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下負責傳召的公公揮著手中白色的拂塵,搭在自己的左臂上,緩緩朗聲的說道,「——皇上駕到在百官聚集的朝殿之上那像公鴨一般的嗓子的聲音卻是顯得十分清晰。
那拖得很長的聲音,即使林子清位于百官靠後的朝位之中也能听得極為清楚。
參知政事是近來才被澹台宇提上朝政的一個意味不明的職位,雖有言應該是負責內閣政事進諫之人,然而,內閣有左相,進諫也有言官,到了參知政事這塊兒,到後來也沒什麼事了,也可以算的上是一個頂在了林子清的虛餃。
朝堂之上都自覺的分成了兩個黨派,以左相周行之為首的左。派和以九王爺澹台豐為首的右。派,至于其他一些游離于兩派之外的閑散官員便如同林子清一樣被夾在了兩派之中,多在朝堂之上略靠後的朝位上。
林子清手持著玉笏,再起身抬眼看去,只見金鑾殿上澹台宇穿著一身明黃色的正裝正緩步走向那把龍椅之上,——一個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之位……澹台宇揚手撩開的帝袍的一角在空中幾下的翻轉,一陣明黃色的卷起的起伏的巨浪,轉身,面朝百官,神色淡漠,眼前垂下的帝冠的流蘇在澹台宇的面前垂下一片的陰影,一邊的眉角稍稍微抬,隨後,便是百官跪拜,一陣巨大的聲浪在金鑾殿中久久的回蕩不止,「吾皇萬歲萬萬歲
——這是一個君臨天下的帝王。
而不再是清和殿上于他擺上一桌的閑棋座上品茗的澹台宇,林子清從未在這一刻清楚的意識到這樣一個事實。也許事實上,早在清和殿外半日的跪拜之後,他就早應該知道澹台宇到底是一個手掌著天下生殺大權的君王,而不是他眼中一個還算可以結交的……朋友。
若是當日……自己立時便已轉身離去,怕是這世上早該沒有了一個林姓的子安居士,更遑論是一個參知政事?
林子清心下不由嘆道,
帝王權術,終究也逃不過心狠手辣這幾字。
澹台宇需要的不僅是一個有著謀政天下的鬼才,而這個鬼才存在的唯一的前提……對他足夠的忠心,尊他為皇。如果是在澹台宇看來尋常頗有才能之人,也許張弛有度才方是真正的用人之道。然而于林子清而言,用之,我幸,失之,這世上,也就沒必要存在這樣一個時時讓他忌憚的人物了。
林子清垂首,便也同百官一樣作了一副惶恐的模樣。
澹台宇緩緩抬手揚起了帝袍兩邊極為寬大的衣袖,環視百官,隨後便沉聲說道,「眾愛卿平身
澹台宇坐在了身後那萬人之上的龍椅上,伸手撫著自己一邊的額角,頓上片刻,方才又不急不緩的說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座下百官隨後便是一陣熙攘之聲,似有幾番低聲地議論,左。派的一個工部官員持著手中的玉笏上前一步,便道,「啟稟聖上,臣——有事啟奏依舊是中間的調子拖得很長的聲音。
話音未落,隨後又一個禮部官員也上前一步,朗聲說道,「啟稟聖上,臣——也有事啟奏
澹台宇揮罷手,道,「有什麼事也都一並奏了吧
那工部的官員于是先走上前一步,道,「微臣听聞,雅妃娘娘月前已經回家省親?」頓上片刻,方才又說道,「微臣听聞,當地州縣為討雅妃娘娘歡喜,在江南大興土木,興建起了一座輝月樓,不知……聖上可知此事?」
「後宮干政,自先皇開始便早有嚴令,而後宮之事禍亂地方郡縣的治理,微臣認為,雅妃娘娘一事斷不可輕易開此先河
雅妃是澹台宇近年來最寵愛的一個妃子,平素在旁人看來,是個極為溫婉可親的女子,然而後宮之中的勾心斗角又何止一語能夠道盡的險惡,若說雅妃真是一個溫婉賢淑的女子,便就聖上而言也是萬分不信的,此番雅妃回家省親一事本為聖上首肯,然而……當地郡縣縣令為討雅妃歡心興建輝月樓一事,怕就雅妃而言自也是料想不到的,她本就是個心思極為玲瓏的女子,萬萬是不肯在朝政之中落了旁人的話柄的。
也不知那當地的縣令多少有些想升官發了瘋的念頭才會干出這般的事來,澹台宇不是個蠢人,早些年業已早有揚言,廣納忠良之言,言之無過,既然都沒了掉腦袋的危險,朝中的官員倒也樂意抓著別人的話柄好好在朝上彈劾說事。
