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顗看到他二弟抱著一個鐵皮箱子回到家里並且直奔書房,好奇的跟了進去問道︰「二郎,這是何物?」
薛紹拍了拍箱子,說道︰「大哥,裴行儉算是正式收我為學生了。♀這是他畢生的心血《兵法四十六訣》。」
「那真是彌足珍貴啊!」薛顗頗為驚喜的上前來撫摩那箱子,認真的說道︰「二郎,每一本書都是前人的智慧與心血之結晶,切勿輕慢與辜負啊!」
「小弟知道。」薛紹上前關上了書房的門,請他大哥坐下,挺認真的道︰「大哥,我要跟你說一件重要的事情。」
「何事如此鄭重?」薛顗問道。
薛紹輕皺眉頭,「我,要去從軍打仗了。」
「啊?」薛顗驚呼了一聲表情一下就變了,瞪大了眼楮,「二郎,你……你來真的?」
薛紹點頭,「真得不能再真了。」
「二郎,行軍打仗可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熱血豪邁一場風流。豈不說行軍之苦,打仗那……那是要死人的啊!」薛顗急忙說道︰「你要學兵法求個軍方門第,要在左奉宸衛做什麼千牛背身,這都無傷大雅听任由你。但你真要去行軍打仗……我,不同意!」
薛紹早就料到了會是這樣一個局面,雙眉微皺,「願大哥能夠體諒小弟。」
薛顗突然變得很惱火,甚至是聲色俱厲,「二郎,從小到大什麼事情我都依了你。你鮮衣怒馬整日游手好閑,為兄從不說你。你夜夜笙歌不思婚娶,大哥從不干涉。你生了病,巫醫說至親骨殖做藥引可治你痊愈,我二話不說就可以切下自己的手指頭——但是今天這回事,我絕對不能同意!」
薛紹點了點頭,拉住薛紹那一只斷了一指的手掌,雙手將它捂在掌心,說道︰「我知道大哥歷來很疼我,怕我吃苦,怕我涉險。但是這一次,我是深思熟慮之後才做出的決定。大哥,我已經成年了,不再是小孩子。我有我的理想與報負。希望大哥能像以往那樣再縱容我一次,就允許我去從軍出征吧!」
「不行!」薛顗很蠻橫的把手抽了回去,滿面怒容的道︰「理想?報負?—??——二郎,你可知你現在所擁有的,就是萬千世人夢寐以求的?衣食無憂高貴無極,名利在手美人在懷,你何苦還要這樣去疆場拼命?那是出身低賤的匹夫蠻勇之人搏命換功名的地方,就算是一代名將拼博一世,也未必能得到你今日就已經擁有的一切。你做這一切,又能為了什麼呢?」
「……」薛紹平靜的看著他的大哥,說道︰「為了命運。」
「命運?」薛顗雙袖一揮很是惱火而且不解,聲音也拔高了好幾度,「就從你離開藍田縣來到長安進入皇宮的那一刻起,你,薛紹,大唐駙馬的命運就已經擺在那里了。你還待如何?」
薛紹深呼吸,大哥,很多事情我不能跟你說——難道要我告訴你,將來武則天如果稱帝,很有可能就要干掉我這個花瓶駙馬?除非我有能力自保,否則,將來我們薛家滿門上下必要死個盡絕!!!
「我不跟你說了!」薛顗很惱火的一撫袖,「別的事情都好商量。從軍打仗?休想!!」
說罷,薛顗起身就走。
「哥。」
薛紹輕喚了一聲。
薛顗正要走到門口,听到這一聲就像中了一個定身魔咒一樣的站住了。背對著薛紹,他深呼吸了一口平聲靜氣的道︰「說。」
「求你。」
听到這兩個字,薛顗渾身都顫動了一下,眼眶一下就濕了。
「絕對不行!!」
薛顗咆哮,甩門而出。
薛紹盯著左右搖晃的門板,良久無語。
晚飯時分,薛顗躲在臥房里不出來,薛紹也干坐在書房里,兄弟倆都沒吃飯。
月奴和妖兒都嚇壞了,離得遠遠的不敢來擾。♀
嫂嫂蕭氏敲了幾下臥房的門,被薛顗大聲咆哮趕走了。她嘆息了幾聲又來到書房。
薛紹仍然干坐在那里,雙眼發直的盯著天花板。
「二郎。」蕭氏敲了敲開著的門,「我可以進來嗎?」
「大嫂請進!」
薛紹要起身相迎,蕭氏擺了擺手示意他坐著。走了進來掩上門,蕭氏坐在了薛紹的對面。
「二郎,你們做了二十年兄弟,今天第一次爭吵翻臉。」蕭氏輕聲道,「為了什麼?」
薛紹苦笑了一聲,就把事情簡要的跟大嫂說了。
「原來如此,那就難怪了。」蕭氏微然一笑,說道,「你大哥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
薛紹木訥的點了點頭。
