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後不久,東院花圃這里漸漸來了一些講武院的書令使學員散步。薛紹與上官婉兒也未多作停留,叫上了那名引路的小宦官,三人一同離開。
二人結伴前行一直到走出講武院的大院,一路上但凡遇到一個人,無不投來驚訝與艷羨的目光。
上官婉兒殊艷仙姿,薛紹天人儀表,這樣的一對兒金童玉女走到了一起,儼然就是天作之合。那些職輩低下的書令使,看了一眼以後馬上就自慚形晦的不敢再看第二眼。
羨慕到極點就會變成可望而不可及的仰望膜拜,連嫉妒的勇氣都沒有。
在講武院大門口,薛紹與上官婉兒象征性的說了幾句工作上的事情,上官婉兒便拜辭而去。守在門口的幾名衛士看著上官婉兒的窈窕背影,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敢斜視,但他們的表情非常的不自然,要多尷尬就有多尷尬。
薛紹不禁暗笑一聲,上官婉兒這種級別的美女,哪個男人不想多看幾眼?這些個把守宮掖的衛士真是夠可憐的,越是漂亮的女越不敢有半分的覬覦。瞧瞧,牙根兒都要咬碎了也拼命忍著,眼珠都不敢亂挪一下。
正當這時,前方小跑前來一個肥碩的身影,遠遠見到了薛紹就嗚呼哀哉的直哼哼,「哎喲喂,薛公,你老人家原來在這里喲!」
朱八戒來了。
「學院清靜之地,你嚷什麼?」薛紹輕斥了一聲,「有什麼事?」
朱八戒落停下來好不容易把一口氣兒給喘勻了,說道︰「薛公恕罪!只因公主殿下回了含冰殿沒能見到公又尋訪不得,公主因此怒了鳳顏,說半個時辰之內再不將薛公請回含冰殿去,就要將我們這些服侍的小人通通給活埋嘍!」
薛紹搖頭笑了笑,動氣就要埋人,這幾乎是太平公主的口頭禪了。不過她從來都是喊得凶,從來未見她真的把誰給埋了。倒是從來都不會張口去喊的武則天,在這諾大的皇宮里也不知埋下了多少有名無名的尸骨。
「走吧,我隨你去見公主。」
「多謝薛公救命之恩!」
走了一段路程,薛紹重回含冰殿。太平公主的鸞駕已經擺在宮殿外了,一片兒宦官和宮女都跪在她的傘蓋紹車下,太平公主自己則是一手支頤的斜躺在座椅上,悶悶不樂的看著半天里的雲朵。
「殿下,薛公回來了。」朱八戒小心翼翼的上前啟奏。
太平公主回過神來一下就有了精神,扭頭一下看向薛紹,本待是心花怒放的心曠神怡,卻故意小板兒一板怒道︰「薛郎,你怎麼都不說一聲就自顧跑了?害我獨自在這里尋你許久。你說,你該當何罪?」
薛紹拱手一拜呵呵一笑,「死罪。」
「胡說!就愛胡說!」太平公主眼楮一瞪不悅的道,「你可知道,我請你來可不是為了調笑玩樂,是有正事?」
薛紹眨了眨眼楮,「什麼事?」
「上車,邊走邊說!」
薛紹拒絕,「內廷森嚴,我還是騎馬侍輦為好。」
「……隨你。」太平公主也沒有勉強,雲袖兒一揮,「起駕,出宮!」
薛紹就好奇了,看這架勢還真是有事了?
車駕啟行,一路望玄武門而去。因是行走在內廷禁宮,太平公主一路上都沒有多作言語。只待出了玄武門之後,太平公主才將薛紹叫到車輛的近前,小聲道︰「薛郎,適才我離席之後,母後都對你說了一些什麼?」
薛紹皺了皺眉頭,說道︰「關于我的職事更迭一事。你不是應該都知道了麼?」
「呃……」太平公主眨眨了眼楮,扮了個鬼臉嘿嘿一笑。
薛紹心無奈的苦笑了一聲,得了,太平公主那點小心思都寫在臉上。看她這副神情,削去我的軍職這件事情,或多或少還有太平公主的「努力」在里面。看來她是真不希望我再去從軍遠征……好吧,她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薛郎,薛郎,你知道你走後,母後跟我說了什麼嗎?」太平公主非常機智的又調轉了話題。
薛紹無奈的笑了一笑,「你自己說吧,我可猜不到。」
「你可是生氣了?」太平公主噘起了嘴來,非常委屈的樣小聲嘟嚷道,「你真的生氣了?」
「沒有……」
「你就是生氣了!」
薛紹感覺腦殼都疼了,「好吧,就算是我生氣了,你怎麼比我還凶呢?」
「嗚嗚,你真的生氣了!」太平公主干號起來,「停車,不走了!!」
左右侍奉的車夫宦官和宮女們聞言都停了下來,紛紛在心里叫苦,這公主脾氣發作起來,如何是好啊?
