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陽光,輕悠悠的雲,薄薄的晨霧籠罩著凱撒里亞,一切都是那麼平靜,人們照著往常一樣的步子,平淡的生活著,沒有感到任何的不適。
偶爾也會有人注意到,原本整天都呆在軍營里的士兵們,現在卻經常出現在街頭、公共浴場、酒館這些地方,三五成群的,還有一些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這些大頭兵們手里其實並沒有幾個錢,但是因為常年不離開軍隊,沒地方花,所以總是出手闊綽,也算是小小的繁榮了一下凱撒里亞的服務業。
這一點小小的變動並不能影響到大家的生活,但一些比較敏銳的人卻從中察覺到了什麼,並且開始擔心起羅馬的未來,多少也是件好事。
士兵們拿著軍餉,三五成群的去浴場,去酒館。有家人的則選擇了和家人呆在一起,吃著不怎麼合胃口卻熟悉的豆子湯拌魚肉塊兒,偷偷地,將自己手里的血汗錢塞在枕頭下面。
「給所有前往的部隊放一天的假,提前發兩個月的薪水,讓他們和自己的家人好好團聚一下。」
這是狄奧多在前一天發出的命令,麥希穆斯也同意了,只是請求狄奧多也讓他回家一趟,看看家里人。
狄奧多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這次的戰斗和過去的完全不一樣,對手甚至已經不是人類範疇了,就伊蘭迪爾描述的情況來看,其實力對上人類軍隊的時候,甚至可以用「碾壓」這個詞語來形容。
羅馬軍團很強悍,至少在人類已知的重步兵中已經算得上很強大了,意志力也是出了名的堅強,征服了整個地中海世界的他們足以挺起胸膛,高傲的站在所有人面前。
但如果對手不是人呢?
人類總是會恐懼的,尤其是在面對自己無法認知的東西的時候,內心的恐懼會被無限的放大,如果這個令自己恐懼的東西如果還很強大,那就更不好說了。
他們會逃跑,會哭著投降,而且這也沒有什麼錯,因為那並非他們所能戰勝的。
像二戰中的波蘭翼騎兵那樣,面對著德國的重裝坦克集團沖鋒,還能高舉騎槍沖上去的勇氣,幾乎是不可思議的。
狄奧多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羅馬士兵和昆圖斯有著相同的想法,但即便他們不能理解,他們還是會堅決的執行著自己的命令,因為他們是羅馬軍團,是戰無不勝的羅馬軍團。他們為了榮耀,至死也不會違背忠誠!
兩個步兵聯隊,一個弓兵聯隊,全部都是由老兵們組成,一些比較有潛力的新兵被安排擔任起小隊長等底層職務。雖然昆圖斯在他的「任職宣言」中多次恐嚇這些新兵,告訴他們一定會讓他們上戰場,但是到頭來這家伙對這些「小不點」們依舊是百般呵護,至少在他們成長起來之前,還不應該讓他們對抗那麼可怕的對手。
羅馬未來二十年將是由這些人撐起天空。但是現在,還是交給老兵們吧!
在瓦倫斯的陪伴下,狄奧多步行來到了神殿。
羅馬人在信仰方面有點像中國人——什麼都信,也什麼都不信,這也是多神教信仰常見的一幕,他們很少會因為宗教而變得很狂熱(當然邪教例外),但同時為了安慰自己的精神世界,對于信仰又是很執著,在羅馬幾乎所有的事情都有神來管,甚至是夫妻吵架也有專門的神。同時羅馬人還又很積極的「進口」別的民族的神,大概是覺得神越多越管用,求神的時候能多求幾個,更保險一些,指不定哪個就成功了。
當然也因為神太多了,並不是每一個神都是由專門的祭司的,大多數只是有個小神廟,具體情況看這個地區的人們主要信什麼,政治家們大多信神王朱庇特,學者和工匠們則是太陽神阿波羅還有智慧女神密涅瓦,戰士們則是戰神馬爾斯或是月亮女神阿爾忒彌斯(她還是狩獵女神),商人和水手們信仰著神使墨丘利和海神尼普頓,很多老人們和法官則是冥王布魯托的信徒(他掌管審判和公正)。
弗拉維大祭司所主持修建的神殿所供奉的也是目前凱撒里亞的幾個主要信仰——朱庇特,密涅瓦,馬爾斯三位主神。
神殿坐立在凱撒里亞中心廣場的正對面,廣場的每個角上還特意豎起了十二位主神的雕塑,中央則是一個三米高的大理石基座,豎著一根六米高的旗桿,羅馬的金色桂冠旗就飄揚在上面,這個被市民們稱之為「眾神廣場」的地段已經成了凱撒里亞的景點之一,外地來的商旅都喜歡在這里停留一段時間,領略一下羅馬人的雕刻藝術。
