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鬼記 毀了一盞陰陽通景燈 06

作者 ︰ 潘小純

潘先生,潘先生。яя

一個我非常熟悉的聲音出現了,是老鬼曹在叫我。我停下腳步,睜眼找人。

老鬼曹跑到我身邊,他很定心,不管怎麼猛跑,都不會心跳,不會氣喘,他說,潘先生,剛才是吱嚀鬼在追你,這會兒我已把他弄翻在後面地上了。

我順著老鬼曹指點,真看見在我後面不遠處的地上躺著一樣東西,看情景,它也有人的基本形貌,借著月光,看見它身上的毛真是多,一層一層的,沒法數清楚。

這就是吱嚀鬼,是我的書童,老鬼曹說,臉上還有一點得意的表情被擠出來。

我是第一次听說,這做鬼的身邊還興帶著書童的,跟我們古代文人一樣,在這事上,真是人鬼同謀了。我對老鬼曹說,你能管得了它?

什麼它呀?是他。老鬼曹說。

嘿,這個老鬼曹,能听出我是用的什麼字。好,好,好,是他,你能管得了他嗎?

我認的書童,怎會管不了?

你需給我試試。我說。

試試就試試,老鬼曹說著,用手指一指,對著吱嚀鬼直努嘴唇。靈,真是靈,吱嚀鬼,那個長滿絨毛的家伙,一下子從地上跳起來,再跳一跳,我看都沒看清楚,他人已經站在了老鬼曹身子後面。

我對他還是感到非常害怕,便下意識用力握了一下手里的打狗棍。但當我再次用力握緊棍子時,卻感到我手里是空的,根本沒有東西。後來我知道,原來吱嚀鬼有一個本事,可以用身上長毛做許多事,我的那根棍子就是被他用長毛輕輕纏住,拿掉的,可我當時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吱嚀鬼下了我手里的棍子,躲在老鬼曹身後笑。老鬼曹出來解釋說,吱嚀鬼很怕狗,潘先生拿著打狗棍,間接使他感到了恐懼,所以他要下了你手里的棍子。

我看吱嚀鬼此時在臉上表現出來的笑容,感到這個鬼並不是凶暴異常的厲鬼,我今後大概是可以與他交往的,就同老鬼曹那樣。

老鬼曹拉我坐下,也是一塊青石做了我們的坐椅,這座樹林里青石特別多,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我等老鬼曹沒了別的話要說,就跟他提起去姑蘇安家的事。

老鬼曹听後,沒言語。

我說了第二遍。

老鬼曹開始說話了,你這不是要來硬的吧?

我啞然。

不想在我啞然不語的時候,旁邊站著的吱嚀鬼卻開了口,去,去,那兒河流多,氣候好。

嘿,這個長毛怪物,一下子就說到了點子上。我說,就是麼,姑蘇那兒就是湖多河多,青山綠水麼。

青山綠水枉自多……老鬼曹這樣說。

我想了想,這大概是某人寫的詩歌吧?吃不準。我對老鬼曹說,你甭管多與少,姑蘇就是你老鬼曹將來安家的好地方。

我哪里多了?老鬼曹有點不明白。

是多,吱嚀鬼幫我說話了,是多,先生。

你叫他先生?

是先生,是大先生哪。吱嚀鬼說。

能大到哪里去?我問。

大了去了。

beijing話。

你又來了,老鬼曹說,潘先生,你又來了,你以前在自己的一部小說中曾不止一次丑化過beijing土話,甚至連蘇州土話也被你損了個沒完。

我……我沒法跟老鬼曹說了。

吱嚀鬼又說,多,肯定多。

多什麼多?老鬼曹問他。

水多。

你別瞎說,老鬼曹有些發怒,是白白地多了,多了等于沒多。

怎麼會是這個意思呢?吱嚀鬼轉眼看我。

我是第一次把吱嚀鬼的眼楮看清楚,怎麼會呢?他的眼楮跟我們活人一樣,沒任何差異,而且在眼眶里還存有幾絲肉,這一點不像老鬼曹,老鬼曹的眼眶里是根本沒有肉的。

老鬼曹見我這樣仔細地對著自己的鬼書童看,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別看了,他死的時間比我晚,所以在他眼眶里還有一些肉留著,這有什麼稀奇的?

我說,他死了有多少年了?

老鬼曹不回答我這話,卻說了另外一句話,都是被血吸蟲病害的。

我听後,一驚。

都是被那個病害的。

我很清楚老鬼曹說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我也壞,繞開血吸蟲病這件事,問起了吱嚀鬼名字的由來。

你說這個呵,老鬼曹說,潘先生,你有沒有听見他(指吱嚀鬼)從墳頭里出來時所帶著的聲音?

我想一個鬼從墳頭里鑽出來,這件事本來就非常恐怖,不想踫到,躲都要躲開,誰還會伸長耳朵去听呢?沒有。我說。

以後你可以讓他做給你看。

做什麼?我問。

從墳頭里出來呵。

吱嚀鬼說,這兒離我的墳頭遠,不然我就做給他看了。

我說,你想要來嚇我。

嚇你?老鬼曹說。

我要嚇你嗎?吱嚀鬼說。

一進一出。

老鬼曹听我說「一進一出」,便說,誰都沒吃虧。

哈哈哈。我大笑。

你笑什麼?你現在是一個大活人,當然沒吃虧。吱嚀鬼對我吼道。

我說,我的死期還沒來到,難不成我盼著死期快一點來到?嘿。

對,是要說一聲嘿的。吱嚀鬼說。

你就是跟了我,也學不到什麼文化的,你的「嘿」為什麼沒加引號?老鬼曹對吱嚀鬼說。

既然是我的「嘿」,我說它的時候,為什麼還要加引號呢?吱嚀鬼反過來對老鬼曹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說,對呀,既然是他的「嘿」,他為什麼要加一個引號呢?

你要不要听?老鬼曹問我。

听什麼?我問。

他為什麼會叫「吱嚀鬼」的。

這次你加了引號。我對老鬼曹說。

不爭這事了,老鬼曹說,他不肯演示給你看,就讓我來說吧。

你到這會兒還沒說呢。我說。

吱嚀鬼說,我的先生總是這樣,一件很簡單的事,都要被他拖好長時間,拖了時間,也不一定能講清楚。

滾吧。老鬼曹舉手打了吱嚀鬼一下。

說錯了,吱嚀鬼說,不是講不清楚,是不願意講清楚。

我不願意講嗎?老鬼曹追著吱嚀鬼打,是我主動跟潘先生說這事的,潘先生,他從墳頭里出來,要伸手把棺材板推開,在推的時候,棺材板會有吱嚀聲傳出來,這就是他名字的由來,嘿。

沒加引號。吱嚀鬼說。

又是引號的事,我說,這事就不要說了。

吱嚀鬼說,我的先生說得基本上對,但說得不好听,不吸引人。

這倒是。我說。

老鬼曹氣得厲害,坐在青石上全身抖動,在我們陽間,照他現在這副樣子,一定會有陣陣氣體很快速地在鼻孔里進出,這是生氣的樣子,但在老鬼曹鼻孔里沒一點進出的氣,他這會兒的鼻孔是干的,沒被氣霧沾濕。

我想,在我小的時候,老人給我講鬼故事,都要詳細描述鬼鑽出墳頭,推開棺材板時所發出的那一聲吱嚀聲,當時听來真有點害怕,特別是在夜里听這類故事,吱嚀一聲,來得突然……怕,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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