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素冬的病房出來,方笑萍送他們兩人出了住院大廳,能看見從花園里散步回來的病患,被人用輪椅推著,頭上戴著帽子,臉色蒼白無精打采。舒愨鵡素葉身邊經過時,她似乎能感受一股死亡的氣息。
出了門,素葉便不讓她繼續送了。
停下腳步,深深喘了一口氣,才稍稍壓下心頭的滯悶,「舅媽,我听素凱說了你們兩人的決定,舅舅的病情真的無法做手術了嗎?」
如果可以做手術,說明還有希望,最怕的就是,連醫生都只能給出等待和觀察的無奈結論。
方笑萍聞言這話後,抬眼看了年柏彥一下,年柏彥神情無異。她想了想道,嘆氣,「剛開始醫生說可以考慮手術,但後來,柏彥這不找了專家來會診嘛,專家看過檢查結果後認為病情已經加重了,癌細胞已經轉移到另一個肺,像這種情況已經無法進行手術了。唯一的方法就是化療放療,柏彥介紹的那位協和醫院的中醫專家也說了,病人接受想化療和放療,配合中醫,其實就是起到提高病人免疫力的作用,想要完全治愈已經不可能了。中醫的輔助實際上就是讓病人在臨走之前不那麼痛苦……」
說到這兒,方笑萍低頭,抬手擦眼。
胸腔里的滯悶愈發明顯,素葉覺得每呼吸一口都艱難萬分。
「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她問向年柏彥。
一直以來,她都認為年柏彥是無所不能的,所以在這個時候她也自私地將全部希望寄托在年柏彥身上,其實她心里明白,自己這麼問這麼依賴不過就是想找個精神寄托。
年柏彥看著她蒼白的臉,抬手將她額前發別在耳後,久久沒有說話。
素葉覺得天昏地暗,啞著嗓子,「我可以把舅舅帶到國外,國外……」
方笑萍一愣。
年柏彥則輕輕托起她的臉,「舅舅的病理報告我已經傳真給國外那邊的專家了,他們的診斷其實是和國內專家一樣的。」
素葉的精神一恍惚,腦袋就嗡嗡的。
「小葉啊,我和小凱的意見就是不想再讓你舅舅受苦了,我在醫院這兩天不是沒看見過放療化療的病人,那可真不是一般人能遭受的痛苦。你想想啊,把人身上好的壞的細胞都給殺死了,這人能不痛苦嗎?我們打算就用中醫控制了,現在你舅舅還不知道實情,所以精神狀態還沒垮,你是做心理的,應該清楚病人的心理是最重要的,一旦真給他推進化療室,他肯定就明白自己的病情了,到那個時候精神一垮,病情又不能治愈,那麼接下來的日子他只能在痛苦中度過了。」
素葉惶惶,只覺得全身都冷。
突然又想到,開口,「我任職的大學有醫研部,我記得好像是听說里面有博士在主攻細胞移植……」
年柏彥心疼地看著她,半晌後輕輕喚著她的名字,「葉葉——」
「你說的那個細胞移植我也听專家說了,這項技術不是能廣泛用于癌細胞治療,像是肺癌就沒辦法。」方笑萍輕聲打斷了年柏彥的話。
年柏彥嘆了口氣,輕聲道,「葉葉,相信我,只要是能想到的辦法我肯定第一時間去做。」
素葉無力點頭。
「現在你們兩個的婚期定了,這在你舅舅眼楮里就是頭等大事了,早點結婚,也早點讓你舅舅省心。」
「放心吧。」年柏彥輕輕摟過素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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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葉執意要為舅媽拿換洗的衣服,所以晚上決定留在東四,第二天直接去醫院。年柏彥知道無法勸說她只好同意,開車送她過去。
兩人的空間很安靜,也許都是各有心思。
放了音樂,音樂聲也很安靜,不是激烈的那種。
素葉坐在副駕駛位上,靜靜地看著窗外。路況不是很好,建築物後退的速度也不是很快,車子走走停停的。
可素葉渾然不知,她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想起小時候在舅舅家跟素凱打鬧的日子,想起母親離開後舅舅跟她說,別怕,還有舅舅的這句話,想起她瞞著舅舅申請了國外大學獎金學後舅舅欣慰又不舍的樣子
,想起舅舅經常在家哼唱的京劇……等等這些,然後就是舅舅現在的病情。
令她揪心的病情。
她真的很怕,婚禮當天她是笑不出來了。
是啊,還有她和年柏彥的婚禮。
