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清歡因為赤火蠍毒未解,又被埋在積雪下太久,傷到了根本,引發毒性在體內亂竄,再也無法壓制,一發作起來冷汗涔涔,像是要死過去一樣,可村子內只有一個懂點醫術的老人,看半天也看不出所以然來,模著白胡子想了半天,才顫悠悠地說用人參大約是行的。最新更新:苦丁香書屋愨鵡曉說完這話,他長長嘆了口氣,自然是知道這話其實是白說的。住在這小山村的人,別說是人參,就算是人參須都買不起。而莊笑笑他們尤其窮,簡直可以說一無所有,盡管他們看上去實在沒窮人的樣子。
果然听到這話,莊笑笑就有些呆滯,好一會兒才問︰「這山里有人參嗎?」
老人搖頭。
于是莊笑笑又問︰「哪里有人參?」
「城里的藥鋪當是有的。」老人說,然後又嘆了口氣。
莊笑笑問清楚離這里最近的一個城鎮叫三陽城,相距村子數十里路,腳程快的來回一趟要花上一天,莊笑笑想了想,自己用輕功的話,半天就足夠了。
莊笑笑道了謝,慢慢走回去。盛清歡剛剛喝了藥睡下,臉色雖然蒼白,神情卻平和安詳,沒有毒性發作時那種飽受折磨的痛苦,只有這個時候他才會安穩些。
莊笑笑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她寧可面對那個滿月復算計但充滿生機的狐狼混血,也不願看到現在這個安靜得讓人無力的病患。
「若是人參都沒用,我就把你丟進山里去喂狼。」
莊笑笑不高興地嘀咕,伸手捏了一下他高蜓的鼻子,給他掖好被角,然後轉身出了門。
身為一個山匪,按理說沒錢偏偏又缺錢的時候,一般會選擇打劫,但是伏龍山寨的山匪可不是一般的山匪,除了官老爺和肥得流油的富戶,是不準對平民老百姓下手的,而現在莊笑笑又實在不能打官府的主意,所以在一個並不十分富裕的城鎮,她要想湊到錢,就只有走非常途徑了。
當鋪門口,莊笑笑取出脖子上掛著的那枚紫玉髓,猶豫不決,這東西很精貴,她明白,不然也不會將它掛在自己脖子上,不就是怕這小玩意放在革囊里容易遺失嗎。所以一想到盛清歡那副重之又重將它交到自己手上的模樣,就有些遲疑,要是他得知自己將之當了,會不會氣得吐血?左思右想,反復斟酌,她最終還是作罷,將紫玉髓塞了回去。這麼精貴的東西,還是留著下次再用吧,反正她還沒到絕境,又不是只能靠這一個方法弄到銀子。
找到充分的理由,莊笑笑轉身大踏步走到街角的另一個門匾下,仰起腦袋,有些懷疑地瞥向頭頂四個大字——仁義賭坊。
她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了?一個聚集賭徒揮霍錢財的地方,竟然取名叫「仁義」?若不是從里面傳來令人振奮的熟悉吆喝聲,她都要認為自己的眼楮出問題了。躊躇半晌,她一腳邁了進去。
身處久違了的吆五喝六的氣氛之中,讓她頓時精神一震,回想數日身邊種種,恍然隔世,果然這里才是她的溫柔鄉啊,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賭場之中,莊笑笑重新找回昔日無往不利的運勢,依靠剛開始僅剩的幾枚銅板便扳回局面,連連吃注,只贏不輸,數局下來,數了數手里的銀子,足夠買上幾株上好的人參,想到家里還有個病人等著用藥,她見好就收,揣了銀子就往外走。
「這位小兄弟請留步。」即將踏出大門,一個聲音在後面響起。
莊笑笑回頭一看,是個樣貌普通的男子,中等身材,大約三四十來歲,憑著混跡賭場多年的經驗,莊笑笑打量他的衣著以及氣勢,猜測多半是賭場里的管事之類,想到這里有些警惕地瞪著他︰「何事?」
有的黑心賭場,看到客人贏得多就會指使手下下黑手,殺人奪財,可是她剛才雖然贏了不少,但也有所控制,照理說還未到被惦記上的地步,此人叫住自己,究竟是為何?
