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渾然不覺,仍是閉目,靜靜坐在液槽中,身周飄渺的靈氣如雲霧一般,呈現一種極為稀薄的白色透明,與液槽中不斷升騰的天地元氣,毫無間歇的融合在一起,無升無落,仿佛就是從液槽中蒸發而出的一般,甚至隨著天地元氣的流動,同樣飄散四處,在其他二十七位修真者身旁的天地元氣處飄蕩,而身處其間的人卻俱是閉目而坐,毫無知覺,顯然這氣息與天地元氣一般無二。
整個羅盤中,幽幽散發出一種前所未見的情形,而神識強大者細細觀察,還能若有似無的感覺到一陣莫名而來的歌音,只是這歌音極其細微,除了修為最高的第七峰長老百里豐和雪音宗的琴心,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那百里豐倒只是覺得奇怪,反觀琴心,卻震驚不能自已,不過除了一旁的顏碧嵐,倒沒有人注意到她的神情。
「真是怪了,千百年來,從未出現過如此情況!」八峰長老墨天喃喃道。
山凌宗掌門神色凝重,但心中同樣驚奇非常,憑他神識觀察,竟然也尋不出一絲違和感,若非感覺到洛林的金丹初期修為,他都以為那里只坐著一個凡人了。
不過若是凡人,根本進不了液槽,恐怕還未走上羅盤,便已經魂飛魄散,怎樣都說不通。
要知道,這天地元氣乃是天地原始之氣,是最純粹最清透的天地靈氣,這世界萬物衍化多年,無論如何保持其精純,仍不免參入其它雜質,哪怕是被天地靈氣滋養的自然山水,經過千萬年形成的靈海、靈泉、靈脈、靈礦,與天地元氣也有莫大出入,何況經過了無數變數的修真者?
水至清則無魚。
若是體內的靈氣純粹如天地元氣,修士根本不能存活。所以每次的測驗也只能維持一刻鐘,這不僅是因為在一刻鐘內天地元氣會被周圍的空氣所染化,也是修士能承受天地元氣的極限,不止是麒麟山。這底下兩千多界,也從始至終沒有出現過這樣奇怪的事情,因為這根本不可能!
可如今,在場所有人,卻都親眼目睹了這「根本不可能」!
不由得,即便是山凌宗掌門,一時也有些怔住。
「罕見罕見,數百年了,我可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三峰長老談君夜不由得驚奇道。
「呸!這豈止是罕見?根本就是絕無僅有!你這蠢老兒,別說你沒看見。這天地開闢以來,有哪個看見過!」四峰長老韓擎嗤笑道。
「我蠢?你不蠢?那你來說說,這是怎麼回事?」談君夜不悅反問道。
弘清听此,面色微微不虞。
「我怎麼可能知道?這種事情以前我想都沒想過!」
「好了,當著門下弟子的面。別不知尊重!」一峰長老曹磊插言道。
一峰長老是他們的大師兄,此言一出,那兩人雖互相看不慣,倒也未再多言。
「我看這事,雖然稀奇,卻並非今日的重點,還是先處理了弟子甄選的事情再說不遲。」十峰淋珍靜出言道。
掌門弘清面露沉思。目光仍舊一瞬不瞬地打量著洛林,四峰韓擎笑道︰「我倒是看中了那綠衣女子,年紀輕輕,金丹第八層,確實不錯,一會兒查查她測靈的成績。如果還算滿意,就入我四峰做個內門普通弟子好了!」
因昨夜除了鳳傾城再未測出有特殊體質的弟子,而剩下的金丹後期也只有這綠衣女子一位,其余長老似乎對這七位弟子興趣不大,倒也並不相爭。韓擎說完也無人搭腔。
五峰的傾雪長老也開口道︰「師妹說的不錯,按照門規,這七人自然入選,不過如何解決此女之事卻同樣是個問題,這不上不下,是該入還是該出?畢竟本宗開山立派以來,還從未出現過這等怪事!」
「依我看,門中規矩一向指的是……」
「依我看,直接攆出去不就完了!既然沒有超越天地元氣,也不夠資格呆在我山凌宗!」六峰千山煞奪過淋珍靜的話,直接說道。
淋珍靜不悅地看了千山煞一眼,知他因七峰門下收下通神劍體的卓逸天本就一直不滿,但奈何百里豐修為無話可說,所以對自己請求祖師將鳳傾城收入自己門下頗是不忿,故意針對自己,但想到對方和自己的意思一樣,倒也沒有再多言。
「可這是否有些說不過去,」八峰長老墨天道,「這山凌宗自古以來,可從來沒有說靈氣與天地元氣混溶應該如何處理,這般草草替人做下決定,焉能服眾?」
千山煞冷哼道︰「山凌宗向來只收天資卓絕之人,這等靈氣不上不下,連正邪都分不清的人,如何能呆在我麒麟第一大宗!」