前方紅燈。
車子緩緩停了下來。
年柏彥轉頭看著身邊的素葉,見她始終靠著車窗一動不動,心疼了,伸手輕輕攬過她的肩,她這才反應過來,目光惶惶地對上了他。
像是驚擾了她的夢境,年柏彥眼底染上憐惜。
「葉葉,听著,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你現在最重要的是,到了舅媽家後好好睡一覺,因為你現在的狀況糟糕透了,明白嗎?」他的語氣半強硬半哄勸。
素葉深吸一口氣,雖說自己怕是無法安眠,但還是點頭答應。
年柏彥抬手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然後松手,繼續開車。
素葉這一次沒將目光移開,而是直直地盯著年柏彥握著方向盤的大手發呆,他的手寬厚有力,能帶給人無盡的希望,同時也能翻雲覆雨。
她想到了他們即將到來的婚禮。
人和人的關系真奇怪。
前一天可能還面臨著分道揚鑣,後一天就能結成連理。
認識年柏彥,像是上天注定。
從酒吧撞進他懷里的那一刻,上帝已經按下了她和他從相逢到相戀的play鍵,于是,他們按照上天精心布置好的劇情去走。
相識、相知、相戀,然後,在彼此磨合的時間里產生矛盾,性格的差異、行為標準的不同導致一次又一次地爭吵。
她以為,這一生已經無緣再跟這個男人牽手。
可心里又自私想著,他還是在乎她的。
男人的矛盾跟女人的往往不同。
正如她,一方面不敢依附于這份感情,而另一方面又無法割舍這份感情。
等年柏彥說出他會娶喬伊這句話後,素葉才知道自己,其實再傷心再難過都好,她還是在貪婪地享受著他對她的關心,她在痛苦和糾結中享受著受他關注的那刻幸福。
所以,她無法忍受他娶其他女人。
甚至可以說,她自私地覺著,她不能得到的,別的女人也不能得到。
只是,令她沒想到的是,一切轉變得又太快。
年柏彥察覺她在盯著自己看,瞄了她一眼,低笑,「想什麼呢?」
素葉這才從神游太虛中出來,嘴巴張了張,思忖了下道,「我們的婚禮,是不是太倉促了?」12號,也就一周的時間了。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說出個這麼精準的日子。
「舅媽說得對,早結晚結都一樣,那還不如早結。」年柏彥含笑。
素葉看著他,「舅媽的這句話是在你定了日子後才說的。」
逗笑了年柏彥。
「別誤會,我只是覺得早點結婚挺好的。」年柏彥方向盤一打,趁著拐彎看了她一眼,繼續說道,「是,12號的確有點趕,但正好是個周末,也挺方便的。放心吧,婚禮的一切你都不用管,該忙你的忙你的。」
素葉抿抿唇,「這個時候我也沒心情坐享其成。」
年柏彥沉默片刻,牽過她的手,目視前方,「別多想了,一切順其自然吧。」
像是在說舅舅的事,又像是在說他們兩個人的事。
「那……我需要做什麼嗎?」婚禮是兩個人的,她什麼都不做不好吧。
年柏彥拉著她的手送至唇邊,輕輕一吻,「兩件事,一是想想要請哪些親朋好友來參加婚禮,擬份名單給我,至于通知和接送這些事交給我,我只要你擬好詳細的名單就行。」
素葉的手指被他下巴的粗糲胡茬扎得刺癢,抽回手,嘀咕了句,「這口吻真是上司啊。」
年
柏彥忍俊不止,「別小心眼兒。」
「誰小心眼兒了?」素葉瞪了他一眼,「第二件事呢?」
前方路況見好,年柏彥開始提速了,兩旁的建築物嗖嗖往後跑。
「第二件事就更簡單了,這輩子都好好愛我就行了。」
素葉心髒也跟著車速飛快地掀了一下,撇開眼,別別扭扭說道,「我嫁你可不是因為我愛你,如果不是舅舅的事,我才不會嫁給你。」
人總會在最緊急關頭做一些離譜的行為。
比如說今早她光著腳就沖進了會議室,跟他說,不要他娶喬伊。
那一幕真丟臉啊,會議室還有其他人,一定認為是她在跟他求婚。
而眼前這個男人呢,典型一副得了便宜就賣乖,她以為她這麼說了,他就會大喜,或者有其他更激烈的表現行為,哪知,他的情緒就跟他的行為一樣,平平穩穩過渡,那股子淡定勁兒就好像是他早就料到了似的。
她討厭他的無動于衷!
既然行為上吃虧了,但口頭上佔佔便宜總行吧?
年柏彥听了這話意外沒惱,而是抬手,冷不丁就給了她一個腦瓜兒,疼得素葉齜牙咧嘴,捶打了他一圈當成還擊,高聲控訴,「你打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