高大的大理石圓柱撐起了神殿的屋頂,深邃的前庭給人以無比的神秘感,潔白的牆壁上雕刻著諸神之間的各種傳聞趣事,英雄們的豐功偉業。最里面的正殿供奉著三位主神的六米高的全身像,圓形的屋頂上還有各種繁華的圖案,封閉的空間中只有屋頂上打下來的一道光線,讓人有置身天國的意境,不由得有種頂禮膜拜的想法。
「中午好,尊敬的凱撒,希望我這個老頭子沒有打擾到您的祈禱。」
一個沉悶的聲音從後面傳過來,還伴隨著拐杖在地上敲打所發出的「啪——啪——」聲,穿著亞麻長袍的老人從後面慢慢走出來,一絲不苟的面容上永遠看不出是高興,還是悲傷。
「我想您已經知道了我的來意了,對吧,弗拉維大祭司。」狄奧多輕聲說道,還略微點頭以示對這位長者的尊敬︰「軍團出征,需要羅馬神明的保佑,以及一個象征勝利的吉兆!」
這種事情在古羅馬倒是常見,哪能運氣這麼好,每次出征都有吉兆呢?都是當時的總司令事先跟祭司商量好的,你無論如何給我弄出吉兆出來,讓將士們安心打仗;但有時候呢祭司也會手滑了,但這沒關系,因為只要沒看見,這個佔卜就不算數,然後祭司完全可以睜著眼楮說瞎話,反正就他看見了,他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唄。
「呵呵。」弗拉維皺巴巴的老臉上擠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慢慢走到狄奧多身旁,很勉強的站立著︰「不著急,祭祀儀式都已經準備好了,我要先給您引薦一位祭司,他可以在您出征的時候負責為戰士們禱告!」
說著,朝身後招了招手,圓柱後的陰影里走出了一個很健壯的年輕人,穿著很普通的麻布長袍,但衣服下面卻顯得鼓鼓的,定楮一看,居然是一件皮甲?!
祭司穿皮甲?
還沒等狄奧多回過神來,這個年輕人就單膝跪倒在了狄奧多身前,撫胸彎腰︰「向您致敬,偉大的凱撒!」
「這孩子是新晉的戰神馬爾斯的祭司,不僅精通教義,而且也精通短劍和長矛等武器,作為隨軍祭司再合適不過了。」弗拉維簡單的說道。
「馬爾斯的祭司?你?」狄奧多低著頭看著眼前這個皮膚黝黑的「祭司」。
「是的,凱撒。」
「那你告訴我,我們是否能贏得勝利?」狄奧多把他扶起來,讓他正視著自己︰「在馬爾斯的庇佑之下!」
祭司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著狄奧多的眼楮,仔細的看著似乎那里有著答案,或是他所要的,或是狄奧多所要的。
「神明只能指引出勝利的方向,我的凱撒。」祭司低下頭,雙手放松低垂︰「而剩下的,需要我們伸手才能獲取。」
「真正的是否能勝利,並不取決于神明,而是取決于您,凱撒。」祭司抬起頭,眼神清澈無比,帶著一種孩童般的清澈︰「您對敵人了解多少,您又對我方了解多少,勝利的關鍵就在這里。如果您已經知道,又何必去詢問神明?」
「如果我不知道,那就是讓士兵們去白白送死。」
狄奧多帶著思考的神色緊接著說了出來,年輕祭司的話讓他豁然開朗,很多似是而非的東西突然明白了很多,知識這種東西終究不能只留在紙上,那只是蒼白的論證。
「多謝了,弗拉維大祭司,您給我找到了一位精通教義的好祭司。」狄奧多手扶在祭司的肩膀上,微微低頭向弗拉維表示敬意。年長的大祭司只是會然一笑,拄著拐杖,駝著背慢慢走回了陰影中。
————————————————————————————————————
「收拾好你們的裝備,所有的都要帶上,不要因為一時的圖省力丟掉你們的小命!」瓦倫斯站在城堡的大廳里,指揮著御衛隊騎士們收拾東西︰「盾牌兩個都要帶上,我們這次很可能還要防守,只帶騎兵盾是不夠的,別忘了你們的使命是保護凱撒!」
狄奧多坐在大廳的長桌前,靜靜的等待著,紫色的馬鬃盔被放在桌子上,額頭部位瓖嵌的寶石正對著狄奧多的眼楮。
「大人,都已經準備完畢了。」瓦倫斯站到狄奧多身後,小聲稟報著。
