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帆轉遼海,粳稻來東吳。
晨光熹微,海天相接處點點金光和兩道筆直的白線劃破碧藍的海浪,從淮南東路的碼頭上遠遠看著,竟是分不出哪里是巨大的漿輪濺起的白浪,哪里是被晨風鼓起的八重白帆。
然而不多時,八十個精壯的水手踩動漿輪的吆喝聲中,瓖在船首金龍頭撞角便已經首先撞入視線,接著是長達三十丈的巨大朱紅船身上的若干精致樓閣,再到近時,便能看到樓閣前或飛白絕書,或張芝狂草並著徽宗瘦金等用濃香血墨雕在金絲紫檀上的數處楹聯。
水曲柳木的甲板上年輕的女孩子們嬉笑著清理著船首三張方圓空地,看見白衣高冠的男子帶著身後侍劍的童子緩緩走來,方才避到兩側垂手侍立。
樓船從海路轉入運河時,從碼頭出發的數騎快馬已經停在了崔府的青石長階下,貴客將至的消息迅速穿廊繞壁傳到後園芳華苑,自從得知那人要前來拜訪便被禁足在小樓上的少女手微微一抖,青蔥般的指上被針尖劃破,沁出的血珠霎時染紅了雪白的錦緞。
身後的侍女連忙上前,一邊上藥包扎,一邊不免又埋怨起自家小姐不夠溫婉矜持,絮絮叨叨地灌輸此番準姑爺來訪一定要嚴守禮教,前幾天抄寫的女訓,女誡一定要放在心上之類,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側越來越低的氣壓和溫度。
可憐的侍女手中的蝴蝶結剛剛完工,還沒來得及起身,便覺頸上一痛,天旋地轉之間只來得及掃過面目冷肅的小姐高抬著的左手和緊縮的黛眉,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綿軟的狐皮絨毯悄無聲息地卸去人體落地的力道,細若縴毫的蝦須簾絲絲纏繞,如淡淡的煙霧掩住了內室的變故,客人比預期的早到了數日,縱使並非毫無準備,也有諸多瑣碎事務需要一一落實,來來往往的侍女、僕役井然有序地各自忙碌著,縱然有人見到芳花苑轉出的嬌小身影,也不過認為是被主子派去前院探听消息的丫鬟,又有誰能想到乖巧了多日的少女在此忙亂之際,已然憑著貼身侍女的服飾和腰牌從角門溜了出去。
繞出繁復幽深的庭院,穿過水巷踏上彎彎的小橋,瀲灩的水光倒映著萬里晴空,遠遠傳來的歌聲和漿聲交織,清顏緩緩地舒出心頭的那絲悶氣,終日被拘在庭院深處,除了抄寫經書和諸多清規戒律便是繡花,連對那人的期待也被隨之而來的絮叨和規矩消磨了些許。
掌心的潔白花瓣被同樣白皙的指尖碾碎擲下,花汁在青石板上緩緩暈開,與新雨後異曲同工的濕潤不由把清顏的思緒拉回了禁足前那天,在花容醉無意听說了只有傳奇畫本里才有的趣事,還未能一探究竟便被喚回家中,而後便是多日的禁錮,縈繞心頭多時難以抑制的好奇混著對那人隱隱的遷怒,原本準備出來透口氣就回去的少女心思千回百轉間銀牙輕咬,拋下那人即將到家中拜訪之事,打听著城中鬧鬼之事和梨花仙子的傳說,一路尋訪往梨雪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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