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櫻櫻見黎安面上難受,不由上前握住他的手,輕聲說︰「既然王爺懷疑我,我不跟著你們就是了,何苦為了我傷了大家的和氣。愨鵡曉出了石林我就想辦法自己回去,我離開了,你們就不會吵了,反正我不會功夫,跟著你們也是拖累,沒了我你們會更安全些。」
說完放開黎安的手獨自往外面走,卻不料黎安抓住她抽出的手,握得更緊了。
「你都說了自己不會功夫,一個人怎麼走得回去?再說你已經跟我們走了一路,那些刺客看到你落單不會放過你的。」
「可是……」花櫻櫻看了看沉著臉的莊笑笑,再看看黎安,眼里霧氣繚繞,「我再跟著你們走下去,會引起更多的矛盾,後面又有追兵,這樣你們會很危險,而且我也不想讓你為難。」
這番話說下來,愈發讓黎安覺得跟花櫻櫻的善解人意隱忍退讓比起來,莊笑笑的所為顯得格外無理取鬧不可理喻。
他頓了一下,不去看莊笑笑,徑直對花櫻櫻說︰「沒什麼為難的,我跟著你一起離開便是。」
此言一出,莊笑笑和花櫻櫻頓時一齊看向他。
莊笑笑是難以置信。
花櫻櫻是深情感激。
「可是我知道你會擔心她……」花櫻櫻再次瞧了眼處于震驚中的莊笑笑,不忍地說。
黎安面露嘲諷︰「她現在身邊有了能掐會算的盛先生,又剛剛收了個有本事的忠僕,哪里還需要我擔心?」
花櫻櫻默默望著他,有些不知所措,看得黎安心里一軟,牽著她的手朝出口走去,經過莊笑笑身邊時,停了一下,目光直視前方,生硬地說︰「去嶺南的路並不止一條,既然意見不一致,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吧。」說完牽著花櫻櫻出了石林。
莊笑笑望著兩人的背影,不知是氣過頭了還是傷心過頭了,竟然說不出一句挽留的話。
盛清歡見他們遲遲沒出去,從外面走進來看情況,幾人的對話雖然沒听完整,但看見眼前情形,也大致猜到了他們因何而爭執,見莊笑笑愣愣望著那兩人的背影出神,良久都沒動一下,心內一嘆,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卻什麼都沒說,默然站在身邊等她回神。
最終還是藍黛忍不住,輕輕提醒了句︰「王爺,我們也動身吧。」
莊笑笑恍然回轉過來,意識到自己實在是失態,這種地方哪能久留,抬頭一看,盛清歡在身邊,不由月兌口問︰「你怎麼沒走?」
盛清歡墨玉瞳光華流轉,微微一笑︰「王爺這話說的,自然是你在哪我就在哪。」
這句話成功讓莊笑笑從傷感中回過神,小心肝一抖,急急朝出口走去,嘴里嘟嚷道︰「說些什麼有的沒的,還不如趕緊上路。」
盛清歡看著她狼狽逃離的樣子,不由失笑,搖著頭跟在後面。
穿過石林,便是雲嶺,雲嶺起伏連綿,南面便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嶺南。
莊笑笑極目遠眺,面上喜憂參半︰「總算能看到一點希望了。」
目的地在望,為何只是一點希望?原因很簡單——這連綿起伏不知深淺的雲嶺要怎麼過?
莊笑笑不明白,她當初就怎麼同意了盛清歡這麼不靠譜的行進路線?
爬雪山?這不是坑爹嗎?
雖說現在還是七月份,伏暑未過,但雲嶺之上仍舊是冰雪覆蓋,令人望而生畏。
「你確定我們不會凍死在里面?」莊笑笑模了模身上的薄衫,什麼裝備都沒有,要翻過雲嶺,無異于天方夜譚。
與她滿面愁雲相反,盛清歡一派從容︰「不是翻過去,是穿過去,傳聞雲嶺中有一條隱秘的山縫,穿過去便是嶺南。」
莊笑笑听完這句話,面色有些難以形容,半晌才吐出語調上揚的兩個字︰「傳聞?」
盛清歡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只得繼續說︰「放心,那條山縫我曾經穿行過,不是子虛烏有。」
莊笑笑不放心地問︰「你對嶺南很熟?」
盛清歡望向雲嶺的那一面,目中有懷念之色︰「如果我有故鄉的話,那便是嶺南,怎麼會不熟悉。」
莊笑笑這一路上也模索出來,每次走捷徑都會遭遇難以想象的艱難險阻,不知道他說的這條隱秘山縫又是什麼樣的情形,面上浮現戚戚然的憂色。
盛清歡轉頭看向莊笑笑,補充道︰「我承諾,我倒下之前必不會讓你倒下。」
藍黛睨了他一眼,忍不住插話︰「我家王爺我會照顧好,不勞盛先生操心。」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這廝看莊笑笑的目光愈發不對勁起來。
莊笑笑左右張望,不知道黎安走的是哪條路?會不會誤入雲嶺深處遭遇危險?
