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四眼珠不住地四下轉動,他無人質可持,只能貼著花憶蝶亦步亦趨。見身邊有幾個莽撞漢子蠢蠢欲動,尖著嗓子恫嚇道︰
「爾等若膽敢跟來一步,這花容月貌的臉上便會多上一刀!」
丁三嚇了一跳,轉念一想,心中不由暗贊伙伴的機靈。雖不敢真個傷害小承王爺的暖床人,嚇嚇這些沒腦子的村漢,也是極好的。
果然,幾只大手笨拙地又縮回人群中去。
雪東鸞緊鎖雙眉,死死盯著丁董兩人之間的縫隙,那是唯一可以出手奪下短刀的位置。
只是這姓董的膽小的緊,貼在花憶蝶身側,沒有須臾分開,加上此人體胖,遮住整個刀身,實在無從下手。
哪里是膽小,分明是!
花憶蝶若知雪表哥所想,非氣炸了肺不可︰
死胖子一臉色迷迷,一直在身邊蹭來蹭去地好不煩人,真想一腳踢死他!
雪東鸞小心翼翼地保持著與綴後的蘭兒一定的距離,一邊猶在苦苦地想︰
還有那個好像叫什麼蘭兒的忠婢,此時緊隨在後,更成了阻擋救援工作的障礙。若到了黑壓壓的林中,卻是真的麻煩了。
夜色下的樹林里伸手不見五指,誰說得清里面會發生什麼,目所不及之事便只余聯想,世人一向勤于此道。到時便是殺人奪人成功,女兒家的節操,也盡毀了。
前功盡棄啊。
……
夫人見女兒被帶走,越來越遠,一咬牙,美目中竟流露出一絲凶光。下了某種決心之後,便再無遲疑,自袖中模出一塊黑色小石,放在唇邊吹了起來。
—— ——
感情石頭是中空的,只是這聲音實在太小而尖細,還壓不過人們沉重的呼吸。
夫人的動作極輕微,莫說無人看見,便是有人見到了,也只會不無悲哀地想︰
可憐,只怕這等刺激之下,夫人是要瘋了罷。
……
丁三、董四與花憶蝶這個臨時三人組合,糾結在一起,以奇特的盛裝舞步般一步又一步地逼開人群。眼看林子就在近前,卻發現一個黑色的人佇立在巷子的盡頭。
他是誰?
花憶蝶被頂在前面,離那人最近。雖處極度危險境地,仍不禁好奇地打量了幾眼︰
黑披風下,一張邪魅的臉。
面白如紙,唇紅如血,眼底一抹黛色,鼻梁高挺,若不是軒昂眉宇和高大身材出賣了性別,幾乎以為又是一位漂亮女子。
救星?同伙?
花憶蝶一頭問號。
「讓開!給我讓開!」
丁三連喝數聲,那人像是才听見般,臉上浮起一抹邪邪的笑容,披風啟處,胸前露出一個黑沉沉劍柄。
是救星大人到!
花憶蝶再無懸念,感動到膜拜︰
「救星大大!嗨爾普!啊不對,救命哇!」
被刀頂著不敢亂動手腳,一張嘴終是未閑著,一邊爭取民心一邊政策攻心︰
「親!你終于來啦!唉呀,害得我以為這是要轉虐的節奏呢!喂,你倆逃不了了,放下武器舉手投降吧!不然沒機會見太陽了!你們知道他是誰麼?他是利劍!花府之利劍!」
說完自己都嚇一跳︰莫非真的給我說中了?
連靜如夜色的黑衣人都忍不住身影微微一顫。不知是給眼前的人質一番嘰歪給雷的,還是被輕易暴露身份給氣的。
黑衣?懷劍?莫非真是花氏的無雙強者?!
無雙強者,掌握天啟武學最高端的存在!
董四駭得大汗淋灕,緊抓花憶蝶的玉臂不放,像是溺水者對木板的狂戀。那丁三也好不到哪去,額發頃刻已是濕漉漉一片,他想再度試探對方,卻在極度緊張之下,犯了每一個劫匪都不應犯的致命錯誤︰
他抬起拿刀的手,再次聲嘶力竭地喊︰
「給我讓——」
好機會!
