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這御書房中議事,可謂是風雲突變。此前因為元萬頃的出糗洋相而滿室大笑,現在隨著李尚旦的一個高亢之音突起,斗然之間就變得劍拔弩張了。
武則天的眼神略微寒了一寒,但是臉上仍是泛著一絲微笑,「李愛卿為何不同意?莫非你以為北衙禁軍就不應該尚武奮進,理當空吃軍餉腦滿腸肥的無所事事?」
眾人一听這話,天後分明是在避重就輕、偷梁換柱。羽林衛將軍自己手上的實權與威信將被講武院剝奪,這才是李尚旦反對的理由!
「臣並非此意!」李尚旦的嗓門突然提高了許多,大聲道,「歷來軍隊之賞罰自有軍法可依,為將者賞罰分明方能豎立恩威統帥眾軍。凡軍隊將官之升遷貶廢,皆按照‘四善二十七最’的法案由吏部來嚴格執行。如今又推出一個講武院、頒行新的晉升獎善之法,將軍之法該要何去何從?朝廷之法,又將置于何地?」
武則天很是沉得住氣,耐心的听著。其他人則是大氣也沒敢喘,整個御書房里只有李尚旦一個人的聲音。而且他的聲音越來越高亢,簡直就像是在咆哮了。
「有法不依,卻以財帛官爵做為利誘收買,必然使得北衙禁軍人人爭相奪利,軍心從此渙散,將令無以通達。軍心若散、將權若失,御林軍何以護衛中宮?中宮不安,則大唐之天下何安?!」李尚旦大聲道,「臣,堅決反對北衙講武!」
眾人無不捏了一把冷汗,李尚旦這番話固然是慷慨激昂有幾分道理。可是他這個說話的態度也太強橫了簡直就像是在吵架,還把天後推出的講武院,說成了一個違法亂綱、危及社稷的禍害之舉!
薛紹不動聲色的安穩坐著,心想這李尚旦看起來像一個溫文爾雅的儒生,沒想到膽子這麼肥脾氣也這麼臭,根本就沒把天後放在眼里——這或許就是上官婉兒把李仙童寫進「黑名單」的原因了吧?
再看一眼端坐于御陛上的黑山老妖,已是臉色鐵青,妖氣大盛!
但她仍然沒有發作,平靜的道︰「張將軍,你也如此認為嗎?」
張虔勖渾身一震,慌忙拱手道,「天後,臣……臣還沒有想好!」
「張將軍,你!……」李尚旦不禁氣結,猛然一撫袖恨得咬牙切齒,臉都青了。
薛紹心中一凜,張虔勖一個孔武之人,卻比儒生之相的李尚理要圓滑得多。
武則天不輕不重的冷笑了一聲,仍是淡然道︰「李將軍,有話可以坐下來慢慢的說,何必動怒呢?」
「臣,並未動怒。臣只是有話直說,不敢隱瞞天後李尚旦看到兄弟部隊的將軍張虔勖都不敢站出來力挺他,于是也收斂了一些,拱手一拜又坐了下來。
「來人,換茶武則天平聲靜氣的道,「諸位愛卿稍坐,容本宮更衣。稍後我們再議
說罷武則天就走了,也不知道她到了後堂會要如何的大發雷霆。
侍人上前換茶,滿屋子沒有一個人說話,全都靜靜的坐著。氣氛凝重到肅殺。
裴行儉一直都是平聲靜氣的坐著,三箴其口一言不發。好像眼前發生的事情全然與他無關。
薛紹心里真有一點佩服武則天了。她今天所提出的三件事情,就像是三個環環相扣的圈套,早就先把裴行儉牢牢的套在了里面。
最初,武則天先給了裴行儉一個講武院的最高榮譽頭餃,美其名曰「掛帥主持」;隨後,武則天又讓裴行儉舉薦了親信人手,這時裴行儉就已經一腳踏上了「講武院」這條賊船,再也沒有打出退堂鼓的理由。最後,武則天才挑明「北衙講武」的事情。這時候就算是裴行儉不樂意,他都沒法兒下船只能為乖乖的受武則天所利用。
再者,裴行儉正在苦心孤詣的想要修復他與二聖之間的裂痕,北衙禁軍這些皇家御率跟裴行儉這個野戰統帥也一直都不搭界。因此,裴行儉犯不著因為北衙禁軍的「家務事」而與天後為敵。
武則天不僅僅是扔了三個圈套牢牢的套住裴行儉,也把他的立場與心思都模得透透的了。裴行儉只能乖乖就範,為天後所利用。
薛紹心想,講武院打出了裴行儉這樣一面大旗,還真就有了那麼一點資格能向羽林衛的兩名將軍亮劍。武則天拿藍田秘碼做出這麼大的一篇文章,除了想要培養和提拔幾名心月復的年輕將領,還把觸手伸向了御林軍。這實在是連我都沒有想到!
