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居的二樓客座上隱隱傳來說書人一陣抑揚頓挫的腔調,天然居近年來隱隱已成了長安城里最大的一家酒樓,莫說每日座上皆無虛席,連這酒樓之中請來的說書人都是當地出名能講段子的能手,而對于酒樓里的說書人來說,能在天然居里說上一段,討上的一頓賞錢定然不會是筆小數目,算得是一份極為吃香的差事。而一般到了飯點的時候,酒樓里的老板高興了,說不定就讓樓里的說書人說上那麼一段。
在過去的幾年里,天然居里的說書人說來說去似乎總是繞不開去那一些江湖中事,例如,好幾年前仍有所津津樂道之事,移花宮宮主傾心江楓,江楓鐘情移花宮宮女花月奴,江楓夫婦遭移花宮追殺,被逼絕路雙雙殉情。再例如,十大惡人隱居惡人谷,天下第一神劍燕南天年前隱跡江湖。這些說來都是念叨了幾遍的舊事了。
至于近半年來,江湖上的青年才俊年年前僕後繼而來,近的有華山派的清風女俠高亞男,嵩山派的三代弟子狂劍鐘武業,而近來天然居里的說書人最常說道的卻是一個偷兒,或者說,不只是一個偷兒,通常人們說到一個江湖中人,都會說到那個人是什麼門派幾代的第幾弟子,和江湖中的什麼人比過武,勝負幾何,然後,然後便沒有然後了。
然而,若是說起這近年來在江湖上混得風生水起的人物,一個偷兒,那值得說起的事可就多得很了。即使是一個偷兒,這個偷兒怕也是這世上最有格調最出色的一個偷兒,而自他出道以來,只要是這個偷兒想要的東西,他從來都沒有失手過。
盜帥月夜留香,**不知在何方,江湖中人知道他是最喜月夜留香的楚留香,便尊稱一聲為香帥,但對他究竟師承何處卻是半分也無從知曉,也從沒有敢說過自己見過楚留香。然而,越是神秘的事物人們卻反而更有興致去探究一二,也正因為這個近乎的一無所知,楚留香便成了近幾年的江湖上最出名的一個江湖少俠。更何況,他還是一個極為有趣的人。一個又神秘又強大有趣的人值得讓人說道的閑事總是特別的多的。
「江湖傳言,楚留香的年紀雖然不大,江湖上許多老一輩的江湖中人卻已經敗在他的手上,一身的輕功更是已如化境,冠絕江湖。又有傳言,楚留香是一個風流倜儻生來極為俊美的公子,真正是個叫女人一見傾心再見鐘情的妙極的人物。便說起那江湖中碧水山莊有名的美人杜煙,嘖嘖,那可真是一個世上少見的美人,柳眉美目,端是生得一副嬌滴滴脆生生的模樣,話說,當日,香帥依約前來那碧水山莊一睹碧水觀音的真顏,卻無意間沖撞了那碧水山莊的大小姐杜煙,那可真是……」
對于酒樓里的更多的江湖中人來說,想來除了關注著這人在江湖上赫赫的威名之外,他們對于這個在江湖上有著赫赫威名的人物究竟招惹了幾個女人,什麼樣的女人,也表示出了等同的好奇心,當然,酒樓里或許是樓里的說書人隨意杜撰的小段子雖然不足全信,但也不是完全半分也沒有根據的,其實說來,也不過圖個簡單的樂子罷了,真真假假倒反而不是特別在意了。
講完了江湖上的一些小段子,那說書人接過樓里的小廝遞上的一杯茶水,潤上一口嗓子,隨後正待要繼續說上一段,酒樓里的客人卻已經有人嚷嚷了上來,「說書的,听說今兒個是邊疆的將士班師回朝的日子,要不應個景,下一個段子便說說那疆場上的幾個段子吧
待到那人拖著一副懶洋洋的調子將話說完,酒樓之中已經群起了一片的應和之聲。
只見那說書人拿著板子在手上一敲,便嘿嘿笑道︰「公子這提議倒是真正應了我這小老兒的心思,我可不是正想著要給大家伙都來上這麼一段嗎?」