說時盡那時快,花憶蝶高抬右腿,右掌狠狠下拍,直擊在丁三的襠部。
「啪」地一聲響亮。
全場所有男性觀眾倒抽一口冷氣。
丁三吃痛之下左臂松開,花憶蝶趁勢縮頭貓腰轉身,再狠狠一個肩錘頂飛那個色迷心竅的死胖子,迅速月兌離敵方控制範圍,一把拖過還掛著淚珠的呆滯狀蘭兒逃回己方陣營。
黑衣人迷離的眼影中閃過一絲驚異,瞬間平靜。
女性防身術之一,花憶蝶剛剛把吃女乃的勁都使出來了,力量重到仿佛可以听見小鳥在悲鳴。
眾村人終于反應過來,未待王伯周伯揮手,便一擁而上,死死護住這位千難萬險,終于歸了國的公主。
頓時場邊多了一小片空曠。
只留下丁三貓著腰,捂著關鍵部位在號啕。
黑衣人不語,只是靜靜看著他,唇邊笑意宛然,像貓兒注視著捕鼠器上的老鼠,把玩著他的痛苦萬狀。
董四冷不防之下,被撞到人群邊緣,捂著胸口還沒來得及呼痛,見勢不妙,立刻忍疼迅速沖出尚未形成的包圍圈,胖胖的身體在求生之念的促使下,煥發出驚人的暴發力。
這個速度,百米能破10秒吧?花憶蝶在人群中看著一只球體飛奔而去,不由咂舌。
黑衣人的眼中卻似萬物皆空,宇宙間只存在著那條還在嗷嗷痛叫著的生命,等待著他的宰割。
披風中又魔術般地伸出一只手,白皙干淨,手指修長,緩緩握住劍柄。黑色劍柄與白色的手,形成強烈的視覺反差。
花憶蝶突然有種強烈的不安,就如同小的時候,終于把一個總是欺負自己的大孩子打得很慘,望著口鼻流血遍體鱗傷的敗者,握著斷桌腿的手在顫抖。
那種感覺,有點犯罪。
「刷!」
劍如未拔出過一般,安靜地待在主人懷里。
「停!」
花憶蝶徒勞地張著小口,惡人已伏誅,心中卻殊無歡喜,只有茫然。
此時的丁三,定格了一秒,撲通一聲,捂著呈跪拜狀倒下,額頭頂著地面,像是對這一方土地的懺悔與獻祭。
「啊!」
所有人驚呼一聲,紛紛後避開去。蘭兒死死捂住嘴,閉著眼楮不敢睜開,但仍勇敢地站在小姐身前不退,柔弱而頑強。
「都讓開!」
花憶蝶撥開蘭兒和村民,沖到十步之外的凶案現場,跪在丁三身邊,用力把他身體扳正。
丁三已不再呼吸,雙目翻白,口唇微張,像是還要說些什麼,黑暗中顯得極是可怖。
花憶蝶不敢多看,在他身上四處模索,那黑衣人看在眼里,卻並不阻攔。
召喚成功,夫人正冷笑著收起那神秘的黑石哨,見女兒行止,急得上前兩步,抓狂般地喊。
「憶娘!你在做什麼?!蘭兒,還不快扶起小姐!」
「娘!我們殺人了!此人罪不致死,我們得救他!」
花憶蝶邊尋找傷口邊喊,邊把過來勸阻的蘭兒粗暴地推搡開去。
「痴兒!此惡賊以刀脅持于你,又要挾我花家,還說罪不致死?!」
夫人激動得嘴唇都在抖︰
「他是罪該萬死!此番,便要以這兩個賊人的血,給欺我煥州花家的惡人一個教訓︰」
女兒是自己身上肉,心中寶,幾次三番險遇不測,丈夫又不在家,作母親的壓力之大可想而知,花夫人的精神也是到了崩潰的邊緣,當下怒視全場,眼中殺氣大盛︰
「暗傷我者,必以十倍報之!明犯我者,必以百倍還之!無論強橫幾許,太寒山、白屋山誓共擊之!」
雪東鸞站在夫人身邊,貌似堅定地點頭表示同意。
花憶蝶也快要崩潰,伸手模丁三的頸動脈。
「停下罷黑衣人居然主動開口,聲音有點生澀,像是久未與人交流。
卻听得出聲音中有種高位者天然的嘲弄譏諷的味道,即便此刻他已盡量保持著最大程度的溫柔。
「為什麼?」花憶蝶听話地停手,頭卻郁郁低垂,跪在丁三身邊,仿佛自己才是真正的凶手。
他指了指死者腦後,一道極薄的傷口。
顯然是從這里下手,直接破壞了腦干,劍創隱蔽在發下,出血量也不大。
「黑曜召喚,劍出無救,我是無雙族的強者,懷中劍又不是玩具
說著,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地上躺著的銀妝刀,這種才叫玩具。無雙城里開始進入初武階段的孩童,都不會選擇這個作為「心」(無雙城專屬詞︰終身相伴,正面抗敵的武器)。
「強者,呵呵,」花憶蝶也不知對方的詞典中還有什麼心髒大腿的講究,只是一陣冷笑,抬頭憤然直視面前這位暗黑系的俊美元凶︰
「既是強者,為何要殺一個弱者?剛才的他已經不再于我有任何威脅了!」
魅惑力十足的眼影疑惑地眨了一下︰你是傻,還是善良?
