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蓮生眼楮不認人,可听覺卻是一等一的強,正常情況下日日戳在眼窩子里的她自然識得,其他就只能靠聲音分辨了。
青蟬悶葫蘆樣的不吭聲,姬蓮生見狀笑了笑,道︰「看你身手不太濟事,喏,我給你指條明路罷——你往那邊跑,瞧見沒有?留神路上別□尸啃嘍!」
青蟬看了眼她嘴里說的那條明路,搖頭,吶吶道︰「不用了。」
姬蓮生︰「那里本來就有重兵把守,如今姜大人又親自坐鎮,再安全沒有了,為何不去?」
青蟬只是重復︰「不用了。」
姬蓮生揮手劈了一個不識好歹沖上來的干尸,有意再逗青蟬說幾句︰「……還是你想跟著我?」
「……」姬蓮生不是營地的主帥嗎?他們遭到夜襲,她不去調兵遣將,在這兒耽擱時光做什麼?青蟬抽了抽嘴角,這話不好直接問出口,她委婉道︰「姬大人,難道你對今晚的偷襲一點都不擔憂嗎?」
姬蓮生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表情︰「噢……原來你知道我是誰。」
青蟬︰「……」
姬蓮生︰「來死亡沙漠後遭到偷襲沒有十次也有八次了,你還沒習慣?還是這回數量多了些,嚇著你了?」
青蟬實在無言以對。
姬蓮生本來還在淺笑著,這時不知看到什麼突然就把笑容收了回去。見她換上一副嚴肅面孔,青蟬不知所以地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一具穿著鎧甲的干尸咬住了妖兵的脖子,鮮血淋灕地撕下一塊肉來,那妖兵捂著傷處嚎叫,干尸又一手捅進妖兵胸口,將他的心剜了出來。
干尸定定站在沙地上,手里抓著還在跳動的心,麻木地咀嚼著咬下的肉塊。青蟬不適地皺起了眉頭,就听姬蓮生道︰「你還真得去姜無憂那一趟。」
然後不等青蟬表達抗拒,姬蓮生又道︰「告訴她,雲王來了。」
姬蓮生對姜無憂提到雲王的時候青蟬是在場的,听她這麼一說,青蟬立即明白了其中深意。……這就是雲王?青蟬重新看過去,在土地埋了那麼多年,他與其他干尸在外表上並沒有很多區別,青蟬前前後後看了許多眼,忍不住問姬蓮生︰「……你確定那是雲王嗎?」
姬蓮生︰「……」
青蟬︰「……」
姬蓮生嚴肅的表情有了一絲微妙的松動︰「我認臉不行,可他身上那件金絲鎧甲還是認識的。」
青蟬鄭重點頭︰「那好,我去。」
姬蓮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而後點頭︰「白鶴城應當多一些你這樣的人!」
青蟬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被她這句疑似賞識的話驚到——在姬蓮生心里,自己沒準兒已經成了不貪生不怕死、態度嚴謹顧全大局的好卒子了。
這可真是……青蟬硬著頭皮往姜無憂那兒跑,原本以為這一路會十分艱難,可是跑著跑著,青蟬發現在前面晃悠的干尸一但遇到她,統統有默契地往旁邊讓了讓。她先還不解,然而一抬頭,才發現那列鳥靈始終沒有飛遠,一直在隨著她的步伐而移動。
素圖的帳篷最外圍亂戰成一團,里面的情況卻很樂觀,活死人的偷襲沒能擾亂他們的陣腳,姬蓮生說的一點都沒錯,這里真是整個營地最安全的地方了。
姜無憂從臨湖的大石上躍下,看著青蟬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道︰「雲王……雲王出現了!姬蓮生拖住了他!」
姜無憂眸光一亮,手指橫到唇邊吹了聲呼哨,鳥靈們撲稜著翅膀落下地。
「待在這里。」只對青蟬說了這麼一句,姜無憂便腳尖掠地,很快沒了蹤影。這里有鳥靈守著,還有眾多妖兵,又看姬蓮生對這次偷襲並不以為然的樣子,青蟬慢慢安下心來。爬上姜無憂方才所站的大石,這里視野開闊,雖然是深夜,但因為營地里火光沖天,短距離內的情況還是能夠看個大概。可惜青蟬目力不夠,看不到雲王那邊的進展,但想來有姜無憂與姬蓮生聯手,問題應該不大的吧?
青蟬躊躇著,想進去帳篷里面陪陪素圖。
掀開帳簾,里外便是兩個世界。這里沒有金戈鐵馬,素圖安安靜靜地躺著,不知是否定尸珠的原因,帳篷里的溫度比外面還要低許多。
青蟬走過去,看了看她,在床邊坐下。捏了捏跑到發僵的腿,青蟬打破沉默︰「……素圖,姜無憂一直沒有放棄救活你,再給她點時間,你們就能重聚了。」
「要是你能醒過來,她一定會很高興吧?」
「我呢,沒有關系。雖然她開始對我很不好,我曾經還一度十分憎恨她,可現在不會了,她救過我許多次,我理應要報答她的。」
一股酸意躥進鼻腔,青蟬想哭,強行克制住了。長長地吸了口氣,她唇角蠕動著,又道︰「能夠幫到你們,我也很開心的。」
床上的素圖,壓在身側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青蟬把臉埋在膝蓋上,過了會兒,還是拖著哭腔低聲道︰「……不開心,其實我一點都不開心!為什麼要讓我遇到姜無憂呢?」
她不敢放肆哭出來,只是小小地抽泣,可是這樣的抽泣是發生在素圖跟前的,也還是讓她充滿了罪惡感。——她心里苦楚,為了救回素圖,她需要付出那樣的代價,為什麼姜無憂能對素圖那麼好,可自己在她眼里卻不過只是一件有點用處的工具而已?
