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寒風離開山洞,就坐在海邊一動不動,似乎融入天地之間,不管是看還是听,就連張翠山三人也以為這怪人也離開了但卻不知道,易寒風就坐在岸邊,一動不動,望著潮起潮落,看著日月輪替,一坐就是十年
而張翠山三人,相依為命,歲月流逝,數年彈指即過,三個人在島上相安無事那孩子百病不生,長得甚是壯健三人中倒似謝遜對他最是疼愛,有時孩子太過頑皮,張翠山和殷素素要加責打,每次都是謝遜從中攔住如此數次,孩子便恃他作為靠山,逢到父母發怒,總是奔到義父處求救張殷二人往往搖頭苦笑,說孩子給大哥寵壞了到無忌四歲時,殷素素教他識字五歲生日那天,張翠山道︰「大哥,孩子可以學武啦,從今天起你來教,好不好?」謝遜搖頭︰「不成,我的武功太深,孩子無法領悟還是你傳他武當心法等他到八歲時,我再來教他教得兩年,你們便可回去啦!」殷素素奇道︰「你說我們可以回去?回中土去?」謝遜道︰「這幾年來我日日留心島上的風向水流,每年黑夜最長之時,總是刮北風,數十晝夜不停咱們可以扎個大木排,裝上風帆,乘著北風,不停向南,要是賊老天不來橫加搗蛋,說不定你們便可回歸中土」殷素素道︰「我們?難道你不一起去麼?」謝遜道︰「我瞎了雙眼,回到中土做甚麼?」殷素素道︰「你便不去,咱們卻決不容你獨自留著孩子也不肯艾沒了義父,誰來疼他?」謝遜嘆道︰「我得能疼他十年,已經足夠了賊老天總是跟我搗亂,這孩子倘若陪我的時候太多,只怕賊老天遷怒于他,會有橫禍加身」殷素素打了個寒噤,但想這是他隨口說說的事,也沒放在心上hxm
張翠山傳授孩子的是扎根基的內功,心想孩子年幼,只須健體強身,便已足夠,在這荒島之上,決不會和誰動手打架謝遜雖說過南歸中土的話,但他此後不再提起,看來也是一時興到之言,不能作準
到第八年上,謝遜果然要無忌跟他學練武功傳授之時他沒叫張殷二人旁觀,他夫婦便遵依武林中的嚴規,遠遠避開,對無忌的武功進境,也不加考查,信得過謝遜所授,定是高明異常的絕學島上無事可紀,日月去似流水,轉眼又是一年有余自無忌出世後,謝遜心靈有了寄托,再也不去理會那屠龍寶刀有一晚張翠山偶爾失眠,半夜中出來散步,月光下只見謝遜盤膝坐在一塊岩石之上,手中卻捧著那柄屠龍寶刀,正自低頭沉思張翠山吃了一驚,待要避開,謝遜已听到他的腳步聲,說道︰「五弟,這‘武林至尊,寶刀屠龍’八個字,看來終是虛妄」張翠山走近身去,說道︰「武林中荒誕之說甚多大哥這等聰明才智,如何對這寶刀之說,始終念念不忘?」謝遜道︰「你有所不知,我曾听少林派一位有道高僧空見大師說過此事」張翠山道︰「艾空見大師听說他是少林派掌門人空聞大師的師兄艾他逝世已久了」謝遜點頭道︰「不錯,空見已經死了,是我打死的」張翠山吃了一驚,心想江湖上有兩句話說道︰「少林神僧,見聞智性」,那是指當今少林派四位武功最高的和尚空見空聞空智空性四人而言,後來听說空見大師得病逝世,想不到竟是謝遜打死的謝遜嘆了口氣,說道︰「空見這人固執得很,他竟然只挨我打,始終不肯還手,我打了他一十三拳,終于將他打死了」張翠山更是駭然,心想︰「能挨得起大哥一拳一腳而不死的,已是一等一的武學高手,這位少林神僧竟能連挨他一十三拳,身子之堅,那是遠勝鐵石了」
但見謝遜神色淒然,臉上頗有悔意,料想這事之中,定是隱藏著一件極大的過節,他自與謝遜結義以來,八年**處荒島,情好彌篤,但他對這位義兄,敬重之中總是帶著三分懼意,生怕引得他憶及昔日恨事,當下也不敢多問卻听謝遜說道︰「我生平心中欽服之人,寥寥可數尊師張真人我雖久仰其名,但無緣識鋸位空見大師,實是一位高僧他武功上的名氣雖不及他師弟空智空性,但依我之見,空智空性一定及不上他老人家」
張翠山以往听他暢論當世人物,大都不值一哂,能得他罵上幾句,已算是第一流的人物,要他贊上一字,真是難上加難,想不到他提及空見大師時竟然如此欽遲,不禁頗感意外,說道︰「想是他老人家隱居清修,少在江湖上走動,是以武學上的造詣少有人知」
