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氣就如同戀愛中少女的心情一樣易變,薛紹方才到家時,半空里烏雲翻滾,一場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薛紹急忙幾個快步跳到正宅的屋檐下,府里一群人馬上迎了上來,牽馬的牽馬、更衣的更衣,奔前跑後忙得不亦樂乎。
這種「一家之主」的獨有待遇,讓薛紹感覺自己特別的重要。這個家,也越來越讓他有溫馨的滋味。
吳銘辦事果然利落,他只花了一天的時間就把藍田縣的田畝之事打听了清楚。原來,大約三四個月前有一個「土豪」落戶藍田縣,行為處事異常高調。他除了結交鄉野豪俠、與縣衙官員們交從甚密,干得最多最勤的一件事情就是到處買田置宅,那叫一個財大氣粗、揮金如土。
薛家田產周邊有百傾以上的田土,都被那個土豪以極高的價錢收買去了。
薛紹听到這里不禁有點吃驚,兩京一帶有錢的人的確不少,但是「土地」這東西不是說買就能買到的。對于大唐的權貴來說,土地是可以子孫傳承的「固定資產」。這非但是重要的財源,更是社會地位的象征;對于平民來說土地更是命根子,失去了土地的農民,只能以高于十倍糧稅的佃租去租種權貴家的土地,再不就只能去給有錢人為僕為奴來討生活。
農民的土地,哪能說賣就賣?
那個土豪能一口氣買下這麼多的田土,必然大有來頭。至少有著濃厚的官府背|景。
吳銘說,那個土豪姓鄭。很巧,藍田縣新上任的縣令也很鄭。一番打听之後吳銘得知,這兩人是親兄弟。很顯然,他們還把眼光瞄準了薛家的祖產,藍田郊外最為肥沃的一片好田土。之前那些挖牆角搶佃戶、往薛家田里扔死人骨頭的行為,都是表現。
薛紹覺得很奇怪,小小的一個縣令,吃了什麼樣的熊心豹子膽敢打累世公侯的主意?
吳銘給出了答案,那個姓鄭的縣令娶了中書舍人武攸寧的妻子的庶出妹妹為妻,和武攸寧是「連襟」。
薛紹頓時就笑了,繞來繞去,又和武家的人糾結上了。
武攸寧是武則天的堂佷兒。雖然他與武則天的親緣關系不如武承嗣和武三思那麼近,但是地位卻是絲毫不差。上次因為張窈窕事件李治敲山震虎扒了武承嗣與武三思的官,可是武攸寧仍然是雷打不動的中書舍人,在大唐王朝發布最高政令的中書省穩坐一把重要交椅,算是一位「當朝重臣」。
武攸寧在個人能力上要比武承嗣和武三思要強得多,而且他很會揣摩聖意在官場上也不輕易得罪人,為官之道也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因此他的官一向做得比較穩。
但是朝野上下乃至長安的百姓都清楚,武攸寧這個人最大的特點就是——貪!
或許是早年窮怕了,在武則天發跡時被召入長安為官的武攸寧,對錢財與土地的痴迷達到了令人驚訝的地步。在做到了中書舍人不到一年的時間里,武攸寧先後在長安買下了幾座宅第,每座宅第的後院都建起「百步大舍」,也就是長度在一百步以上的大倉庫,專門用來盛放無數的絹帛。
大唐的絹帛就如同明清時期的銀倆和二十一世紀的美元一樣,是相對保值又流通暢行的硬通貨。
武攸寧的貪,已經頗有名氣。但是既然二聖都不管,旁人也就只是月復誹一番了事。但是這一回他居然把爪子伸到了薛紹的手上,顯然已是出格了。
「公子,我此行打探到,鄭氏兄弟非但是想並購薛家的田土,就連公子的舊宅故居也未放過。」吳銘說道,「不知他們用什麼辦法將公子曾經住過的舊宅買到了手,而且一把火燒成了灰燼,然後再在原址上建了一座很大很奢華的妓院。里面安置了很多的女人,專門用來招待兩京的官員、豪紳與才子名士。而且那里面最漂亮的頭牌姑娘喚作‘窈窕兒’。」
「看來,他們是擺明要跟我杠上了!」薛紹頓時眉頭一擰,毫無疑問,鄭氏兄弟此舉很有羞辱于我的意思!