「黎安膽大心細,又有武藝傍身,不用太過擔心。」盛清歡已經漸漸習慣時不時一邊嘴上安慰莊笑笑一邊心里安慰自己的這種局面——之前怎麼就沒發覺,青梅竹馬是這世上最討厭的存在。所幸經過花櫻櫻一番表演,讓黎安月兌離了隊伍,不然這一路他還不知道要受多少次內傷。
壓下心底涌現的酸澀不甘,盛清歡抬頭望了望頭頂晦暗沉沉的天空,目中泛起一絲隱憂,催促道︰「我們趕緊上路吧,這天色看起來不大對勁。」
就在莊笑笑的隊伍由五人變成三人,隨盛清歡踏進雲嶺之時,宜蘭城外的一處林子里停著輛華麗非凡的馬車。
安坐在車內的是一名華服貴公子,面色煩躁地時不時撩起簾子往外看,身邊跪著個小廝模樣的隨從,在這股低氣壓下,忐忑地一下一下給主人捶著腿。
突然車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一個渾厚的聲音隔著車門響起︰「公主,追擊的人回來了。」
華服貴公子聞言一喜︰「那趕緊讓領頭的上前回話。」
「是。」
那人恭敬退下,緊接著有一人從對面歸來的人群中出列,單膝跪倒在馬車前,垂首回稟道︰「公主,我等無能,未能取得那幾人性命。」
華服貴公子正是被莊笑笑一行人甩掉的安平公主,听到此行無功而返的消息皺起了眉頭,厲聲問︰「這麼多人仍舊失手了?究竟怎麼回事?給本宮解釋清楚。」
「回稟公主,昨夜我帶了弓箭手偷襲,預備出其不意將他們一網打盡,誰知道他們選了條險峻山道逃命,那山道彎彎曲曲,弓箭手沒有射程,等我們穿過山道追擊過去的時候,他們已經進了石林,那石林素有迷宮林之稱,進去的人鮮有出來的,我派了幾人進去探路,一直沒有傳出音訊,猜測多半陷入其中不得出,故而留了幾人守在石林外,帶領余下的人撤了回來。」
那人將前後事件敘述明白之後,跪地不語。
安平公主難掩怒氣,大聲訓斥︰「這麼多天連幾個人都殺不掉,虧得本宮還一路幫襯著,你們這群宮中精銳禁衛,也不過爾爾!叫本宮如何回宮向父皇復命?」
禁衛首領急忙說道︰「公主息怒,既然知道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嶺南,我等即刻前往嶺南設伏截殺,定然不負聖上所托。」
安平公主思索半晌,說道︰「他們不惜冒險遁入迷宮林,一直沒有出來,一來可能是被逼無奈,二來就是其中有捷徑可以直通嶺南,若當真如此,設伏截殺,你們還趕得上嗎?」
「這……」禁衛首領遲疑,顯然沒有想到這一點。
安平公主輕蔑地冷哼一聲︰「他們前往嶺南尋人,定然不會馬上尋到,即便他們比我們先到嶺南,也未必能趕在我們到達之前離開,我們不妨悄悄潛入嶺南察看動靜,等待時機成熟再出手,一擊取勝。」
禁衛首領前後一想,心悅誠服︰「就按照公主的吩咐行事,我這就去安排。」
等那群禁衛離開後,安平公主懶洋洋地靠在車內的臥榻上,捶腿的小腰忍不住上前問︰「公主,你說皇上為什麼給你安排這麼一個任務?害得你不惜自降身份,以迷戀上一個男寵的理由緊緊跟著他們。」
听到這句話,安平公主臉上浮現一股厭惡之色,她堂堂金枝玉葉的天家貴女,為了名正言順地跟著莊笑笑一行人,不得不裝作被那男寵吸引而纏上他們,這對自視甚高的她來說無疑難以忍受。想起那日客棧中目睹兩人親密纏綿的畫面,她就厭惡不已,以至于無法控制地對那一行人疏遠了許多,若不是因為差事沒完成,她早就奔回京城了,這旅途奔波實在讓她累得夠嗆,簡直身心俱疲。
最初她的確是被盛清歡的外貌氣質所吸引,那般模樣即便比起崔覲都毫不遜色,然而在得知他是肅王的男寵之後便死了心,同時暗暗怨憤不已,為什麼世間優秀的男子都被那死斷袖搶了去?他喜好男色,殘暴無良,這般天理難容,為何過得比她還風光無限?
