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自然是珠光寶氣閣的大老板,閻鐵珊。
他大步走進來之後,看也沒看賠笑著跟他打招呼的馬行空。直接走到陸小鳳身前,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你還是老樣子,跟俺們上次在泰山觀日峰上見到時一點沒變。可是你的眉毛怎麼只剩下兩條了?」
「……」能不說眉毛的事嗎?
葉芷然悶笑著低頭喝茶,沒有去管那邊寒暄的眾人。她唯一開心的事就是,閻鐵珊來了,酒菜很快也就上來了。
珠光寶氣閣家大業大,招待客人的酒菜自然也是極好的。師兄不準她喝酒,葉芷然就只有埋頭吃菜。桌上擺的菜肴相當精致,很有山西本地的特色,大多都是她平常吃不到的,葉姑娘吃得很開心。
蘇少英看著她一邊吃一邊笑彎了眼,輕笑著搖了搖頭,給她夾了一筷子軟斗代粉,「師妹,嘗嘗這個。」
葉芷然抬頭沖他甜甜一笑,「謝謝師兄!」
他們這邊是兄妹情深,其樂融融。而陸小鳳那邊,氣氛就不怎麼好了。
寒暄過後,沒聊幾句,陸小鳳就暗指珠光寶氣閣的大老板閻鐵珊就是當年大金鵬王朝的內務府總管嚴立本。登時,閻老板圓圓胖胖的臉上的表情就有些不好看了。
「我好像听不懂陸大俠在說些什麼。」閻鐵珊臉上的笑容冷了下來,語氣也隱隱帶上了一股寒氣。
陸小鳳卻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听不听得懂沒什麼,」他站起身,手掌撐到了桌面,身體微微前傾,語含深意道,「可是有些陳年的舊債,卻是一定要算的。」
閻鐵珊的臉色霎時間鐵青,一掌拍在了桌面上,瓷碗中的湯汁灑了出來濺上了他的衣服。「來人,送客!」
馬行霍然長身而起,厲聲道,「大老板好心請你們來吃飯,你卻是來搗亂的嗎?!」
喝聲中,他伸手往後一探,抽出一條魚鱗紫金滾龍棒,筆直地刺向花滿樓的咽喉。一棒刺出之後,「咯」的一聲,一把薄而鋒利的短劍從龍嘴中彈了出來。
花滿樓靜靜地坐在原地不閃不避,輕描淡寫地伸出兩根手指一夾,那柄百煉精鋼的短劍叮地一聲掉在了地上,已斷成了三截。
霍天青卻沒有動,他只盯住了陸小鳳,陸小鳳不動,他也不動。
水閣里殺氣淡淡蔓延,門廊邊的輕紗被風揚起,刀光劍影中,一身粉色衣裙的少女依然安靜坐在原地吃飯。坐在她身邊的蘇少英執起酒壺悠然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馬行空一擊不中,臉色立刻就變了,左手將滾龍棒反旋,右手拖住了面前的桌子手腕一抖。原本平平整整地放在地面上的桌子微微一顫,眼看下一秒就要被掀翻,兩根修長的手指突然在桌面上輕輕一敲,一股柔和的內力沿著桌面如波紋一般蕩開,馬行空放在桌下的手瞬間被震了出去。
「你!……」猝不及防之下被震倒在地的馬行空憤怒地轉過頭看過去,一身藍衣閑閑地靠在椅子上的蘇少英一手執著酒杯,另一只手放在桌上,手指扣著桌面。
「蘇少英!你在干什麼?!」
蘇少英懶懶地抬眸看了一眼眼楮中都快要噴出火的男人,懶洋洋道,「沒看見小師妹還在吃飯?你把桌子掀了,若是將她惹哭了。等會兒你來負責哄她啊?」
「你!……蘇少英!不要忘了是誰請你來的!」
蘇少英唇邊的笑容依然帶著三分漫不經心,我當然記得。」