這些話一輩子都不能說出口,她既是主動提出要救素圖,那就只能把這點不甘爛在肚子里。素圖重新活過來,姜無憂救她的那些債,她也就還清了。
到時……青蟬吸著鼻子抬頭,到時若有機會,她就還是回海上去吧。人世間走這一遭,到底撞的頭破血流,不如自己躲起來,時間一長,也就忘記了。
青蟬揩掉眼淚,她不能把她的委屈表現出來,哪怕是在素圖面前,有且僅有這一次,以後再不能夠了。
青蟬看不見的地方,素圖眼皮跳了跳,毫無預兆地睜開了雙眼!
「……今夜本是有偷襲,外面到處都不安全,我跑來你這里避一避,哪,素圖,你不介意的吧?」青蟬站起來,努力換出一副松快的語氣,「雲王找到了,她們——」
下面的話掐停在了咽喉里,青蟬眼睜睜看著已經死去多年的素圖,就這麼直挺挺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青蟬大驚之下,第一反應是自己的不甘被素圖听到了,她兀自難堪,但見素圖轉過頭來,她戴著的那對滴水狀的長耳墜,此時正隨著身體的晃動,輕輕地、緩緩地擦著她的臉頰,青蟬想象過的那雙妙目睜開了,沒有黑色眼珠,眼眶里一片白蒙蒙。
「……!!」
青蟬彷如醍醐灌頂,復活藥都沒有開始煉制,素圖怎麼突然就會醒過來?還是以這般模樣……她在心里暗自叫糟,想拿短刀護身,但一想到這是面對著素圖,姜無憂千珍萬重的人,她就不得不打消這個念頭。
如果她一不小心傷到了素圖,那可就真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素圖來回轉了轉腦袋,雙手撐住底下床鋪,一個彈躍就縱到了地上。青蟬連退數步,緊張地瞄向帳篷出口,思考從那里跑出去然後找人來制住素圖的可能性會有多大。
素圖張開嘴,咽喉里發出一陣含糊不清的聲音。青蟬看到幾縷化形的寒氣從那兒溢出來,然後就是一個小小的白色珠子,從她嘴里滾出來,陷進了沙地里。
定尸珠?青蟬急出一腦門的汗,對于素圖的起尸,她並不如何害怕,只是擔心姜無憂知道素圖也被神識控制,她該多麼焦急,現在定尸珠又掉了,神識可以驅散,可若素圖的尸身被毀,那就全完了!
青蟬幾乎都沒遲疑,一個箭步沖上去,彎腰去撿定尸珠。素圖伸手拍向她,青蟬听到風聲,機靈地往旁邊讓了半步,可素圖尖銳的指甲還是從她臉上刮過,登時那半邊臉就火辣辣地燒疼起來!想來已經被劃破了,青蟬顧不得痛,夾起定尸珠想往素圖嘴里塞,可如今的素圖哪還能由得人擺弄?青蟬手還沒伸到她唇邊,就被她反抓住了手腕!
之前分明還鮮活的臉色已經在短短的時間內迅速慘敗,□控著的素圖手勁大得嚇人,她鐵鉗似地箍住了青蟬。青蟬捏緊手中定尸珠,掙了幾次都掙月兌不開,兩人距離很近,素圖揮出另外一只手,毫不費力就掐住了青蟬的脖子!
「素、素……圖……」青蟬呼吸困難,血流一陣一陣往腦子里涌,脖子上的力道還在不斷加劇,只要素圖樂意,她隨時都能扭斷她!
素圖身上沒有一絲人氣,青蟬的瀕死之態喚不起她的惻隱之心。她不再是以前的素圖,她跟外面的干尸沒有任何區別。
青蟬模到別在腰間的短刀,死死握在手心里,可是她不敢,哪怕快被素圖掐死了,她還是不敢割傷她。
就是死十個自己,也賠不起一個素圖。
帳篷外面傳來說話聲︰「雲王到現在也只得一個衣冠冢,這回終于能把他帶回白鶴城入土為安了。」
另一個道︰「雲王一生令人敬仰,哪料死了還要受這等折辱,真是想想都叫人心寒!」
「噓——姜大人過來了。她早有過吩咐,不許議論雲王是非的。」
「我省得,不過私下與你這麼一說,回了白鶴城自然守口如瓶。」
……
青蟬腳尖已經離地,素圖掐著她將她提了起來,她眼楮往上翻,那些人聲時遠時近,她听著,腦子里逐漸浮現出前晚姜無憂站在篝火旁的樣子。
她轉過身來,眉目柔和,以自己從未听見過的溫和語氣,說著︰「是你。」
是我啊……姜無憂,是我……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小小山君、泡泡君投的彈鞠躬
團團(義正言辭)︰姬大人!你在干尸叢里赤|果果調|戲小半魚,還是在姜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影響實在太惡劣了!!
小雞(笑眯眯)︰你說什麼?嗯?
團團︰「……」眼楮被閃瞎
團團︰雲素圖姑娘,你對這樣的情節安排有什麼意見嗎?
素圖(扭頭,白蒙蒙的眼珠子直勾勾看)︰咯……咯……
團團︰……TAT嚇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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