就在她對池鈞的怨恨越積越深的時候,父皇暗中交給她一個任務——想方設法跟隨池鈞上路,在離開京城之後協助精銳禁衛殺了他。
听到這個任務從父皇嘴里說出來的時候,她震驚不已,父皇要殺池鈞?她看得出父皇在提及池鈞時,眼中所流露出的濃烈殺氣,似乎還隱藏著不甘的怨恨,這怨恨比她的更為深重,仿佛積累多年,她有些難以置信——她一直以為父皇對池鈞的寵愛甚至超過了她,否則為何在崔覲一事上,她遭受了那麼大的委屈和恥辱,父皇卻只是象征性的處罰了池鈞?
沒想到事實與她認為的恰恰相反——平日里父皇對池鈞的疼愛縱容都是假的,其實他根本就對他殺之而後快。
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君王最怕什麼?怕天下非議,怕史筆如刀,怕坐不穩好不容易得來的皇位。唯有讓所有人相信皇上對這個曾經對自己有過威脅的幼弟是發自真心的疼愛,有朝一日他暴斃了,才不會有人懷疑到他的頭上。
父皇的算盤,打得真好。
她暗嘆之余,心驚膽戰地接受了這個任務,因為她知道,父皇既然將這任務交給了她,就如同告訴了她一個秘密,她若是不接受,知曉這個秘密的代價她付不起,只有她接受了,她才是完全與父皇站在同一條線上,不會遭到他的猜忌。天家無父子無骨肉親情,她很早以前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即便是看起來對她寵愛有加的父皇,若遇上該舍棄她的時候,也會毫不留情——這便是天家的規則,她早已熟知。而且殺了早就看不順眼的池鈞,報仇雪恨,她一點都不會心軟。對于此事,她何樂不為?
所以她緊跟著莊笑笑一行人,將他們的行蹤透露給父皇派遣來的精銳禁衛,讓他們得以一路追殺,然而沒想到的是,他們一行人的身手如此不凡,讓禁衛接連失利兩次。
那死斷袖命還真大,想到自己忍辱負重,犧牲這麼大都未能如願殺了他,安平公主氣得牙癢癢,她不自覺地說出口︰「為什麼交給我這麼個任務?大概因為我跟他都恨著同一個人。」
小腰一愣,滿臉不解︰「皇上恨著肅王?這是為什麼?」
安平公主一根涂著蔻丹的玉指點在小腰的額頭上︰「笨,當年先帝那麼寵愛池鈞,若不是死得早,哪里輪到父皇登基稱帝,他能不恨嗎?」
小腰捂著額頭的紅印子,扁扁嘴委屈道︰「要說這理由經公主這麼一說我倒是明白,只是有些不敢相信,我一直以為皇上和肅王之間兄友弟恭和睦得不得了,根本沒有往那方面去想。」
安平一嘆︰「連我都這麼認為,何況天下人,父皇這心機還真是藏的深。」說著她想起一件舊事,「當年先帝駕崩後,三方勢力爭奪皇位,三皇叔眼見斗不過父皇,無力扭轉局面,拔劍自刎身亡,我還很是替他不值,連池鈞父皇都讓他活得滋潤無比,又怎麼會容不下他?何苦白白丟了性命?現在想來最了解父皇的恐怕還是這三皇叔,他定是知道即便父皇留他性命,也必是活得生不如死,還不如自刎,不僅顯示自身氣節,還可保全府中婦孺。」
小腰不由點頭附和︰「皇上好厲害,怪不得當年能夠打敗勁敵登上皇位,所謂笑到最後的才是贏家,像肅王那樣的,早早鋒芒畢露,夭折得也早。」
安平目光堅定︰「所以我更加不能忤逆父皇,這件差事一定要漂亮地完成。」
話音剛落,馬車外就傳來一聲冷笑︰「要完成這差事,靠那幾個不中用的禁衛,還差得遠呢。」
此言一出,一直守在外面的車夫瞬息拔出武器,呵斥道︰「何人敢對公主無禮。」
安平皺了眉頭,推開車門朝外面望去,看到三個衣著不同顏色的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馬車前。
為首的紅衣女子斜了眼楮打量那車夫︰「功夫不錯,也難怪能一路帶著兩個拖油瓶追來此處。」
被稱之為拖油瓶,安平公主面色越發難看,冷冷打量突然冒出來的三人,說道︰「我當是誰,原來是那死斷袖身邊的侍女,四個人變成了三個,這一路想必你們也不輕松,何來功夫替別人操心?還是多想想那位同伴吧,可別落得一個下場。」
看到四侍變成了三侍,安平公主理所當然以為即便不是這一路上折損了也必定是走散了,哪里想到其中另有隱情。