語氣涼涼地扔下這句話之後,他就轉了轉手中的酒杯,看也沒看手都氣得發抖恨不得馬上沖過來給他一棒的馬行空,繼續低頭喝酒。倒是一直津津有味地吃著東西的葉芷然抬頭看了他一眼,以少女特有的天真單純的語氣道,「咦,竟然真的打起來了啊。有什麼事不能坐下來慢慢說嗎?這樣打打殺殺地多傷和氣。」一邊說,她一邊夾起一筷子軟斗代粉放進嘴里嚼了嚼,輕輕眯起了眼。♀
馬行空從地上爬起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礙于她的身份卻不敢再說什麼。水閣里,霍天青依然站在一邊不動聲色,閻鐵珊面色鐵青。
葉芷然拿過桌上的酒壺,給自家師兄倒酒,在衣袖的掩蓋下狠狠地扯了扯他的衣角。蘇少英嘆了口氣,斜斜撇了她一眼,終于站起身,拱了拱手。
「閻老板,霍兄。真要按照輩分算的話,兩位都算是少英的長輩,此事本還輪不到我一個晚輩來置喙。但是,如今這個情況……能否容少英多言幾句?」
閻鐵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面色略微緩和了一些,「你說。」
「先不論陸公子要說的是什麼,閻老板和陸公子之間其實也並沒有什麼非要弄得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冤家宜解不宜結,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當然,我知道閻老板定然不懼這些,但是,我卻還是很想跟陸大俠和花公子交個朋友的。」他笑著看向陸小鳳,「就是不知道陸大俠和花公子肯不肯給我這個面子了。」
陸小鳳唇角微勾,緩緩開口,「承蒙蘇少俠看得起,陸小鳳自然是願意的。」花滿樓站在他身邊微笑著點了點頭。
「好!既然大家都是朋友。那麼,是不是還是坐下來好好談談,也許這其中有什麼誤會也說不定。」看著面色依然不渝的閻鐵珊,他頓了頓加上一句,「就當是看著家師的面子上如何?」
蘇少英說這話原本是因為獨孤一鶴身為峨眉掌門在武林中的地位一向很高,因此他才將他搬出來,算是給閻鐵珊一個台階下,不要和陸小鳳花滿樓鬧得這麼僵。沒想到的是,听到了他提起他師父之後,閻鐵珊竟然當真思索了一下,然後緩緩應聲道,「好!我今天就給獨孤一鶴一個面子。」
他看了一眼听到他的話後收手站在一邊的陸小鳳和花滿樓,目光掃過自己被湯汁濺濕的衣角,「陸大俠,花公子,容我先去換件衣服,然後,我們再坐下來好好談談。」
牆角里,霍天青隱藏在衣袖後的手猛地收緊,眼眸半闔,漆黑如淵的眼底閃過一絲陰霾。
閻鐵珊願意詳談,陸小鳳自然是樂意的,他抬手比了個請的手勢,目送閻鐵珊走進內室。目光在低頭繼續吃飯的少女身上慢慢掃過,落在了她身邊的蘇少英身上。一身藍衣的少年已經坐了下來,看到他看過來,緩緩勾唇,舉了舉手中的酒杯。陸小鳳微微挑眉,若有所思。
水閣里,葉芷然在吃飯,蘇少英在喝酒,花滿樓搖著手中的折扇微微側頭,似乎是在欣賞夜色中的美景。馬行空坐回了椅子上,臉色很不好看。霍天青依然靜靜地立在原地,垂眸看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什麼。陸小鳳抱著臂在水閣中轉了一圈,最後停在了花滿樓身邊,唇角緩緩勾起。
