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竹兒今日才相信,您真的是這個世上最美的人
「傻丫頭
「蘭兒和梅兒,一定也是這般想法
「……別夸啦,我會驕傲的
「竹兒說的是真話……」
花憶蝶突然沒了倦意,舉簾向車窗外眺出去,透過已經稀薄的夜色,仿佛看見門房里捧著腦袋打盹的梅兒,小樓上端著一杯茶枯坐的蘭兒。
知道有人在等候自己的歸來,這種感覺,真好。
家已在望。
……
雲歌城西,依依樓。
天已亮,她好似還未完全從夢中醒來。
那首動人的詞,那曲美妙的樂。
還有那張如畫的容顏。
自問識盡天下人,卻從未對其中一個有過這樣奇妙的感覺。
欣賞、贊嘆、羨慕、自卑……不覺已然對其五體投地。
捫心對鏡︰自己是否已老?
鏡中人不語,似笑,又似在悲哀。
她拈下一絲半白鬢發,看了良久。
直到敲門聲響起,陳小燕在門外喊︰
「姐姐,有人送信來
信?什麼信?
何人會送信給一個青樓里的鴇兒?
匆匆梳理三兩下,與陳小燕一先一後,出房門,拾級下後樓,穿過中庭,來到前樓大廳。
這是青牌姑娘們最怕來的地方。
幸好是白天,臨近中午時分的依依樓內,後樓仍在一片酣睡中,而前樓里舊客多早去,新客尚未至,未遇到任何醉酒男人的非禮或騷擾。只有一兩個趿著花鞋,披著男人袍子的紅牌女,拎著水吊,打著呵欠下樓去廚房為留宿的恩客打熱水,見了自己也是愛理不理地淡淡一聲︰
「徐媽媽好早
「早
她一概還以點首示意,客氣而疏遠。
誰羨坐听雨打蕉,銷金本為倚窗招。
依依樓本是煥州首屈一指的大妓館,青紅兩牌分開,各行其道,青牌賣藝不賣身,紅牌反之。這也是沿襲自前雍的傳統。
奈何一切都在改變,隨著幾家同行取消青紅牌制度,競爭開始激烈,依依樓的門檻開始日漸冷清。
如果別家的妓人,可以兼作陪酒、獻藝、侍寢,而價格只有依依樓某紅牌一宿之資的一半,試問天下尋歡客將作何選擇?
哪怕姿色稍遜、歌舞平平,也足以動搖這個古老行業的鐵則。
于是後樓的房間越來越空,更多有一定才藝又放得開的女子搬到前樓,一夜間轉成紅牌。依依樓的門庭前又多起了車馬,但青牌的生意一落千丈,最終變為要仰紅牌們的鼻息才能得以生存下去的地步。
她不由自主地停步,看著那兩個熟悉的背影上樓,回憶起昔日她們在自己的指點下青澀撥弦的場景,心中黯然。
來到門口,見送信人正和守門龜奴聊得前仰後合,不禁一楞。
「這位大姐,可是依依樓的徐媽媽?我家小主人請您往左近的茗風茶舍一敘
來人年紀很輕,青衣小帽,家丁打扮,眉眼笑容可掬,口齒便給,言語客氣,卻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推辭的感覺。
「你家小主人?是誰?」
……
「是我
花憶蝶含笑站起,先招呼手足無措的她坐下,吩咐侍立旁邊的竹兒倒茶,並讓蘭兒安排茶博士再上幾碟豆干、瓜條等小吃,然後才不慌不忙地問道︰
「姐姐貴姓?」
「只恐賤名污了良人的耳朵,奴婢徐晚晴
也不知怎地,見了這個嬌小玲瓏的官家小姐,竟有如紅牌初次接客般的緊張。
「徐晚晴。嗯,姐姐的名字真是好听。我叫花憶蝶,你只管叫我憶蝶便是
「奴婢怎敢?花小姐千萬莫要這樣,奴婢實在生受不起
兩人寒喧了一會。
至于昨晚快活樓中的表演,心照不宣地都是只字未提。
開玩笑,官家小姐幫歌樂伎掙銀子,一個降身份,一個不專業。
說出去彼此臉上都不光彩。
至于夜宴中的人有沒有嚼舌頭的,只能看小承王對花憶蝶的重視程度,以及他對那幫男女的控制能力了吧。
越來越沒啥話題可以聊下去,花憶蝶決定單刀直入︰
「敢問姐姐,那青樓中的青牌和紅牌,兩個團隊,平日里卻是如何運營?」
「小姐,奴婢沒听清,可否請再說一遍?」
團隊、運營,徐晚晴听得似懂非懂。
「咳,就是青牌的一群人,和紅牌的一群人,平常各自如何做生意?」
徐晚晴擦汗,這小姐真是天真直白,搞得自己這個老江湖都臉紅。心里也不禁暗自奇怪,難道面前這位天仙般的人兒,居然對這個行業有興趣?!
「回小姐,依依樓分為前後兩座,分喚作青衣樓和彩衣樓,青衣樓掛青牌,以歌舞曲樂為營生;彩衣樓掛紅牌,以,以那個為生……」
徐晚晴實在不好說出口,偷覷花憶蝶,心中害怕已極,只想求面前這位小白千萬別再問下去了,不然傳到外面,被當作教唆千金小姐學壞的婬媒,必是羅指刺青的重刑。
「青衣樓的生意,可是不大好吧?想來在貴店中的地位,也在彩衣樓之下咯?」
「是,是是徐晚晴不住地以帕拭額。
天氣好熱。
「徐姐姐可否想過轉行?」
手帕在額間停住,心中掠過一絲陰郁。
「回小姐,有些事情,青衣樓的女兒們卻是終不願去做的
徐晚晴淡淡道來,雖是語氣輕柔,卻堅定不移。
花憶蝶點點頭,贊許道︰
「好,憶蝶果然沒有看錯,徐姐姐是個好人。你的歌者與樂師,應當慶幸有你這位媽媽在,才能免致徹底落入火坑
竹兒雖入青衣樓時間不長,但徐晚晴對自己也曾多有照拂,此時雖侍立小主人身旁不便說話,也向這位昔日的前輩加領導投去尊敬的目光。
每個青衣樓中的女子都知道,徐媽媽會回護她們,像母雞用雙翅保護自己的小雞,不被天空中危險的猛禽叼走。
若非當初某些原因,加上自己實在習不了箏法,竹兒也會是那不大但溫暖的羽翼下的,一只卑微卻安全的小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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