弘清聞言,不由蹙了眉,「師弟慎言。」
千山煞明白過來這是當著雪音宗琴心的面,但其心高氣盛,冷哼一聲也毫不在乎。
弘清無奈道︰「即便是通過開天地之靈的手段,也只不過能夠勉強測驗出人的劍氣清正與否,正邪如此分界不明,超出天地所能預料範圍之事,我們又豈能真的分辨得出?以一家之言而定人正邪,實非智者所為。」
「師弟說得極是,不過此女歸屬又當如何?」曹磊道,「我山凌宗選拔人才可是精益求精,這女子也無出類拔萃之處,不如暫且擱置在雜工處,留待日後定論?」
墨天听此搖頭道,「雜工處乃是修行遇到變故,此生已無進階可能人群所居之地,這樣也不符規矩。」
千山煞听此煩躁,「直接攆出去!何必再爭執不休,什麼日後定不定論的,難不成為這麼個小小金丹初期耗費那麼多時間!」
淋珍靜也道︰「掌門師兄,六師兄說的也不錯,我山凌宗不缺人才,何必為她破例,徒惹麻煩。」
這時,羅盤上液槽中的流液已幾近見底,一旁負責接送的紫衣弟子忙地將羅盤上的人紛紛帶離,但負責洛林的那位紫衣女弟子卻頗為為難。猶猶豫豫不知是否是等長老決定完了,還是先將人帶下去,正躊躇間,見掌門弘清眼色示意她離開。雖然驚訝,卻也領命自行退開。
原本在羅盤之內,那二十多人居于其中,听不到一切對話,出來之後,這才略微奇怪地看著還在陣中的洛林,不過注意到洛林身上的靈氣與天地元氣完全混為一體後,這才個個神情訝異,作為修士,誰人不知天地元氣為何?俱個個神情立變。
洛林身下的流液還未完全蒸騰。故而沒人引領,便仿佛一直渾然未覺地呆在其中,仍然靜靜的閉著眼,似乎一切與她無關。
幾位長老還在爭執,一旁的顏碧嵐一直不耐煩。直到听到淋珍靜說的那句話,反而冷笑道︰「自己得了便宜,自然不在乎別人。」
顏碧嵐所在雪音宗本就與山凌宗交好,又因親姐顏碧雲為十峰長老親傳弟子的原因,她對十峰長老頗為熟悉,知道此人一向冷漠自私,見她身旁徒然都多出一位貌美無極的女子。聯想到幾年前卓逸天的事情,自然一下子了然過來,心中對這些道貌岸然的人自然更加鄙夷,不過這番話本不應說出口,她的師尊琴心也未來得及阻止,這幫元嬰期修士何其耳尖。一下子便听了過去,一個個神情各異。
那淋珍靜面色略白,冷恨了顏碧嵐一眼,顏碧嵐雖心中不喜,但到底只是後輩。也只能斂眉低首,靜默不言。
鳳傾城神識高于同階,自然也听到了這話,不過也未惱,只是頗為興趣地看了顏碧嵐一眼,但這興趣卻如同轉瞬即逝一般,她笑了笑,便收回了眼神。
那四峰長老韓擎听此,卻是哈哈一笑,「心直口快,顏丫頭確實是我輩中人!不過有些話該說,有些話卻應該多做思量才對!」
他這言外之意,鳳傾城既然能被破例,自然是傳說中超級靈體存在,而這樣的存在,山凌宗務必要收入門下,一切條框自然也要為她讓步。
這話看似是警告顏碧嵐,其實也是警告在場所有弟子,雖然那些弟子不一定听到了顏碧嵐方才所言,不過見長老們的波詭雲譎,又听此言,一向精明的他們也多少猜出了一些,當初卓逸天的通神劍體被測出時,非但引起了門中震動,也同樣引起了許多人的不滿,暗中找他較量,不過卓逸天心氣高傲,即便是以一敵三十八戰勝了同階幾十位師兄,更是親自要求進行天地元氣測驗,不通過便自行從山凌宗弟子冊中驅除。
當時這件事還引起了山凌宗高層的不安和緊張,好在這廝雖然猖狂,倒也實屬清正之輩,通過天地元氣選擇絕了所有人的悠悠之口,也確定了卓逸天在山凌宗的非凡地位。
不過有了這次經歷,為避免鳳傾城也做出這等舉動來,倒也無人告知她此事,但鳳傾城同樣心高氣傲,見話題既然引到了自己身上,便淡淡一笑,「我願意去嘗……」話未說完,卻被一旁的淋珍靜一個冷艷瞥過,身上立刻承受一股強烈威壓,幾乎承受不住,耳邊傳來師傅冷冷的傳音,「與你無關,不要多嘴!」
媚眼正欲反抗,鳳傾城卻心念一動,立刻將它反壓住,雖然心中不悅,但深知憑自己之力,在這樣一個強者如林的大宗根本沒有話語權,只得冷冷一笑後,閉口不言。
山凌宗弟子俱心知肚明,個個沉默不語,自從卓逸天的事情之後,門中早在通靈壁中傳輸了有關三大劍體的傳說,留待眾弟子了解。
但凡劍修已是不凡的存在,若含劍體,劍修之道更是容易百倍,而若是擁有傳說中的三大劍體,那便是劍修中真正可望不可及的絕頂存在,無論常人再怎麼努力,也永遠無法超越,這不是強大千倍萬倍,而是永遠的鴻溝!