三人一听,表情也有些難看,她們直屬于皇帝管轄,直接听皇帝命令行事,而且跟在肅王身邊橫行無忌慣了,皇室貴族中人沒幾個放在眼里,即便是安平公主也不例外,被這麼奚落,即便是肅王和皇帝也沒有過。
為首的朱彤想到此行目的,決定還是正事要緊,于是說道︰「我等皆是為皇上辦事,公主何必如此,此行也是為了同一個目的,這才在公主面前現身。」
「同一個目的?」安平面露狐疑,她不是不知道這四個侍女是皇上御賜的,但是對于她們幾個的真實背景無從得知,而且這幾人跟在肅王身邊多年,誰知道如今的心思是向著哪一邊的?所以到底懷有疑慮。
黃裳見了她的神色,哪有什麼不明白的,頓時心情大好地扳回局面︰「看來皇上雖然交給你這件差事,但並沒有告訴你,我們幾人的身份,對你這個女兒也並沒有多信任啊。」
安平冷笑道︰「你們的身份有什麼好得意的,跟著一個斷袖,還覺得十分有面子了,自甘墮落!」
青釉見雙方再這麼抬杠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進入正題,于是干脆亮出皇上御賜的令牌,說道︰「我等是皇上欽點選拔出的大內暗衛,直接听命于皇上,當年以侍女身份賜予肅王,是為了就近監視他的一舉一動,這次肅王被派遣遠行,我等接到皇上命令,在途中不折手段取其性命——公主殿下,我們的目的難道不是一樣的?」
安平公主細看手中令牌,確實是大內暗衛才會有的花紋圖案,心下這才放下懷疑,只是到底有些不滿︰「你們的目的既然也是暗殺池鈞,為何一直不見動手,反而讓他逃之夭夭?」
朱彤一笑,反問︰「難道你身邊那位功夫不錯的車夫沒有告訴你,肅王身邊的幾人個個都是高手,隨便出手只會刺殺不成,打草驚蛇。」
安平哦了一聲︰「于是你們現在跟丟了目標,就來找我了?」
黃裳攤了攤手︰「大家目的一致,為何不合作,跟那些不中用的禁衛比起來,我們的用處更大,不是嗎?」
安平謹慎慣了,令牌並不足以讓她放心,此時問出心中疑惑︰「你們跟在池鈞身邊多年,我要怎麼相信你們沒有二心?我是父皇的女兒,絕不會背叛他,你們幾個就說不準了。誰能保證你們暗地里沒有被池鈞成功收買,轉而為他驅使呢?我可不想被人從身後捅一刀。」
朱彤正色道︰「我們自幼被皇上收入麾下訓練,只忠于皇上一人。以皇上的性情,若沒有把握,會放心將我們放在肅王身邊這麼多年嗎?」
安平垂目沉思,父皇的心思手段,隨著她接到任務的那一天已經刻到了她的心底,若說有什麼人能夠讓她心悅誠服又心生畏懼的話,那就是父皇了。他既然放心將人安插在池鈞身邊,就定然有完全將她們控制住的辦法,想到這里,打消了心頭的疑慮,朝三人一點頭︰「既然如此,你們上車來說話吧。」
三人收起劍拔弩張的氣氛,依次上了馬車,車門緊緊關閉起來,里面人的交談再听不到,只剩下那個高大的車夫警惕地守在外面。
誰都沒有注意到,離馬車不遠的一棵大樹上,茂密的枝葉間藏著個人,那人面上戴著皺巴巴的面具,精亮的眸子朝底下一掃,眼見已經無熱鬧可瞧,惋惜地撇了撇嘴,飛身掠開,靈活的身影在枝葉間穿梭,轉眼已經出了林子,在一處石頭後面停了下來。
片刻,一顆腦袋從石頭另一面鑽出來,露出少年可愛的笑臉︰「公子,熱鬧瞧得怎麼樣了?」
那人取下臉上猙獰的人皮面具,揉了揉數日不見天日的俊臉,百感交集地一嘆︰「不瞧不知道,一瞧嚇一跳,你說同樣是女人怎麼就差那麼多?有的傻得明知道是個坑還往里跳,有的精明得讓人深感真不像女人。」
四喜不解地說︰「前面那一個我知道是誰,後面那一個我就不知道了,公子給點提示?」
男人好似沒听到他的話,自顧自地說︰「你說這麼大的熱鬧,咱們要不要去湊上一腳呢?」
四喜抽了抽嘴角︰「公子,你臉上的表情明明都躍躍欲試了,就不要多此一問了。」
男人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還是四喜知我心意,咱們也上路吧。」
「上路?去哪?」
「才夸你一句,怎麼就犯傻了,當然是去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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