片刻後武則天去而復返,神色平常看不出她有什麼喜怒哀樂。
坐下來以後的第一句話,武則天說道︰「北衙講武,勢在必行。至于執行細則,可以再作商定
薛紹不由得心中一凜,武則天的態度變得更加強硬了!
「天後,請恕臣直言李尚旦這下沒有咆哮了,但半點也沒有軟弱退縮的意思,他道︰「這樣的軍國大事,理當在門下省的政事堂里由宰相們商議。臣雖為羽林將軍卻沒有被授以參政議政之權,不敢善自謀劃軍國大事
「李尚旦,你是在暗指本宮也沒有這個權力嗎?」武則天的聲音,斗然變得肅殺!
眾人無不心中一寒,天後動了殺機了!
「臣並非此意李尚旦拱手一拜,說道,「陛下委以天後朝政大權,天後當然有這個權力。但是這樣的軍國大事,天後理當是召集宰相來議,而不是在這御書房中草草定論!」
薛紹眉頭一擰,李尚旦這話真是有夠打臉的,意思是我們在座的這些人位卑言輕,根本就沒資格商議「北衙講武」這樣的大事!
這下就連裴行儉的臉上都有一點掛不住了,他正色道︰「李將軍此言差矣。陛下親口下敕,說事情就按天後所說的來辦,老夫當時就在一旁听得是清清楚楚。老夫與薛紹,也是陛下親自指定的辦事之人。李將軍究竟是在置疑什麼呢?」
「裴尚書請息怒,李某無心冒犯李尚旦拱手對著裴行儉拜了一拜,正色道,「李某想問,裴尚書方才口中所說的‘事情’究竟是指哪件事情?」
薛紹心中一凜,李尚旦查覺事情的核心所在了!
皇帝李治交辦的只是「藍田秘碼」這件小事,但武則天借題發揮的鼓搗了講武院、又要推行北衙講武,的確是在打擦邊球!
裴行儉表情略微一變,不知如何回答。武則天一口將話接了過來,朗朗道︰「李尚旦,陛下敕令交辦的事情,難道本宮還要向你解釋個清楚明白嗎?就算是宰相也只能遵照敕令來執行,何來置疑之說!」
「既然天後與裴尚書都不肯言明,臣,只能去皇帝陛下面前問個清楚明白了!」李尚旦第二次站了起來,拱手彎腰對著武則天拜了一拜,「臣,先行告退!」
張虔勖的臉都有一點白了,慌忙低聲道︰「李兄,謹慎!」
「哼!!」李尚旦沉聲悶哼怒瞪了張虔勖一眼,撫袖揚長而去。
「就讓他去吧!」武則天無比沉靜的淡然道
薛紹目送李尚旦一步步的走出御書房,感覺就像是看著他,在一步步的走向斷頭台!
元萬頃氣得直吹胡子,「這、這個李尚旦也未免太過狂傲了!事情還在商議沒有最後決斷,就算是有意見、有分岐也都可以商量嘛,為何要拂袖而去呢!」
武則天輕哼了一聲,「李尚旦是陛下的心月復愛將,從來不把誰放在眼里。北衙禁軍幾乎就要成了他的一言之堂。張虔勖,你身為右羽林將軍理當與之平起平座,但李尚旦可曾把你放在眼里?」
「呃……」張虔勖面露苦笑糾結不已,「臣,不好說
「呵呵!」武則天撫動了一下大雲袖,不以為意的笑道︰「你不說本宮也知道。李尚旦的眼里從來只有皇帝陛下一人,休說是你一個右羽林衛將軍,就算是軍中老宿裴尚書和本宮這個監國理政的天後,他也未嘗放在眼里啊!」
「天後所言……或許是吧!」張虔勖苦笑的如此答道。
薛紹輕擰了一下眉頭,武則天拉仇恨的功夫果然一流,一下就把李尚旦推到了裴行儉和張虔勖這些人的敵對面。
「呃……天後!」元萬頃輪著一對昏花老眼,小心翼翼的問道,「眼下,講武院還建是不建了?」
「當然要建了,本宮何時收回過成命?」武則天沒好氣的喝斥了一聲,再道︰「戰爭的爆發不可預期,因此藍田秘碼的教習刻不容緩,于北衙建立講武院之事便片刻不得耽誤!」
「是,臣馬上就去操辦!」
「至于北衙講武這件事情……」武則天沉吟了片刻,說道︰「李大將軍如此強烈反對,北衙講武自然無從說起。那就暫緩執行,容後再議吧!」
「臣等領命!」
「今日禁中密語,不得絲毫外泄武則天揮了一下袍袖,「散了!」
「臣等告退!」
薛紹方才起身準備走,武則天道︰「薛紹,你隨本宮去一趟後殿。太平在等你
「是薛紹停下了腳步。
隨後武則天起身從側門走向後殿,薛紹跟隨在她的後面。今日這書房里不見上官婉兒,估計她又是被太平公主叫去了。
走到僻靜無人之處,武則天的喉嚨里突然發出一聲沉悶的厲喝,「這天殺的匹夫,竟敢藐視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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