澹台宇繼續揉著自己一邊的眉角,揮了揮手,示意這位工部官員先退下去,又捏著一會兒自己的鼻梁,一副看起來多少有些煩惱的樣子,說道,「此事朕之後自然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那當地的縣令也不知是生了怎樣的一個榆木腦袋,想拍著人的馬屁,結果卻拍到了馬腿上,反倒落了人的一身腥。澹台宇暫時還不想動他後宮里這個心思極為玲瓏的女人,倒是那縣令,若是不好好懲戒一番,也實在枉費他這朝上朝下的明君之稱了。
那工部的官員退下,禮部官員再緩緩的走上前,手上呈著一本奏折,走上前來,說道,「月前,戎狄來使,新皇耶律木繼位,獻上牛羊千計,韓海明珠百數,意欲迎娶我朝鳳昭公主,請聖上啟奏
服侍在澹台宇左右的公公走下金鑾殿小心的接過了那禮部官員的奏折……再小心的呈到了澹台宇的面前。
澹台宇接過了那本奏折不過堪堪翻上幾頁,面上一寒,隨即便是冷聲說道,「那耶律木打得也真的是好算盤再倏忽啪的一聲的合上了那本奏折。
鳳昭公主是同澹台宇一母所生的幼女,時至今年也不過二八年華,當今聖上的皇妹,太後手上放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掌上明珠,生性聰敏,容貌秀麗,傳言自也是頗有一番沉魚落雁之資。
莫說是太後萬萬不忍讓鳳昭公主遠嫁塞外之地,在澹台宇而言,他向來寵極了這個皇妹,又豈會真正願意將她遠嫁,更可況還是一番蠻夷之地。
澹台宇沉吟片刻,忽而朗聲說道了一句,「林參政何在?」
一語方罷,百官便在朝堂之上自覺的讓出一條道來。
朝堂之下本在垂眸不語的林子清听罷此言,持著手中的玉笏……心下緩緩嘆了口氣,便也就緩步排眾而出,待走到堂前,右手掀了自己身前的衣擺,作著跪拜的姿勢,終于緩緩的朗聲說道,「吾皇萬歲
澹台宇道,「林愛卿可有何見解?」
林子清便道,「微臣認為,鳳昭公主下嫁之事極為不妥
澹台宇沉吟,道,「繼續
林子清心下先是仔細斟酌了一番字句,方才緩緩的說道,「戎狄順位繼承耶律備皇位的本應該是大皇子耶律易,然而……此番在塞外傳來的繼位之人卻是戎狄的二皇子耶律木
塞外之事,朝堂之上倒也並非人人都是知曉的,倒是禮部幾個負責外邦事宜的官員微微頷首,示意這年輕的參知政事所言確實非虛,如此,便也是引起了朝堂之上好些官員的一番的側目。
澹台宇點頭示意繼續。
林子清便繼續道,「微臣推測,戎狄一方應該是發生了一場內亂,並且是一段有著雷霆之勢的內亂,比如……二皇子耶律木逼宮,耶律備退位,耶律易身首異處……當然,這些自然是微臣不才的一些猜測罷了,但不可否認的事實卻是,戎狄如今繼位的二皇子耶律木定然是個野心極度膨脹之人
「——耶律木有野心,他就不會是一個能夠安于一隅的外邦之王,耶律木會想要戎狄發展,僅靠戎狄的水土定然是遠遠不夠的……微臣斗膽猜測,耶律木對我朝……卻有謀反之意
林子清不急不緩的繼續說道,身後是朝野上偶爾的低語之聲,「迎娶鳳昭公主之意無非有二,其一,卻有真心結親之意;其二,或是……意在扣下鳳昭公主作為我朝人質以牽制我國不敢妄動
澹台宇冷笑道,「這戎狄的二皇子當真是打得一番的好算盤
林子清拱手道,「這戎狄結親之事……我們自然要推,卻還是不能推得太明顯,顯得我朝未有大國之風
澹台宇思索片刻,起身揮了手中帝袍的兩襲長袖,便是張臂,稍稍皺眉,說道,「那你就快些說來,……我朝到底該為何才算是真正成了你說的那兩全之美?」
林子清微微伏首,低頭便是作了一副似是惶恐的模樣,頓上片刻,方才極為不急不緩的說道,
「——微臣听聞,鳳昭公主確實到了應該出嫁的年紀了
一個已經結親的公主必然不能再與外邦結親,這本就是……人之常情。
即使在兩國邦交一事上,倒也是說的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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