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棋不語真君,看到郭元振和那個七老八十的老和尚下棋下得那麼專注,薛紹靜靜的坐在一旁,一聲不吭,就像不存在一樣。
反正有的是時間,自己在這里越閑李仙童就會越發焦急上火甚至蛋疼。于是薛紹很是閑定,靜靜的看棋。
良久,一盤落定。郭元振拍著大腿叫悔,「真是一招不慎,滿盤皆輸!大師真是高人哪!」
「施主過獎!」老和尚眉開眼笑,連忙又對薛紹合十行禮,「貴主大駕光臨,老納失禮了!」
「大師好眼力啊,管叫我們都是施主,稱呼他卻是貴主!」郭元振笑眯眯的道,「薛公,你若是不多添一點香油錢,我都看不過去了。」
薛紹哭笑不得的直搖頭,「我現在身無分,你先給我墊著吧!」
「行。」郭元振倒是大方,一把就撒出了幾枚銀餅,「大師,這是這位薛公添的香油錢,你收好了!」
薛紹看著這幾顆銀餅當真眼熟,可不就是之前給他的嫖資嗎?……這廝,拿嫖資來獻香油錢,也不怕褻瀆了佛門!
「多謝貴主!」老和尚美滋滋的收下了錢,乖乖的退了出去。
郭元振看著薛紹,傻乎乎的呵呵直笑。
大劫之後的兄弟重逢,這類情懷非言語能表述。
「笑個屁!」薛紹坐了下來,輕吁了一口氣,說道,「收成怎麼樣?」
「還行。」郭元振笑道,「三刀旅出手,從來不會空手而回。」
「少廢話,說正題,要詳細!」
郭元振說道︰「收到你的暗語密令之後,我們一直潛伏在城,密切的注意和監視著幾個重要的人物。只等你和老將軍李謹行一入城,吸引了他們的絕大多數注意力,就是我們最好的動手機會來了。本隊正,判斷得沒錯吧?」
薛紹呵呵直笑,「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嫖娼被抓的時候,怎麼沒見你反應機靈點?陷了那麼多兄弟在對方手上,你還好意思吹牛!」
「咳!……老馬也有失蹄嘛!那種時候,本來就是男人最沒防備的時候!」郭元振訕訕的笑了一陣,說道︰「這次的斬首行動,分四撥同時動手,絕對讓對方猝不及防。就算有三方失手,只有一個成功,那我們也是大勝!」
「哪四個目標?」
郭元振神秘兮兮的賣起了關,「先有三個婆娘!你猜一猜,都是哪些人?」
薛紹呵呵一笑,「無非是李仙童休掉的前妻,韋巨源的女兒也就是李仙童的現任妻,還有李崇義被謀害一案的案發之時,最先跑出來報信的那個丫鬟!」
「哎呀,真沒勁,一點都瞞不過你!」郭元振嘿嘿直笑,「怎麼樣,這三個婆娘,都有大用吧?」
薛紹笑著點了點頭,「人呢?」
「當然沒在這里。」郭元振道,「這點辦事規矩我還是懂的,總不能給敵人把我們一鍋端掉的機會。」
「老頭兒也關在一起?」薛紹皺眉問道。
「頭兒,你別太瞧不起我,我就真的那麼沒底線、沒覺悟嗎?」郭元振仿佛有點忿忿,說道,「綁架封疆大吏,那是要砍頭的!」
薛紹呵呵直笑,「于是你玩了個燈下黑,把老頭兒藏在大都督府里?」
「太無趣了!」郭元振拍腿叫罵,「你就不能給我一點制造懸念、炫耀智慧的機會?」
薛紹哈哈的大笑,「開玩笑,咱們雖然是兄弟,但你會的那點東西全是我教的。瞞過誰,你也別想瞞過我啊!」
「這麼說,你肯定是轉移了李仙童的注意力,讓他在太原城里翻天倒地的一陣瘋狂搜索去了?」郭元振嘿嘿的笑,笑得很壞。
「那當然。要是這麼一點默契都沒有,怎麼叫兄弟?」薛紹笑道,「我故意叫上李謹行老將軍和二百衛士,一同離開大都督府去來儀閣喝酒。李仙童馬上就派人一路盯著,想要通過跟蹤我來找回他的祖父。」
「哈哈,但是他們不知道,我們三刀旅的旅帥就像是一只下了水田的泥鰍一樣,逃命的功夫絕對是天下一流!」郭元振大笑道,「這世上能夠盯得住你的,估計只有你自己的影了!」
「你這是罵人,還是夸人呢?」薛紹沒好氣的回罵,心里是大吁了一口氣。
在逃離太原的時候,薛紹就在各處留下暗語,指示郭元振等人伺機執行「斬首行動」。
能否成功?沒人知道。
但是薛紹對郭元振和三刀旅的兄弟們有信心。這種信任,來自于朝夕相處和出生入死的深厚感情,也來自于的對他們的能力的認知。
信任自己的帶出的兵,就是信任自己!
薛紹堅信,越是到了關鍵了時候,郭元振、郭安和每一名三刀旅的兄弟,就越不會讓他失望。
事實證明,非但是沒有失望,簡直就是還有驚喜!