許是她的神色太過防備,那人和善地笑了一下︰「小兄弟不要誤會,在下是這仁義賭坊的當家人,叫住你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看你剛才在賭桌上風采盡得,氣運還有未盡之勢,卻匆匆收手,不知是何故?」
在賭場混跡久了的人,對氣運一道多少有些把握,真正的個中高手,會隱約感受得到自己周身的氣運,究竟是應當繼續賭下去還是見好就收。此言一出,莊笑笑就明白自己遇到了個中好手,不僅能感受到自身的氣運,還能覺察到別人的氣運。她方才確實氣運未盡,但是一來心中掛念家中病患,二來現今的狀況不允許她高調行事,故而草草收場。
見對方並無惡意,莊笑笑收斂了防備之色,言簡意賅地說︰「在下尚有急事,並不準備久戰。」
那人見她並不欲多言,也沒再追問,轉而說道︰「小兄弟應該是初到三陽鎮吧。」
「確實初到貴地,不知有何指教?」莊笑笑實在猜不出他的意圖。
那人恍然點了點頭︰「難怪如此,小兄弟初來乍到,大概不知道,七天後我們這里有一場賭賽,事關鎮上兩大賭坊之間的名頭競爭,方才我見小兄弟在賭場上施展鋒芒,心里生出結交之意,不知小兄弟可否賞光,到後堂一敘。」
這話一說出來,莊笑笑就明白對方的意圖了,賭賽她不知道怎麼個賭法,但是兩大賭坊之間的名頭競爭她是听明白了,這位當家人多半是想讓她代替仁義賭坊出賽,別下對家的苗頭,這個熱鬧若換做是從前,她一定會求之不得地插上一腳,然而現在,她實在沒心情也沒精力,于是很快搖了搖頭︰「多謝兄台美意,但是在下當真有要事在身,不便叨擾,還請見諒。」說完就揣著銀子匆匆離開。
那人見她欲走,竟也沒有阻攔,他身後一個隨從模樣的人,立即上前問︰「當家的,可要我跟蹤這小子瞧瞧?」
那人點了點頭︰「小心點,別被發現了。」
隨從很快出了賭坊,跟上沒走遠的莊笑笑,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就面帶沮喪地回到了仁義賭坊。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當家人在二樓的廂房內俯視下面的動靜,看到他不禁有些意外。
隨從回稟︰「我跟到了城中那家藥鋪,看到他拿方才贏來的銀子全部買了人參,然後再想跟上的時候,似乎被覺察到,幾條街過後就不見了對方蹤影。」
當家人低頭想了想,說︰「沒關系,你下去吧。」
隨從不解︰「當家的不怪我?」
當家人笑了笑︰「他還會回來的。」
那隨從更加不解︰「為何?」
當家人老神在在︰「他方才在賭坊贏的銀子雖然不少,卻也不多,頂多只能買三株上好人參,而他需要人參,說明家中有病人,而且病得不輕,既然如此,要救治一個重病之人,他一定缺銀子,而且不是筆小數目,以他方才贏的那些銀子是不夠的,他既然想到來賭坊籌銀子買人參,等人參用完了,自然還會再來。」
隨從想了想,又問︰「當家的,萬一他家中的病人病入膏肓,沒幾天就死了呢?他豈不是不會再來了?」
當家人搖了搖頭︰「不會,他的神色雖然擔憂,但並未浮現憂心如焚之狀,我想還未到被重癥逼到絕境的地步。」
「那萬一,那病人三根人參下去,藥到病除了呢?」那隨從還是不放心。
當家人有些好笑︰「我看他衣著打扮不像是大富大貴之人,那病人真這麼容易治好,他會一鼓作氣直接買下三根上好人參?阿連,凡事要多動動腦子。」
那隨從心悅誠服,有些羞愧地撓了撓腦袋︰「我哪有當家的心思縝密。」
「並非心思縝密,而是來來往往見過的人多了,自然就猜測出幾分。」
話說莊笑笑買好了人參,甩掉了身後的跟蹤之人,一路輕松地回到了小山村,只是她沒想到,在她踏入家門的時候,盛清歡已經醒了過來。
他正睜著眼楮望著旁邊的木窗發呆,滿臉落寞傷懷,听到聲音立即轉過頭,臉色仍然蒼白,看到她的時候眸子驀然一亮,甚至有些喜出望外了,然而下一刻,他就收斂了喜悅的神色,淡淡問道︰「你到哪里去了?離開了這麼久。」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莊笑笑竟然覺得他這語氣隱約有幾分幽怨。
「我去附近的城鎮買了點東西,你最近不是很嗜睡嗎,我以為你還要多睡一下的。」
至從出了雲嶺,盛清歡連精神都差了許多,莊笑笑心想那毒性估計真的是傷到他的底子了。
盛清歡臉色這才好了幾分,依舊有些不滿︰「下次不要離開這麼久了。」
睜開眼楮醒來,到處都尋不到她的身影,他以為自己被一個人丟下了,真令人感到奇怪,那一刻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獨自流落街頭的那段漫長晦澀時光,心里竟然有種無法言喻的灰敗頹然,明明那種情緒已經離自己很久遠了,久遠到以為是上輩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