「公子,打算如何應對?」吳銘問道。
薛紹想了一想,說道︰「這是我的私事,不能讓太平公主知道,也不要捅到朝堂上去,否則會是一則笑柄。他們不要臉,我還要臉!」
「是。」
薛紹再道︰「目前我回京之後的處境比較尷尬,暫時不方便理會這等雞零狗碎的事情,更不想和那幫鼠竊狗偷的小角色大打出手。先不管他們,大小的事情都等我和太平公主成親之後,再作理會。」
「……」吳銘眨了眨眼楮,說道,「如果佃戶不來租種,府里明年就會無糧可吃。如此放任不管,也不是辦法。」
「不至于,我還沒有窮到那份上。」薛紹說道,「在成親之前,我不想多生事端更不想沾惹誰。吳銘,按我說的辦。藍田縣的田土,就讓它荒上一年好了。」
「是。」吳銘應諾。
薛紹微微一笑,說道︰「你放心,我的荒田,會比別家良田大豐之年的產出,還要更高!」
吳銘呵呵一笑,「我信!」
正說著,大院門口突然傳來小女孩兒的號淘大哭之聲。薛紹等人走出來一看,妖兒正騎著一頭藏獒走進院來,手里捧著一包東西,哭得那叫一個傷心欲絕。
「嗚嗚,大肉饅饅,我的大肉饅饅,全都淋濕了!」
薛紹心里最柔軟的那根神經頓時被觸動了,顧不得瓢潑大雨一個箭步就沖了過去。
「妖兒!」
「神仙哥哥!」
大藏獒看到薛紹跑來發出一記沉悶的怒吼,妖兒連忙在它頭上拍了起來,「丟丟趴下,作揖!」
大藏獒像是中了魔法一樣身子一矮就撲在了泥水之中,以頭撞地還嗚嗚的低聲哼哼,如同僕人在向主人請罪一樣。
薛紹不禁一怔,妖兒什麼時候養了一只藏獒?!
「妖兒,來!」薛紹上前一把抱起妖兒,渾身都濕了。
妖兒舉起那包浸水的包子,哭得好傷心,「神仙哥哥,這是我給給和月奴姐姐買的大肉饅饅,現在不能吃了,嗚嗚!」
「沒事,你有這心意我就很喜歡了。你想吃,我讓府里的人做!」薛紹抱起妖兒大步朝廳堂走去,月奴帶著一個僕人已經撐著傘出來接了。
那只大藏獒,仍然撲在泥水里以頭撞地,砰砰作響。
「丟丟,過來躲雨了!」妖兒喚道,「記住了,府里的每一個人都不可以咬,也不可以凶他們!」
大藏獒嗷嗷的叫了兩聲像是在答應妖兒,這才爬起來跑到了正廳的屋檐下,在角落里抖著身子甩出很多水滴,然後又人立起來兩只前爪抱著抖動,像人一樣的拱手作揖。
「好聰明的大番狗!」府里的人都驚嘆起來。
薛紹很驚訝,藏獒是最野性的猛犬一般只認一個主人,智商不高也不怎麼通人性,現在居然被妖兒馴化得像馬戲團的表演犬一樣聰明乖巧!
「妖兒,這條大番狗你從哪里得來的?」薛紹問道。
妖兒笑嘻嘻的答道︰「半年前我在宮里玩的時候,看到有鷹犬坊的人要把這條番狗拖出去打死,因為它咬死了一匹出生不久的小馬。大番狗嗚嗚的叫著求饒,我見它可憐,就肯求鷹犬坊的人把它送給我了。那時候它還沒這麼大呢,半年的時間它長得好快喲!」
薛紹直咧牙,「大番狗很野性的,你就不怕它咬你?」
「不怕呀,因為我听得懂它說的話!它也能听懂我的話,我說什麼它都听!」妖兒說道,「別看它個子大很嚇人,其實它很可憐的。它的爹娘都死了,它自己每天都吃不飽還要被人用鞭子抽打,最後還要被人遺棄和殺掉。我看到它就想起了當初我和母親一起流浪的時候。」
「所以你給它取名叫丟丟?」薛紹笑呵呵的幫妖兒撫去臉上的雨水。
「嗯!」妖兒笑嘻嘻的點頭,「神仙哥哥,你回來了真好,我好開心噢!」
這時大嫂蕭氏帶著幾名丫鬟走來,微笑道︰「妖兒下來,讓她們帶你去洗浴更衣。二郎,你也去換洗一番,別著涼了。」
「好。」薛紹如言將妖兒放下地來,家人團聚,讓他心里感覺特別的踏實和溫馨。
大雨傾盆,雷電肆虐。
薛紹站在屋檐下看著滂沱雨景,整個長安帝都就像是被馴服了的丟丟一樣,乖乖的趴服于地仿佛是在臣服給天降神威。
大唐帝國,仿佛也即將面臨一場這樣的暴風雨。
薛紹回頭看去,蕭氏與妖兒還有月奴她們正在親自張羅一場豐盛的家宴。府里的人因為自己的歸來,臉上的神情與一舉一動都顯得分外的松馳與安寧。
薛紹的臉上漾起一絲久違的微笑。
「于無聲處听驚雷。我就躲在這個溫暖的小家里,足不出戶萬事不管,靜候那一場巨大的風暴來臨。」
家宴正要開始,府里來客了。原本薛紹已經吩咐了門子說閉門謝客,但來人不是求見薛紹,卻是求見月奴。
月奴一听就來了精神,「我知道是誰來了!——公子,求你讓她進來吧?」
「是誰?」眾人一起問。
「我在長安唯一的朋友,也是公子的舊識——虞紅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