當時薛紹匆忙之下擬定斬首行動,目標只定了李崇義一人。事後仔細回想,他覺得韋巨源的女兒「或許」能有大用。于是,薛紹又另行下令,讓吳銘與月奴去執行這個任務。
但是郭元振早就和薛紹想到了一起,不用薛紹吩付,他已經把事情辦到了一百二十分的程度——非但是抓了韋氏女,還把李仙童的前妻和重要證人小丫鬟一並抓到手了!
這叫什麼?
默契!
當時薛紹決定用斬首行動生擒李崇義,其實也是萬般無奈之下才做出的魚死網破的決定。至于「綁架封疆大吏」這樣的罪名,在那種生死存亡的時候,是不能太多顧忌的。
就像歷史上的每一次成功的政變一樣,如果政變者瞻前顧後患得患失,那就不會有唐太宗李世民,不會有貞觀之治。
薛紹始終沒有忘記自己是一個「力求結果」的軍人。臨大事而有靜氣是儒生追求的從容與淡定,平常用來顯擺顯擺是很不錯的;但若真想處決大事、力挽狂瀾,需要的是軍人的勇氣、是斗士的狠心、是梟雄的殺伐果斷!
至于事後?
從來都是勝利者,才有發言權!
在這一點上,郭元振的認識和覺悟顯然是和薛紹保持一致的。否則,他也不會那麼「膽大妄為」的去執行斬首行動,還「斬」了那麼多首回來!
這還是——默契!
「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你辦了沒有?」薛紹問郭元振。
「那還用說?」郭元振笑眯眯的道,「那件事情如果不辦,我們可就是亂臣賊了!」
薛紹呵呵直笑,「真是沒有白疼你們哪!」
「……」郭元振很是無語的直撇嘴,「你這個魔鬼旅帥,幾時疼過我們了?唯一請我們嫖一次娼,還被人掃了興!」
薛紹哈哈的大笑!
這才是兄弟!
這才叫默契!
沒有這樣的默契,我薛紹怎敢大膽的信任郭元振與三刀旅的兄弟?怎敢在不知斬首行動成敗與否的情況之下,就說動李謹行帶兵闖關,直撲大都督府?
就像是在戰場上一同面對敵人浴血戰斗時一樣,袍澤和兄弟,是用來生死相托的!
「走,帶我去見那三個女人!」
「你不會是想犧牲色相,來說服她們幫你做證吧?」郭元振怪笑連連,「那三個小妞,一個是情竇初開做夢都想著美男的二八少女,一個是剛剛被負心郎拋棄了的可憐怨婦,另一個則是典型的風騷浪娘們兒!——大名鼎鼎的藍田公親自出馬,必然是手到擒來啊!」
「少廢話,趕緊走!」
……
李仙童,終于體會到了薛紹在逃離太原城時的,那種心情。
狼狽,焦慮,無奈和憤怒一同在心里交織,讓李仙童從昨日那場激戰之後水米未進也沒有合過片刻的眼。他一直在拼命的找人,找半道失蹤的薛紹,找被綁架的祖父,找那些悄悄開溜的雇佣軍。
前二者皆是杳無音信,那些悄悄開溜的雇佣軍李仙童倒是找著了。但是還不如沒找著——他們臨陣倒戈,投靠了李謹行。
李謹行在軍隊里的威名,是如雷貫耳。在大都督府听了薛紹的那一番陳辭之後,軍士們心里開始打起了小算盤——軍人是以戰死沙場馬革裹尸為榮,但是,如果是涉嫌謀反而被處決、甚至還禍連家人,那也就太不值了!眼看李仙童這艘船就要沉了,我們還要陪他一起死嗎?還是趕緊投靠李謹行,干回自己的老本行吧!
李仙童氣憤歸氣憤,但是沒話可說。因為他心里明白,這些人畢竟不是和自己出生入死、肝膽相照的袍澤,只是一群花錢請來的打手。他們肯為「利」而來,也就會因「害」而去。
和他們談「義氣」,將是自取其辱。
清晨,徹夜無眠的李仙童早早的就大馬金刀的坐在了都督府的正堂上,嚴陣以待,看薛紹與李謹行今日將要如何出招。
可是從清晨等到午時都過了,仍是不見人影。派出去打探的人回報說,李謹行與那些軍士仍在來儀閣喝酒吃飯听曲,自得其樂。只是不見薛紹其人。
李仙童肺都要氣炸了,恨不能現在就去把薛紹祖宗十八代的祖墳都給刨了。可是沒輒,現在主動權已經牢牢的掌握在了對方的手,自己只能是——等!
他擔起一碗粥來剛喝了第一口,都督府衙門前的大鼓 彭 的被人敲響了。
李仙童心里的那根心弦本就繃得極緊,听到這一聲異響情緒斗然大動,手不穩熱粥一灑,手都燙紅了。
「豈有此理,這時候跑來告狀?」李仙童怒道,「轟走,令其擇日再來!」
心月復軍士跑去轟人,馬上又跑了回來,驚慌道︰「參軍,那……那擊鼓之人,屬下不敢轟!」
「刁民而已,有什麼不敢的?」
「因為,那……是李參軍的兩位夫人,在一同擊鼓鳴冤!」
李仙童像是遭了雷擊一樣頓時跳了起來,「我的夫人,還兩位?」
軍士一臉惶恐不安的答道︰「就是你新娶的韋夫人和剛剛休掉的盧夫人,還有李謹行、薛紹和魏元忠這些人,叫了很多的百姓來都一同在衙門外看著!」
李仙童聞言腦里轟的一聲,呆立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