說完不久,便也就真的在一片叫好聲中說起了邊疆之事的段子。
「說起這一場一打便是整整六年的仗,不說那和那群蠻子們拼死拼活的廝殺了三年,又在北邊的邊疆鎮守了整整三年的幾千幾萬的將士,有幾個人卻是不能不提的說完這話,這說書人便賣了個關子,頓了頓,待到瞧見酒樓里大多數的人都被他吊起幾分的興致,隨後方才不緊不慢的繼續說道,「這其一,便要數那聖上親封的總路元帥鎮遠大將軍林子清了
那說書人瞧著恭敬的將雙手舉過頭頂拱上一拱,「而說起那林將軍,林將軍本來並不是林將軍,而應該是林參政,林翰林,更是慶歷七年的當朝新科狀元郎,文采之數自然當屬一流,更是生來一副俊俏風流的模樣,想當年新科狀元郎騎著頭馬游街的時候,嘖嘖,那模樣,那氣質,端是一個風度翩翩少年得意的俏郎君,一路游過街,也不知落了究竟幾家姑娘的繡帕子
說書人又呷了一口自己手上杯中的茶水,「那林將軍既然本來是一個新科狀元郎,確實本應該是個真真正正的文官,溫州,潁州年前的災患便是不用多說了,下商的海令一事也多由當時的林翰林掌管負責,當年的出海令對于大多數的官員而言可是一筆油水十足充足的差事啊,然而……」那說書人不由的長長的感嘆了一聲,頓了頓,方才說道︰「林將軍確確實實是一個政績出色,體恤百姓的難得的好官啊
這話茬子一開,後面可以說上的閑事可就多了去了,單說那與聖上嫡出的鳳昭公主違令抗旨逃婚,其後不久林將軍鋃鐺入獄這事便足以巷間之人說上很久的一處段子了。盡管其中作為主角之一的鳳昭公主如今已是個嫁做人婦,小兒已承膝下的的少婦了,然而才子佳人之間的幾出好事,對于這些閑坐在茶樓的幾許閑人來說,總是不會過時的,偶爾拿著再上來說上一段,也是別有一番的滋味。
「永安侯一反,戎狄大軍不久之後也將壓上,而朝中重文輕武早已不是一朝之事,為數不多的幾個武將都已經寒蟬若驚,更不要說起那滿朝的文官了。文官自請掛帥,這皇帝竟然還真的許了,此事古來又何曾有之,然而這事它最後卻偏偏還成了,不僅成了,最後竟然還真的打得永安侯落馬,收復了番地,打得戎狄大軍敗退百里之外,遞上議和書,承諾十年之間與本朝互不侵犯的條例,更賠上了白銀萬兩,牛羊千計,這場仗……真正是打得痛快啊!」
「傳聞中,在豊崖之役中,林將軍親率手中三千精兵殺入敵營,以一敵十,殺得那戎狄大軍們一個個是屁/滾尿/流啊,敵人單是瞧著都已經覺得聞風喪膽,三魂一下都不見了氣魄,只覺得真正是天上的殺星下凡,一瞧見還不像個兔子一樣拔腿就跑,眨眼就退出了百度之外……」
這話還沒說完,酒樓之中已經有人忍不住駁道︰「說書的,你這話便是胡說了吧,這林將軍雖然最後從了軍,但可是個地地道道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書生,如你這般說來,這書生最後莫非還成了一個真正的武林高手了?林將軍在疆場上素有雪中白狐的雅稱,善辯地勢,用兵如神倒是真的,可卻是個地地道道的智將,如你說的這般,可就荒唐了
隨後樓中又有人忍不住嘆上一句,「可惜,這再怎麼用兵如神的將軍最後竟好落了個客死異鄉,尸首無存的下場,倒是可惜了一個將軍,可惜了一個難得的真正的好官
三年前的最後一役,豊崖之役中,三軍總路司馬鎮遠大將軍林子清身隕早已是朝野上下皆知的一樁大事了,邊疆傳來的消息是生死下落不明,雖然听著似乎好歹還能存著幾分的念想,然而,距今畢竟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年了,三年都已音訊全無,想必也已經希望渺茫了。
