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外，屠龍看著懷里的小姑娘漸漸紅起來的眼圈，不由得嘆了口氣︰「好啦，都出來了，想哭就哭吧。愨鵡曉」
懷里的人依然沒有動靜。
屠龍將手粗魯的伸到風七七臉上一模，果然模到滿手的水。
他想幫風七七把眼淚擦干淨，手指卻冷不丁被風七七咬住。
他搖了搖頭，也就任風七七咬著。
真是……
現在才覺得，這個小姑娘身上，稍微有了點兒「人氣」。
會難過會沮喪，會失望會傷心，會哭會笑甚至還會牙尖嘴利的咬他，這才是他屠龍的徒弟。
天知道當他沖進院子里，看見那個雪海之上、披著滿身花瓣、冰雕玉砌一般的美人兒帶著微笑向他走過來的時候，他心里是有多難以置信和失落，甚至從更深的地方涌出了一種憤怒。
原先的那個風七七哪兒去了？那個他親自動手劈尾，將她從珠海中撈出，又和他做了拜師交易的那個風七七哪兒去了？！
當風七七想也沒想對他出手之後，他將怒氣全部灌進長槍中，架住風七七的一擊，這才勉強平靜下來，去問她是不是還記得自己是誰。
萬幸，她到最後還是念著自己名字暈過去的。
如果真的要讓屠龍自己來選擇的話，他會寧願看到那個原先完美的如同瓷女圭女圭一樣的徒弟慢慢變得像現在這樣，雖然不是足夠的優秀和出色，但……他屠龍的弟子，有師父護著就行了，需要有多優秀和出色嗎？
屠龍難得安靜，風七七也並不說話。她甚至都沒有出聲嗚咽，只是眼淚不停的流著。
「九州其實很大，等我將來帶你走走，你就知道了。」屠龍低聲說道︰「這片大陸上，形形色色的人也有很多，你將來也許會認得很多很不錯的朋友……有些人不值得你難過。」
不一樣，不一樣的。
風七七默默的想，卻無力去辯。
有的人的心是布頭做的，可以拿出來反復摔打無數次。可是有的人只有一副心肝，全心全意的捧出來給了你，結果被人棄如敝履，那就再也沒有多余的心給你了。
她原先一直以為，她真心對別人好，就能換回別人的真心來。這還是第一次知道，有些事情，並不是一換一來得那麼簡單。皇命、師恩、親情各種東西摻雜在一起，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立場。
不是所有人的立場，都得和她風七七一模一樣的。
半晌，風七七悶悶的問道︰「你要帶我去哪里？」
「去吃東西。」屠龍難得溫柔的回答她︰「你昏睡了那麼久，肯定餓了。剛才一哭，又肯定缺水……老板，來碗兒。」
（注釋︰兒，即餛飩。）
風七七探出腦袋去看，見屠龍將她引來的是一處胡同，這里像是一條小吃巷，左右兩邊盡是熱騰騰的白汽和簡陋的棚子，桌椅雖舊，但也擦得極為干淨。
現在他們是在一處攤兒上，那店主爽快的應了屠龍一聲之後，手里不閑，開了屜子就著案板，筷子般大小 面杖手心里挑動，三五下已滾出十數只蝦茸餡，開了鍋蓋，也不論霧氣蒸騰，便下進沸水里。
「要芫荽不要？」屠龍問風七七。
風七七看著這周圍的人聲鼎沸一片熱鬧，答非所問︰「這里是哪里？」
「湯水巷。」屠龍敲了敲桌子︰「我也是聞著氣味找到這里來的。這里的人都是外來的，也沒有什麼別的營生可做，就聚集在這條小巷里，起早貪黑地做早點和消夜的生意。他們為了謀生，都在手段上做盡了主意。做出來的小吃舍得花工夫，火候足，湯底濃，自然就好吃。」
風七七抬眼看去，只看見這一條細細長長的小巷，到處都冒著熱氣和火光，彎彎曲曲地深入極遠處的黑暗中。湯水巷里每家小鋪前面都掛一盞油紙燈籠，燈籠上寫著自家的菜色，東西無非是吊燒肉、鹵味、雜煮之類。
店鋪里面沒幾張桌子，春夏秋三季的時候，店主會將桌子挪到外面的油布雨篷下面，把本來不寬敞的小巷又佔掉了一大半，有時候客人往來，都得側身而行。今晚上了一小半的客，看上去也熱熱鬧鬧的。
「怎麼，不習慣這里？」屠龍看著風七七的臉色，笑問道。
風七七的臉色柔和了些，低低的「嗯」了一聲︰「這里很好。」
剛從那種尷尬的孤立境地中逃出來，眼下的家常和樂正是一劑最好的良藥，撫平了那種不安和惶惑，讓心靈一點一點的熨帖下來。
不遠處傳來酒樓里的歌聲，歌聲縹緲，人影如織，燈火如一串珠鏈，空氣中漂浮著濃郁的鹵湯香氣，那柳陌花衢間奪人的巧笑，那一日日風流節物，一日日太平繁阜，點點碎碎，在人的眼前漾開了。
鍋內沸水開出的大朵水花，咕嘟嘟響個不住，將些兒暄得上下翻滾，遙遙的那店主問道︰「兩位客人，商議好了沒有？兒里要芫荽不要？」
屠龍揚聲回答︰「一碗要，一碗不要。」說著對風七七道︰「你喜歡哪一碗就歸你，剩下的那碗是我的。」
風七七默不作聲，忽的問道︰「屠龍，他們是奉命來跟著我的，那你呢？你又是為了什麼？」
屠龍只是微笑著揉了揉風七七的頭發︰「反正以你師父這樣的人品，也打不了感情牌。只能說……別人不見得不想對你好，只是……有的時候，人總歸是迫不得已的。」
風七七︰「？」
屠龍這番話說得完全莫名其妙，風七七面無表情的確認了︰屠龍這家伙，果然還是應該走白爛風格。
一碗兒吃完，屠龍會過錢鈔，帶著風七七往外走。
風七七肚子里面被兒熨帖得暖洋洋的，整個人都有點想打瞌睡的意思。
忽然屠龍在前面說到︰「其實七七，你知道麼，你最好對付了，心又軟，又好騙。」
風七七︰「？」
「你是那種看著別人快樂，自己也就覺得安詳的人。」屠龍說︰「你要總是這樣……讓人怎麼能放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