謝遜仰頭向天,呆呆出神,自言自語的道︰「可惜可惜,這樣一位武林中蓋世奇士,竟給我一十三拳活活的打死了他武功雖高,實是迂得厲害倘若當時他還手跟我放對,我謝遜焉能活到今日?」張翠山道︰「難道這位高僧的武功修為,竟比大哥還要深厚麼?」謝遜道︰「我怎能跟他相比?差得遠了,差得遠了!簡直是天差地遠!」他說這句話時,臉上神情和語氣之中充滿了不禁敬仰欽佩之情
張翠山大奇,心中微有不信,自忖恩師張三豐的武學舉世所罕有,但和謝遜相較,恐怕也只能勝他半籌,倘若空見大師當真高出謝遜甚多,說得上「天差地遠」,豈不是將自己恩師也比下去了?但素知謝遜的名字中雖有一個「遜」字,性子卻極是倨傲,倘若那人的武功不是真的強勝于他,他也決計不肯服輸謝遜似是猜中了他的心意,說道︰「你不信麼?好,你去叫無忌出來,我說一個故事給他听」張翠山心想三更半夜的,無忌早已睡熟,去叫醒他听故事,對孩子實無益處,但既是大哥有命,卻也不便違拗,于是回到熊洞,叫醒了兒子無忌听說義父要講故事,大聲叫好,登時將殷素素也吵醒了三人一起出來,坐在謝遜身旁
謝遜道︰「孩子,不久你就要回歸中土……」無忌奇道︰「甚麼回歸中土?」謝遜將手揮了揮,叫他別打斷自己的話頭,續道︰「要是咱們的大木排在海中沉了,或是飄得無影無蹤,那也罷了,一切休提但若真的能回中土,我跟你說,世上人心險惡,誰都不要相信除了父母之外,誰都會存著害你的心思就可惜年輕時沒人跟我說這番話唉,便是說了,當時我也不會相信「我在十歲那一年,因意外機緣,拜在一個武功極高之人的門下學藝我師父見我資質不差,對我青眼有加,將他的絕藝傾囊以授我師徒情若父子,五弟,當時我對我師父的敬愛仰慕,大概跟你對尊師沒差分毫我在二十三歲那年離開師門,遠赴西域,結交了一群大有來歷的朋友,蒙他們瞧得起我,當我兄弟相待五妹,令尊白眉鷹王,就在那時跟我結交的後來我娶妻生子,一家人融融泄泄,過得極是快活「在我二十八歲那年上,我師父到我家來盤桓數日,我自是高興得了不得,全家竭誠款待,我師父空閑下來,又指點我的功夫哪知這位武林中的成名高手,竟是人面獸心,在七月十五日那日酒後,忽對我妻施行強暴……」張翠山和殷素素同時「啊」的一聲,師奸徒妻之事,武林之中從所未聞,那可是天人共憤的大惡事謝遜續道︰「我妻子大聲呼救,我父親聞聲闖進房中,我師父見事情敗露,一拳將我父親打死了,跟著又打死了我母親,將我甫滿周歲的兒子謝無忌……」
無忌听他提到自己名字,奇道︰「謝無忌?」張翠山斥道︰「別多口!听義父說話」謝遜道︰「是艾我那親生孩兒跟你名字一樣,也叫謝無忌,我師父抓起了他,將他摔成血肉模糊的一團」
無忌忍不住又問︰「義父,他……他還能活麼?」謝遜淒然搖頭,說道︰「不能活了,不能活了!」殷素素向兒子搖了搖手,叫他不可再問謝遜出神半晌,才道︰「那時我瞧見這等情景,嚇得呆了,心中一片迷惘,不知如何對付我這位生平最敬愛的恩師,突然間他一拳打向我的胸口,我胡里胡涂的也沒想到抵擋,就此暈死過去,待得醒轉時,我師父早已不知去向,但見滿屋都是死人,我父母妻兒,弟妹僕役,全家一十三口,盡數斃于他的拳下想是他以為一拳已將我打死,沒有再下毒手「我大病一場之後,苦練武功,三年後找我師父報仇但我跟他功夫實在相差太遠,所謂報仇,徒然自取其辱,可是這一十三條人命的血仇,如何能便此罷休?于是我遍訪名師,廢寢忘食的用功,這番苦功,總算也有著落,五年之間,我自覺功夫大進,又去找我師父哪知我功夫強了,他仍是比我強得很多,第二次報仇還是落得個重傷下場「我養好傷不久,便得了一本《七傷拳》拳譜,這路拳法威力實非尋常于是我潛心專練‘七傷拳’的內勁,兩年後拳技大成,自忖已可和天下第一流的高手比肩我師父若非另有奇遇,決不能再是我敵手不料第三次上門去時,卻已找不到他的所在我在江湖上到處打听,始終訪查不到,想是他為了避禍,隱居于窮鄉僻壤,大地茫茫,卻到何處去尋?「我憤激之下,便到處做案,殺人放火,無所不為每做一件案子,便在牆上留下了我師父的姓名!」