一個劍宗,若能擁有一個這樣的存在,便已經可以奠定同階絕世的地位,這也是自卓逸天出現後,魅域主動派遣使者與山凌宗交好的原因,而山凌宗若同時擁有兩個這樣的人物,恐怕就算是魅域,也要為之忌憚。
三大劍體這樣逆天的存在,與其他劍體相比。一開始時還只是速度強度上的巨大差別,但一旦超過金丹期,這種速度和強度便會成倍拉大,而只要超過了元嬰期。便會在每一階段產生一種新的神通,威力無窮,傲視群雄,甚至傳說中,到了一定時期,還能開天闢地,撕裂空間,無所不破。
這一點,旁人或許不知,但山凌宗自內門以上所有弟子。無一不知,無一不曉,也無一不心服口服。
天資面前,一切天平都要為之傾斜,實力面前。一切阻礙都要為其讓步!
即便是山凌宗長老,其價值,也遠遠比之不過。
這一點,洛林,自然也明白。
「既然如此,敢問掌門與眾長老們,想要如何發配于我?」
洛林輕輕睜開雙眼。笑意淺淺,竟然是從始至終一直听著所有人的對話,一點未受陣法之力影響。
乍听此言,弘清面色微凝,眾人也都俱是吃驚,目光朝向一直沉默的洛林。不過想到既然此人能與天地元氣混溶一體,似乎也解釋得過來,神情也漸漸淡下來。
只有顏碧嵐,從洛林說話時,便一直神情奇怪。
淋珍靜見此女一臉沉靜。還如此口氣,反倒像他們這些前輩在胡攪蠻纏一般,不由得心中不悅,張口欲言,卻被掌門一個抬手止住,弘清微微笑著,看向洛林道︰「方才所言,你俱數听到了?」
「听到了。」
「那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誠實作答。」
洛林慢慢起身,看著他道︰「可以。」
雖然不卑不亢,倒也並不謙恭,不過弘清也未惱,只問道︰「你可知你的靈氣為何能與天地元氣所融?」
「不知,」洛林淡道,「今日之事,我同樣匪夷所思。」
這話一出,一些人神色陰晴不定,一些人卻也半信半疑。
弘清思忖一時,笑道︰「也罷,不過按照宗門規定,你本不能選入外門弟子,但你情形特殊,處事也沉靜持重,倒也有幾分劍修品格,就破例選入宗門,暫作外門弟子,不過日後如果出現重大錯處,便立刻驅除,明白了嗎?」
「師兄!」淋珍靜驚訝道。
「你是掌門還是我是掌門!」弘清怒道,這話卻是重了,那淋珍靜听此,雖然不悅,倒也不敢當著眾人的面再說什麼,只得恨恨閉嘴。
洛林听得明白,這弘清不知因何緣故,決定讓她進入山凌宗內,所謂出現重大錯處後驅除,這山凌宗弟子哪個不是如此?雖說是暫作外門弟子,但其實也與正式外門弟子無異。
更何況,這是個實力說話的世界,若非她的修為只有金丹初期,恐怕這些人還會高看幾眼,被人挑選,被人放棄,對于弱勢的人來說,也不過是家常便飯。
輕視、冷漠、不屑,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讓自己變強!只有變強,別人才會另眼相看,否則生活在最底層,永遠是別人輕視的劣品!
她不在乎被人輕視,但絕不做劣品!
洛林看著弘清,面容沉靜,輕鞠一躬,「弟子多謝掌門。」
如同被挑選時沒有資格憤怒,被選中時也沒有資格反抗,但她絕不會永遠被動。
所有情緒,洛林面上不顯分毫。
鳳傾城一直復雜地看著她,而卓逸天卻是在看了洛林一眼後,便淡淡收回目光。
「雖然不知什麼原因,但既然你與天地元氣有緣,便無需安排其他任務,日後與幾位師兄師姐一起鎮守在這指輪羅盤中。」弘清說著,反手一揮,一旁正擰眉擔憂著洛林的花白衣,卻感到心口幕然一痛,仿佛什麼東西被撕裂一般,下一個瞬間,強烈的痛意頃刻無蹤,他滿頭大汗,已是全身癱軟在地,洛林正驚,卻明顯感覺到,師徒印,消失了?
「不管在過去的世界你們是什麼關系,這師徒印我已毀去,日後你們便是同門,也無需師徒之稱。」
弘清說完,也不待洛林回話,便聲傳四方道︰「今日之事已畢,待本宗內部弟子的選拔結束之後,還有一件大事需要宣布。」又道︰「今日略耽擱了,琴心道友,還請鼎閣再行商議。」
琴心點了點頭,便暫且將洛林的事擱下,先隨弘清前去,而顏碧嵐在神色不明地看了洛林一眼後,也乘蕭跟去。
巨大的古地,所有人都紛紛散去,未被選中的人由青衣弟子帶著離開山凌宗,而除了綠衣女子以外的剩下七人,則由紫衣外門弟子引領。
洛林眼眸微斂,從羅盤之上,緩緩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