而就在這時候,酒樓外卻是回來了一個小廝,只見那小廝又跑又跳的進了天然居,氣還沒喘勻,一邊跑著一邊扯著嗓子大叫著「進城了,進城了!在北城門!大軍就快要進城了!已經瞧見了!」
……
長安城北面城門以外的街道上已經聚集了一批又一批的百姓,原本在城門口擺攤的小商販也都已經收攤,不同于尋常街道上一般熙熙攘攘的吵鬧,靠近北城門的那條街道早已被擠得水泄不通,負責守城的將士手上持著長槍一排排的守在兩側,給街道上空出了一條空曠寬闊的大道來。
城中的百姓擠在城門口已經候了許久,對于從邊疆凱旋歸來的將士百姓們總是不吝惜于一分的贊美的,更或者,在場的百姓中有誰的丈夫,兒子,兄弟也是被派往駐守邊疆將士之一。在過去的半個月里,那些將士們已經接受了不止一次這樣熱烈的歡迎,每經過一次的城鎮,便會習慣迎來這樣一副的場景。
前來接迎的百姓一路尾隨的隊伍很長,擠滿了近乎這整整的一條長街,街道上除了偶爾的私語聲,在迎接大勝戎狄大軍後班師回朝的幾萬將士之前,竟然是一片出乎意料的靜。
當一個旗令官舉著旗幟走過城門的時候,人群之中下意識的想要發出一陣的歡呼之聲,然而,這種歡呼的聲音最後卻終于戛然而止了,出乎意料之外,走在旗令官身後的竟然不是印象中應該騎著大馬而過的意氣風發的幾多將領們,走在旗令官身後的……卻竟然是幾十個頭上綁著白色布條的將士,他們每個人的手里都捧著一個壇子,一個……骨灰壇,幾個將士推在前面的車子上更是堆滿了一層層疊上的骨灰壇子。
被擺上的骨灰壇子畢竟不多,能在戰後收拾戰場,見到尸首的將士們畢竟不多,十幾車的骨灰壇子,其實仔細數下來,也不過一兩千個壇子。
有些瞧著面容還有些稚女敕的小將士的雙眼的眼底甚至都已經隱隱有了幾分的紅意,這一路走來,心思敏感些的,該哭過的早已經哭過,直到如今,還能哭下來的人怕是已經不多了。
推著十幾車的骨灰壇入京,在歷來幾多凱旋回朝的軍隊里也是聞所未聞之事,然而,真正發生在眼前的時候,猛然又覺得真正是那麼的契合,理所當然。
一直到那十幾車的骨灰壇子走完,隔了一段的路,約模半盞茶的功夫過後,城門口這時候才隱隱傳來了一陣踢踢踏踏的又緩又厚實的馬蹄聲,沒有一身銀色的鎧甲,沒有在日頭下尖頭閃著莫名寒光的一柄長槍,沒有環在手中看起來厚重的銀色頭盔,走在了那隊伍的最前面的卻是一個騎在一匹白馬上穿著一身青衣的俊俏公子。幾近入鬢的雙眉,一雙沉靜如淵的眸子,緊抿的薄唇,垂在耳邊的兩縷鬢發……總之,端是生得一副瞧上去說不出的好看,讓人怎麼瞧上去怎麼舒服的五官。
那青衣的公子身下踏入這長安城中的馬步頓了頓,而與那青衣的公子並列的那一個大將便下意識的拉扯著手下的馬韁將身下馬蹄稍退一步,那是一個穿著一身銀鎧,面目瞧上去生得極為粗狂,忠厚,臉上長須多髯,毛發甚密,卻獨獨頭頂上禿了一塊皮毛的大漢,而再觀之左右,位于那青衣公子和那大將左右的便是兩個偏將,一個長得倒是好看但瞧著總之一股子說不出的邪佞的青年,和一個看上去眼珠子不停的打著轉兒的生得一副又機靈又精神的長相的小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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