蕭氏耐心的說道︰「記得你七歲那年,我們一家還在流放之地。先父雖然貴為一州之刺史,但只是一介虛官從未正式任職,有時甚至被軟禁看押連俸祿都領不到。那一年鬧了饑荒,先父每月的俸祿只夠買到十斤米,全家人一半的時候挨餓。有一天你餓壞了,跑到一家富戶的莊院里偷了兩個梨。那家富戶放狗追你,你大哥當時正好看到了,沖將上去就和那條大猛犬搏斗在了一起,被咬得遍體鱗傷。最後,那條猛犬居然被你大哥這個讀聖賢書的人,給咬死了!」
薛紹忍不住笑了一聲,「大哥,很猛!」
蕭氏微笑道︰「你還記得,當時你大哥說了什麼嗎?」
薛紹搖了搖頭。
蕭氏說道︰「你大哥說,誰敢傷我兄弟,我必舍命相拼至死方休!」
薛紹頓時無語,表情凝重的點了點頭。
「從此但逢你經過那個富戶人家,他非但不再放狗咬你,還會主動給你食物。」蕭氏說道,「可你大哥在床上躺了半年,差點一命嗚呼。」
「大哥為了我,的確做得太多。」薛紹長聲嘆息。
「一條狗追了你,你大哥尚且如此。听說你要去從軍打仗與人性命相拼,他如何舍得?」蕭氏說道,「老薛家的先父先母去得早,臨終時都把你與三弟薛緒一同托付給你大哥與奴家。在我們看來,寧肯自己飲戧受戮,也絕對不能讓你們受到一絲的委屈和傷害。」
薛紹點了點頭,「大嫂,你也不同意我去從軍打仗嗎?」
蕭氏眉頭輕皺,稱不上傾國傾城但絕對清秀婉約的端莊面容上,浮上一絲愁雲,「我難以接受。但是……我不會阻止!」
「請求大嫂,去幫我勸一勸大哥。」薛紹拱手,說道︰「誠然我可以讓朝廷直接下令派我去出征。但是大哥那里如果說不通,我終究是無法心安。」
「不用勸。」蕭氏微笑。
「……」薛紹愕然的看著蕭氏。
蕭氏仍是微然一笑,「連我一介婦人都知道二郎胸懷大志欲成功業,你大哥豈能不知?又豈會真的阻止?」
「那……」薛紹迷惑了。
「給他一點時間,他會想通的。」蕭氏說道,「太平公主,才真是需要你去勸服的對象。畢竟,你們方才定婚正是情到濃時。再加上她是公主,她若不允,你可就真的去不成了。」
薛紹表情凝重的點了點頭,看到我受一丁點小傷太平公主都要掉眼淚、叫御醫,知道我要去行軍打仗,她可能真的要鬧翻天了!
「看來,二郎並無並點把握勸服太平公主?」蕭氏微笑道。
薛紹苦笑,「是得想個萬全之策。」
蕭氏道︰「明日家宴,二郎不妨把太平公主殿下請來,就讓奴家與她說一說。女人更能懂得女人之心。或許奴家之言,能有一絲效果。」
薛紹喜出望外,拱手拜道︰「嫂嫂深銘大義,小弟拜謝!」
「真要謝我,就去吃飯。」蕭氏微然一笑說道。
「好!」薛紹長吁一口氣站起身來,「我去叫大哥一同吃!」
「不勞你來叫我。」薛顗的聲音響在了門外,「飯菜都涼了,還不快來?」
薛紹心中一喜,听大哥這口氣,看來他是想通了!
「來了!」
薛紹快步走了出來,看到薛顗正站在門外不遠處板著臉瞪著他,好像還是很生氣的樣子。
「大哥,別生氣了,別氣壞了身子。」薛紹上前拍撫他的胸膛,給他順氣,笑嘻嘻的道︰「我們去吃飯吧?」
「你這混賬小子,長大成人了倒比小時候更不讓人省心!」薛顗一把邀到薛紹的肩膀上,緊緊的摟著他,眼圈一下就紅了,「記住了!那些拿著刀槍的敵人可不是家犬!……就算是,為兄現在也咬不過那些獠牙森森的惡犬了!」
「大哥,對不起……相信我,我一定會毫毛都不少一根的回來!我還要娶公主生兒子,讓我們老薛子廣開枝、多散葉呢!」薛紹信誓旦旦的道。
「這話,留著對太平公主說去吧!」薛顗扭過頭揮袖抹了一把臉,「走,吃飯了!」
蕭氏在後面看著兄弟二人,搖頭笑了一笑,「哎,男人哪……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飯堂里,薛紹與大哥分桌而食,隔著一個過堂對面坐著,各自悶不作聲的吃著飯。
有時候,沉默能夠勝過千言萬語。
有一種情感,叫做大愛無言。
前世很早就成了孤兒的薛紹,在安小柔的離世之後變得徹底的無牽無掛,幾乎就要變成了一匹連血液都能結冰的孤狼。
今生,他感覺到了親情的味道。
「哥,小弟敬你一爵。」薛紹舉起貴族書香之家才用的古風酒樽,說道,「二十年相依為命,全憑兄長悉心照,小弟不敢言謝。一回相見一回老,能得幾時為弟兄!……小弟許下心願,二十年後仍要每日與兄長把酒言歡,盡享天倫!」
薛顗雙手舉起酒樽,眼圈又紅,一口飲下滿杯。
「千百年,仍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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