前,懷念曾經與沐晴雨對桌而食的時光,飲一杯茶,卻無味,放下,卻等不到人來收……
沐晴雨撫模著碗盞,沒有力氣登上二樓,那里的芙蓉錦帳。那里的溫柔往昔。不堪回首。
一日時光。多麼難熬,還是躺在了二樓的搖椅軟榻上,輕輕搖著搖椅。就讓時光回到從前。
安靜,甜蜜……
疲憊了一日,怎麼就這麼睡去——
「誰?」一聲輕吼,驚醒了沐晴雨的美夢,抬眸,天已經黑了下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也不知道尹楓動手與否。窗外的世界靜謐的像一團化不開的墨,緩緩流淌。
沐晴雨听到樓下有些凌亂慌張的腳步聲,微微坐直身子。自己卻沒有慌,她听得那一個「誰」字,像,她的天洛。
閨房的門被猛地推開,沐晴雨微微坐直身子,看著黑暗中那個略顯憔悴的身影,即使沒有月光,即使看不清面容,那種熟悉的感覺卻讓她清楚明白那是誰。
門外那個人,靜靜的看著夜明珠映襯的那雙眸子,夢里無數次見到她的雙眸,想為她遮風霜雨露,夢里無數次見到她的淚眼,想為她築愛的宮牆。可夢醒後,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早已只剩記憶里的殘影,每每想到她在冷宮孤獨無垠里熬著,他便心痛欲裂,只能用繁雜的公務來排解。便索性讓自己一直忙著一直累著,那樣才能不那麼痛。
可是,夜夜來這里看她,想她,思念她已經成了一種戒不了的毒,竟然就這樣看見她,是不是,老天爺終于感受到了他的痛苦,給的安慰。
軒轅天洛大步向前,忽然間的喜悅將他沖昏,他還沒有來得及多想,還沒有來得及冷靜,沐晴雨已經被他緊緊的擁入懷中。
「晴兒,你可知道,朕到底有多想你……」
再也沒有一個懷抱,比他的更讓人心安︰「天洛……」
語未畢,窗外天際劃過一道盛世煙花,喧嘩聲驟起!
整個皇宮仿佛忽然間掉進了餃子鍋,整個沸騰了起來。金戈鐵馬之聲、廝打呼喊之聲平地而起。
軒轅天洛放開懷中的沐晴雨,奔到窗邊,惜雨閣的居高臨下,讓他俯瞰一片皇宮內城,皇城守衛,竟然幾乎毫無招架之力︰「他的兵馬殺進皇宮了?!怎麼可能?!」
火光乍起,映紅了半邊天,沐晴雨在慌亂中啞口無言。
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軒轅天洛半抱起沐晴雨,對著虛空道︰「暗衛何在?」
黑暗中閃過道道人影,恭謹的跪在軒轅天洛身前。
「發生了什麼事?」
「回稟皇上,宮中侍衛中毒,安樂王所統領的反賊已經殺進皇宮了,剛剛已經在敬華殿救出了安樂王,宮外安樂王舊部已經舉兵造反,幾乎已經佔領了整個京城,我們的人臨陣倒戈……已經擋不住了
軒轅天洛怒目圓睜︰「不可能!」
惜雨閣宮牆外,響起了那清冽溫和的少年聲︰「沒有晴兒的幫助,自然不可能這麼順利……」
惜雨閣的院門被轟然打開,少年靜靜的站在花影燈光之下,身後金戈鐵馬,靜靜的看著翁中的軒轅天洛。
軒轅天洛不可置信的看著沐晴雨,身體卻在這一刻僵硬無力。
尹楓出手,那幾個暗衛毫無招架之力。
身邊有太監急匆匆來報︰「稟皇上,後宮已經盡在掌控之中
尹楓抬頭,看著滿臉不可置信的沐晴雨,淡淡一笑︰「他不能給你的皇後之位,朕給……」
轉身,對著手下人道︰「太後給你那麼多委屈受,朕心不忍,殺了沒算給你報仇……」
「你敢!」軒轅天洛身中,連站的力氣都沒有,可一聲怒吼,依舊是王者天威。
尹楓微微頓足,側頭睥睨天下︰「哼,將此切位賊子打入死牢,听候發落,請靖王義女沐姑娘到朕的勤政殿歇息
轉身,他的腳步不曾再做絲毫的停留︰「血洗皇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不留一個余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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