張翠山和殷素素一齊「啊」了一聲謝遜道︰「你們知道我師父是誰了罷?」殷素素點頭道︰「嗯!你是‘混元霹靂手’成昆的弟子」原來兩年多前武林中突生軒然大波,自遼東以至嶺南,半年之間接連發生了三十余件大案,許多成名豪杰突然不明不白的被殺,而凶手必定留下「混元霹靂手成昆」的名字被害之人不是一派的掌門,便是交游極廣的老英雄,每一件案子都乾人數甚眾只要這樣一件案子,武林中便要到處轟傳,何況接連三十余件當時武當七俠曾奉師命下山查詢,竟不得半點頭緒眾人均知這是有人故意嫁禍于成昆這「混元霹靂手」成昆武功甚高,向來潔身自愛,聲名甚佳,被害者又有好幾個是他的知交好友,這些案子決計非他所為但要查知凶手是誰,自非著落在他身上不可,可是他忽然無影無蹤,音訊杳然紛擾多時,三十余件大案也只有不了了之雖然想報仇雪恨的人成百成千,可是不知凶手是誰,人人都是徒呼負負若非謝遜今日自己吐露真相,張翠山怎猜得到其中的原委謝遜道︰「我冒成昆之名做案,是要逼得他挺身而出,便算他始終龜縮,武林中千百人到處查訪,總比我一人之力強得多啊」殷素素道︰「此計不錯,只不過這許多人無辜傷在你的手下,在陰世間也是胡涂鬼,未免可憐」謝遜道︰「難道我父母妻兒給成昆害死,便不是無辜麼?便不可憐麼?我看你從前倒也爽快,嫁了五弟九年,卻學得這般婆婆媽媽起來」殷素素向丈夫望了一眼,微微一笑,說道︰「大哥,這些案子倏然而起,倏然而止,後來你終于找到了成昆麼?」謝遜道︰「沒找到,沒找到!後來我在洛陽見到了宋遠橋」張翠山大吃一驚,道︰「我大師哥宋遠橋?」
謝遜道︰「不錯,是武當七俠之首的宋遠橋我做下這許多大案,江湖上早已鬧得天翻地覆,但我師父混元霹靂手成昆……」無忌道︰「義父,他這樣壞,你還叫他師父?」謝遜苦笑道︰「我從小叫慣了再說,我的一大半武功總是他傳授的他雖然是個大壞蛋,我也不是好人,說不定我的為非作歹也都是他教的好也是他教,歹也是他教,我還是叫他師父」
張翠山心想︰「大哥一生遭遇慘酷,憤激之余,行事不分是非無忌听了這些話記住心中,于他日後立身大是有害,過幾天可得好好跟他解說明白」
謝遜續道︰「我見師父如此忍得,居然仍不露面,心想非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案,不足以激逼他出來方今武林之中,以少林武當兩派為尊,看來須得殺死一名少林派或是武當派中第一流的人物,方能見效那一日我在洛陽清虛觀外的牡丹園中,見到宋遠橋出手懲戒一名惡霸,武功很是了得,決意當晚便去將他殺了」張翠山听到這里,不由得栗然而懼,他明知大師哥並未為謝遜所害,但想起當時情勢的凶險,仍是不免惴惴,謝遜的武功高出大師哥甚多,何況一個在明,一個在暗,若是當真下手,大師哥決無幸免殷素素也知宋遠橋未死,說道︰「大哥,想是你突然不忍加害無辜,要是你當真殺了宋大俠,咱們這位張五俠早已跟你拚了命,再也不會成為結義兄弟了」謝遜哼了一聲,道︰「那有甚麼忍不忍的?若在今日,我瞧在五弟面上,自不會去跟武當派為難可是那時我又不識得五弟,別說是宋遠橋,便是五弟自己,只要給我見到了,還不是殺了再說」無忌奇道︰「義父,你為甚麼要殺我爹爹?」謝遜微笑道︰「我是說個比方艾並不是真的要殺你爹爹」無忌道︰「嗷,原來這樣!」這才放心謝遜撫著他小頭上的頭發,說道︰「賊老天雖有諸般不好,總算沒讓我殺了宋遠橋,否則我愧對你爹爹,也不能再跟他結義為兄弟了」退片刻,續道︰「這天晚上我吃過晚飯,在客店中打坐養神我心知宋遠橋既是武當七俠之首,武功上自有過人之處,假若一擊不中,給他逃了,或者只打得他身負重傷而不死,那麼我的行藏必致泄露,要逼出我師父的計謀盡數落空,而且普天下豪杰向我群起而攻,我謝遜便有三頭六臂,也是無法對敵啊我一死不打緊,這場血海冤仇,可從此無由得報了」張翠山問道︰「你跟我大哥這場比武後來如何了結?大師哥始終沒跟我們說這件事,倒是奇怪」
謝遜道︰「宋遠橋壓根兒就不知道,恐怕他連‘金毛獅王謝遜’這六個字也從來沒听見過,因為我後來沒去找他」張翠山嘆了口氣,說道︰「謝天謝地!」殷素素笑道︰「謝甚麼賊老天賊老地,謝一謝眼前這個謝大俠才是真的」張翠山和無忌都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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