「名節
「啥?再說一遍?」
「為了你的名節
花憶蝶搖頭又點頭,不理解,但是畢竟懂了。
丁三情急之下,持刀行險,接觸到自己的身體。所以無論如何,他得死。
不然在這個貞烈觀念燻陶下的世界里,只能是花憶蝶去死了。
「名節,一條性命換我花憶蝶的名節,真是——」
花憶蝶說不下去,口中有些發苦,復低頭注視著生前害人死後嚇人的那張瘦臉︰
「真的是太珍貴了
丁三,你的家人,未來將會如何?
孩子可會終日哭鬧著要爸爸?
妻子可願與一塊冰冷牌位廝守終身?
爺娘可將帶著白發送黑發的憾恨而瞑目?
死,真的是件很容易,又不容易的事。
所以來生,作個起碼對得起家庭的男人吧。
花憶蝶陷在不可自拔的情緒中,任百折不撓的蘭兒將她扶起,任夫人將她又責備又憐愛地摟在懷中不撒手,任雪東鸞與眾鄉親的各種親切與問候。
任突如其來的憂傷彌漫心頭。
關心則亂,夫人安慰女兒的同時上下檢查一番,認定各方面都沒什麼損失,剛放下心來,卻又想起事情還不能算結束︰
「花影
黑衣人不答,只笑笑,懷劍收入披風,注視夫人,等待著下一道指令。
夫人冷然下令,口氣冷峭如同白屋山長年不化的凍雪︰
「還有那人,也要死
他微頜首,身形一晃,已在十步之外。再一晃,已沒入林中,不見蹤跡。
「等一下!」
花憶蝶再次撲空,徒勞地伸手,試圖抓住一道幻影。
夫人袖手望著天空,月兒不忍見人間殺戮,已悄然隱入墨雲間。
雪東鸞嘴唇翕動,似乎是在數數字。
蘭兒解月兌般軟軟地扶著小姐,或更像是靠在小主人的肩頭,感受著劫後余生的平靜。
王伯和周伯卻不敢閑著,指揮眾人將尸體一番收拾。
迅速給出解決方案︰丁三作為一名不專業的偷雞賊,在場邊被捉住,反抗之下被憤怒村民失手打死,動手的是花家的常僕,那是個智商有點問題的憨傻兒,永遠不明白這里發生了什麼事情,以及在自己身上將會發生什麼,只是呆呆地邊挖鼻孔邊看著四遭忙碌的人們,不住地呵呵痴笑。
花憶蝶突然覺得很累。
很快,一襲黑衣在視野里幻動掠近,花影回到原地,披風一抖,落下一只人的左耳。
「妥了
他簡單道,仿佛剛趕走一只惱人的蒼蠅。
夫人指指地上的丁三,眼神詢問他,花影搖頭︰
「林中的不用,我已處理干淨
夫人點點頭︰
「如此辛苦你了,且去吧
聲音中有著說不出的疲憊。
花影離開前,眼神在花憶蝶臉上駐留了一會兒,雪王爺警惕地剛靠過來,他一哂,黑色的身形突然由濃轉淡,又如幻影般消失不見。
場上剩下南莊眾人,卻冷清像是缺了主角的戲台,連呼吸都顯得壓抑。
望著地上已調整姿態,還握著一只死雞,新誕生的小偷丁三,眾人無語,沒有號令,各自垂首離去。
贏了,但卻是沒有任何喜悅的勝利。
燈火熄,夜風再起,漸勁,吹落全場的灰燼。
花憶蝶走過去,輕輕拍了拍雕塑般佇立不動的母親︰
「娘,我累了
「憶娘,娘也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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