薛紹長吁了一口氣,「好吧,我沒有生氣。我們還是繼續前行吧,你剛才不是還說,找我有正事?」
「當真不生氣了?」太平公主的臉色就像是翻書一樣變得快,馬上又笑嘻嘻的了。
「當真,果然,絕對……不生氣了。」薛紹一邊說,一邊咧牙。
「我就知道,薛郎從來都是寬宏大量的——車駕起行,去裴相公家里!」太平公主笑嘻嘻的發號施令起來。
「裴相公?」薛紹眨了眨眼楮,「門下侍,裴隆?」
「那要不然呢,當今朝堂之上還有哪個裴相公?」太平公主理所當然的道。
薛紹听了這話沉默無語,「相公」一稱,只有位鼎樞的宰相才配得上。
太平公主說完這句仿佛也意識到自己有些言語失當了,連忙道︰「薛郎……我無心的!」
人人皆知薛紹是裴行儉的學生,連二聖也會尊稱裴行儉一聲「裴公」。但是當今朝堂之上真正稱得上是裴「相」公的卻只有裴炎,裴隆。
雖然裴行儉治武功無不出類拔萃,但他從未入主樞登閣拜相。這既是裴行儉個人的一大遺憾,也是當今大唐朝廷之上一個廣為人知的「不可思議事件」。
「不扯這些。」薛紹淡淡的敷衍了過去,反問道,「你帶我去裴相公家里做甚?」
太平公主揮揮手將左右侍人斥遠了一些,小聲道︰「天後吩咐的。」
薛紹皺了皺眉,武則天讓我和公主一起去裴炎家里,干什麼呢?
「其實,我也不知道天後用意何在。」太平公主小聲道,「或許,我們去了就知道了呢?」
薛紹點了點頭,見一見裴炎,也好。是該親自去見識一下,當今朝堂之上風頭最勁的這位宰相大人了。在這種時候武則天特意安排我與太平公主一同去拜見裴炎,用意也是明顯,她希望我能和裴炎拉近一點關系……誰叫裴炎,是武則天現在最重要的政治盟友呢?
車駕出了宮掖一路前行,走了不短的一段時間停在了崇賢坊一處不起眼的宅前。
薛紹下馬後牽著太平公主也下了車,二人站在這座宅前,怎麼看這里也不像是當朝宰相的居所。就算是薛紹在青龍坊買下的那處宅院,也比這里要高端大氣上檔次多了。
裴炎的家,都簡樸到有些寒酸了。
太平公主剛剛下車,宅內就有一群人排著隊兒迎了出來。為首的當然就是宰相裴炎,身後帶著他的家眷老小一同出迎。
「公主殿下與薛駙馬大駕光臨,老臣裴炎有失遠迎,還望恕罪!」裴炎沒有穿朝服而是一身樸素的便服,拱手拜在門前。
「裴相公不必多禮。眾寶眷,都請免禮!」太平公主連忙上前還禮。
薛紹落後太平公主一步拱手還禮,「裴相公,折煞晚輩。」
裴炎呵呵一笑站直了身體,一轉眼卻是先看向了薛紹。
薛紹正也面帶微笑的看向了他,二人四目相觸,薛紹頓覺心微微一震……裴炎的這兩道眼神,就像是刀一樣。
凌厲!
只不過他眼神的凌厲沒有維持多久,就像是閃電一般的飛閃而逝,馬上又笑容可掬的迎請太平公主與薛紹一同入府,說宴席早已備好,只等二位大駕光臨。
還要吃飯?
薛紹感覺挺意外,現在根本就不是正午用宴時分。
太平公主連忙叫手下人抬了一箱禮物進來,大抵是些綾羅綢緞與金銀酒器之類。裴炎說什麼也不肯收,太平公主與薛紹苦勸良久,裴炎方才勉為其難的收下。
入席之後只分賓主而坐,裴炎親自作陪。席間只有幾曲管弦雅樂助興,沒有聲色歌舞。為此裴炎還向太平公主與薛紹道歉,說他沒有豢養家妓招待不周。
太平公主與薛紹都稱贊裴相公清善廉潔,彼此寒喧客套起來。
裴炎為官一向清廉,這倒不是裝出來的。實際上從大唐開國至今,清廉節儉一直是朝堂之上的儒家大官們自覺遵從的為官之道。很多的名臣良將都不置私財生活簡樸,裴炎就是其的一位。
對于這些客套寒暄與場面功夫,薛紹沒有過多在意。他只想知道,今日這場私下會晤的核心內容,是什麼?
這樣的宴會當然不會以吃飯為主題。稍稍應酬了一下之後,太平公主就很自覺的避席而去,說找裴炎的女兒去聊些私話。原來裴炎有一女待字閨,太平公主倒是與她相熟。
太平公主走後,席間就只剩裴炎與薛紹二人了。
薛紹雖然見過裴炎兩次,但還是第一次私下與之接觸,對他的性情一點也不了解。但是他有一個非常明顯的直覺,裴炎與裴行儉絕對是兩類人。
彈指間胡虜灰飛煙滅的裴行儉,在生活是一個非常謙和的小老頭兒,連妖兒這樣的小女孩兒也能爬到他的膝蓋上去拔他的胡須。但是眼前的這個裴炎,給薛紹的感覺恰好相反
——凌厲,強勢,唯我獨尊、不容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