「讓騎士們都去集合吧,就在廣場,讓所有的士兵在那里集合,讓他們在走之前再看一看自己守護的城市。」狄奧多不溫不火的說道,右手托著下巴,朝身後擺了擺手︰「讓我一個人靜一會兒,我隨後就到。」
「明白。」瓦倫斯沉沉的一低頭,朝身後的騎士們做了一個「輕聲」的姿勢。欣然會意的騎士們點了點頭,墊著步子,陸續離開了城堡。
清幽的風聲回蕩在城堡里,大門外還傳來了悠揚的鳥鳴,讓狄奧多心曠神怡,微微的翹著嘴角,閉上眼楮,鼻尖傳來淡淡的迷香味兒。
「如果是想來找我的話,稍微晚了點兒,海倫娜。」狄奧多沒有回頭,卻听見了身後那局促的腳步聲,讓他欣然一笑。
「你怎麼知道是我?」有些惱火的女孩從後面轉過來,嘟囔著嘴瞅著狄奧多那張微笑的臉龐︰「說不定,也有可能是刺客!」
「刺客才不會有你那樣的腳步聲,他們才不會刻意的踮著腳,而會讓自己的聲音盡量顯得輕松隨意,卻又很模糊。」狄奧多笑著搖著頭,聳聳肩︰「當然,如果真的是刺客的話,那麼…………」
「踫——」一聲,身下的椅子背狄奧多踹到了後面,從腰間拔出的長劍,劍身發出無比尖銳的摩擦聲,還沒等海倫娜緩過神來,鋒利的劍刃就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就會這樣。」狄奧多調皮的笑道,然後隨意的將劍身插回了鞘中,沖著海倫娜攤了攤手︰「還有疑問嗎?」
「你總是這樣。」海倫娜低著頭,眼神失色︰「總是不管別人怎麼想,自己覺得合適就行,還很沒有風度!」
「因為、呃、我們是朋友啊。」狄奧多陪笑道。
…………寂靜。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就這樣,或許是在等對方先說,或是打算享受一下這難得的安靜。
「你要走了?」
「嗯。」
「去打仗?」
「和獸人。」
「還能活著回來嗎?」
「我盡量。」
海倫娜沒有再問,低著頭讓狄奧多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那鼻子抽搐所發出的「嗚——嗚——」聲,卻是清晰可辨。
「海倫娜,我親愛的海倫娜。」狄奧多慢慢走上前,輕輕地抱住了這個小小的女孩,她沒有反抗,兩只胳膊抱住了狄奧多的後背,小腦袋掛在他的肩膀上。
「能不能不去?」
「不可能。」
「為什麼?」
「因為我是凱撒!」狄奧多拍了拍她的後背,慢慢松開︰「我必須說到做到,同時也要為羅馬未來的安危著想。」
「希望等我回來的時候,你能來迎接我,在凱旋式上。」狄奧多慢慢松手,轉身大步走出去,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城堡的大廳。
信心?勇氣?尊嚴?或許這些東西並不值得一個人去送了姓命,但是卻能讓人鼓起勇氣,與敵人決一死戰。
「狄奧多!狄奧多!」
剛到前庭,身後就傳來了一陣喊聲,讓他暫緩了腳步。轉過身,抱著頭盔的海倫娜著急忙忙的趕過來。
「你拉了這個!」伸出雙手,將頭盔遞到狄奧多的手里,海倫娜抬起頭看著他,嘴里喘著粗氣,胸口不停地起伏著。
「謝謝。」輕輕地接過來,狄奧多將它戴好︰「還有什麼事情嗎」
「嗯!」海倫娜上前站一步,踮著腳尖,在狄奧多有些驚愕的眼神中,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不要多想,這只是一種傳統,是贈別禮。」少女紅著臉,警告似的看著狄奧多︰「在騎士出征的時候,作為臨別祝福的一吻,希望你能平安歸來!」
狄奧多沒有回答,只是調皮的翹起了嘴角,懷疑的看著少女,讓海倫娜的臉頰更紅了。
「再見。」
「嗯,再見!」
………………
廣場上,一千余名羅馬士兵整裝待發,整整齊齊的在排列成方陣,高仰著頭,等待著自己領袖的檢閱。
狄奧多駕著韋伯,靜靜的從他們的面前經過,廣場上,只有馬蹄聲和呼吸聲在回響。
「大人,還有什麼要說的嗎?」麥希穆斯在一旁問道。
「沒有了。」狄奧多搖了搖頭,走到整個軍陣的最前面,仰著下巴,俯視著整個軍團,輕輕地從鞘中拔出長劍,高舉過頭頂。
「羅馬人,出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