此時已是夜晚,水閣的燈不多,但是四壁懸著的夜明珠將整個水閣照的亮如白晝。燈光映著珠光,清清冷冷地,光線十分柔和。閻鐵珊還沒有來,陸小鳳微微蹙眉看向霍天青,正要開口說些什麼,水閣不遠的內室突然傳來一聲驚叫,「大老板?!」
他微微一怔,隨即立刻想到了什麼,腳尖在地面一點,人已如一道疾風迅速地沖了出去。緊隨其後的,是霍天青,花滿樓和馬行空。
葉芷然慢悠悠地放下筷子,抬眸朝蘇少英一笑,「我們也去看看吧。」
閻鐵珊死了,不是死在了上官丹鳳的劍下,而是死于中毒。
葉芷然一進門就看到了那個倒在地上的身影,他的表情很安詳甚至帶著一抹微笑,臉色紅潤得好像睡著了一樣。一個瓷白的茶杯放在他身邊的桌上,杯底有一層淺淺的未喝完的茶水。陸小鳳和霍天青一群人正圍在地上的尸體周圍。
怎麼回事?葉芷然微微蹙眉,悄悄抬眸看了一眼霍天青,他的臉色鐵青,好像帶上了一層面具。她突然就有些猜不出來他的臉色到底是特意裝出來博取信任,還是他的計劃真的出了什麼意外。
葉芷然皺了皺眉,直接走到閻鐵珊的尸體前蹲下,伸出手指按在他的側頸停頓了幾秒。然後翻了翻他的眼皮,瞳孔渙散,褐色的眼仁周圍還有一小圈淡紫色光圈,如果不注意去找很容易就會被人忽略。粉衣少女眉間皺的更緊了,她站起身走到桌前端起杯子中的茶水聞了聞,然後輕輕放下。
「小師妹?」
葉芷然轉過身,房間里的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陸小鳳首先開口,「這位姑娘懂醫術?」
葉芷然搖了搖頭,「我三師姐會醫術,我只是略通一些藥理。」蘇少英嘴角一抽,默默地側過頭。
「那麼,姑娘能否辨認出閻老板中的是什麼毒?」
葉芷然點了點頭,面色有些凝重,「千日醉。」
陸小鳳微微一怔,「那種傳說中無色無味的極品毒藥千日醉?」
葉芷然再次搖頭,看著他認真道,「千日醉並不是無色無味,只不過它是由一種特殊的蘭花中提取出來的毒藥,一旦混入上等碧螺春中,它本身就極淡的香味和碧螺春濃郁的茶香混為一體,嗅覺再靈敏的人都無法察覺。所以,才會被誤傳為無色無味。」
「中了千日醉的人起初與常人也沒什麼不同,只是會覺得特別困,然而一旦真的睡過去就永遠都醒不來了。閻老板中的,正是此毒。」
陸小鳳的目光落在倒在地上一臉安詳仿若熟睡的閻鐵珊,嘆了口氣,無論閻鐵珊是因為什麼死的,青衣樓的線索已經斷在這里了。他回頭拍了拍霍天青的肩,輕輕嘆息一聲,「霍兄,節哀。」
霍天青慢慢點了點頭,緩緩走過去,抱起了閻鐵珊的尸體,頭也未回道,「陸公子,珠光寶氣閣內有事物要處理,就恕天青不遠送了。」
陸小鳳理解的微微頷首,既然閻鐵珊死在這里,就說明珠光寶氣閣內部潛伏有別的人,霍天青要給閻鐵珊報仇,最先要做的,自然是將珠光寶氣閣從上到下清洗一遍。
「另外,閻老板對我有恩,陸公子說的那件舊債。我會替他還清,在料理完閻老板後事之後。」
陸小鳳再次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道,「我們先出去吧。」
馬行空本就是珠光寶氣閣的人,自然不能就這樣離開。所以跟著他走的只有花滿樓,葉芷然和蘇少英。
一出內室的門,沒走幾步就看到水閣門口站著一個白色的身影。墨發白衣,烏鞘長劍。那一身凌冽的劍氣,昭示著來人的身份。
陸小鳳腳步一頓,「西門吹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