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那天，夏梔子來看我的時候，護士正在給我量體溫，做各項檢查。
夏梔子是被陸阿姨推進來的，她坐在輪椅上，另一只手上還打著點滴。她靜靜地看著我，烏黑亮麗的長發垂在肩上。
等到護士離開，她才緩緩開口︰「蘇南
我沖她笑了笑，伸出手撓了撓腦袋，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直視她的眼楮。
「為什麼……」她的眼里透著深深的不解，「在我說出那些話後，你為什麼……」
「為什麼還要救你？」我輕聲說道，「因為我喜歡你啊，夏梔子。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孩，我不想讓你受到任何傷害。我已經無意間傷害了你一次，怎麼允許自己再傷你一次呢？」
夏梔子臉色一變，低下了頭。
她沉默了很久，終于緩緩開口說道︰「蘇南，對不起
我詫異地望著他，問道︰「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一直以來是我太自私了夏梔子輕聲說道，「從小到大，別人總是拿你和我比較，都說梔子多麼多麼優秀，而你總是樂呵呵地笑，從未抱怨過。你總是會下意識地保護我，甚至保護顧浩宇。我想起了很多事情，我們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你總是悄悄將我和顧浩宇湊在一起，只是因為你知道我也喜歡顧浩宇
「那天你陪我去找他，我從未考慮過你的感受，還咄咄逼人對你說了那樣過分的話她低著頭，眼淚落在她的病號服上，留下兩個深色的斑點，「對不起，蘇南
她這樣和我說話，讓我不知道怎麼回應。
驕傲的夏梔子，從不輕易說「對不起」的夏梔子，居然在這里哭著對我說「對不起
夏梔子，其實我也無法辨別孰對孰錯，一旦牽扯到自己，我就會失去判斷的能力。
「我們還是朋友，對嗎？」她抬起頭，被淚水洗過的眼眸晶瑩無比，眼里閃爍著期冀的光芒。
她在期待我什麼樣的回答呢？
「我不知道我茫然地搖了搖頭，「事實上，你根本不必對我道歉。因為從頭到尾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你變成這樣的。我只要看到你，就會想起自己做過多麼過分的事情，對不起
夏梔子靜靜地呆了一會兒，最終推動輪椅離開了我的病房。
爸爸說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方曉是下午來的，她隨意地將書包搭在肩上明亮的眼眸里像是有用不完的熱情。她撲到我的身邊，打趣道︰「逞英雄，自己躺下了吧？」
「哈哈！」我被她的表情逗樂了，「怎麼，終于舍得來看我了？」
「可不是方曉朝我吐了吐舌頭，「這幾天你不在，我都快悶死了，都沒有人可以說說話。下次可不許這樣了，害我擔心死了
「只是獻血嘛。沒那麼嚴重我被她的表情嚇到了，那麼凝重，像極了我爸爸的表情，「我答應你，下次不會這樣了，好不好？」
「這還差不多，這樣才夠朋友她說著，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對了，豆丁的生日禮物你準備了嗎？」
听她說到這件事，我就想起了被我不小心弄髒的那幅畫。不過現在重畫也來不及了，于是我拜托方曉去我家把那張畫稍微包裝一下，給陳彌生送過去。
方曉說過，用了心的禮物，陳彌生都會喜歡的。
那張畫是黃昏中的永恆，是我用心畫出來的。
他會不會喜歡呢？
陳彌生比我想象中來得早一些。
他是趕在黃昏之前來到我病房的，那時候我正在听護士講生活中應該怎樣保護自己。
陳彌生氣喘吁吁地走了進來，他的臉色很奇怪。護士看到他，一個個捂著嘴巴偷笑著出去了。
「豆丁，曉曉把禮物給你了嗎？」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他，「抱歉，那幅畫被我弄髒了
陳彌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說道︰「蘇南，是你嗎？」
「啊？」我被他弄得一頭霧水，「是我啊！豆丁，你沒事吧？」
他蹲在我面前，目光緊緊盯著我。
就在我忍不住想要轉頭的時候，他突然笑了起來，說道︰「真的是你
「你在說什麼啊？」我頓時皺起了眉頭，「陳彌生，你看仔細了，我是蘇南，如假包換的蘇南！」
「恩他的眼神變得很溫柔，他伸出手刮了刮我的鼻子，「我知道你是蘇南
這樣近的距離，我的臉突然紅了。
「喂，你走開啦！」我舉起手將他推開一些，不知道陳彌生是哪里不對勁，「一幅畫而已，還被我弄髒了……對了，生日快樂！」
「謝謝他微笑著說道，「蘇南，以後我保護你好不好？」
「額？」這次我是真的被他嚇到了，「豆丁，你發什麼神經？別這樣，我還真不習慣
「我沒發神經陳彌生像是有些不耐煩了，「你還不明白嗎？你難道沒有想過，為什麼我總是在你最難看的時候出現，替你解圍？蘇南，我只是……」
「我累了
我打斷他的話，拉過被子，將自己埋在被子里。對于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我不想听。因為我知道，比如那一天，我陪夏梔子去照顧浩宇，其實陳彌生是去買花的，看到我難堪的處境，是那麼都不說就將我帶走了。
他輕而易舉就能點破文憑的心事，總能撞見我狼狽的模樣。
「蘇蘇他輕聲說道，「你放心，從今往後，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我沒有回答，只听到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我將被子拉開，看了看窗外，天已經快黑了。我討厭夕陽，我討厭夕陽落下後的黑暗，一望無際的黑，那是最深的絕望。
我的心很亂，被夏梔子說的那些話，被陳彌生說的那些話徹底擾亂了。
可不可以給我一點兒時間？
哪怕一點點，讓我有喘息的余地。
可惜老天似乎沒有听到我的祈禱，就在我出院後，還沒有踏進家門，顧浩宇就將我拉到了游樂園。
他騎在木馬上，我靠著爬滿爬山虎的牆壁站著。
我沒有說話，顧浩宇也沒有。
像是安靜了一個世紀這麼久，顧浩宇終于忍不住喊了我一聲︰「蘇南」
「嗯？」我應了一聲，仍舊沒有去看他。
「你喜歡我嗎？」
我渾身一顫，心跳得飛快。
我想過他這麼匆忙將我帶到這里來的理由，可是我從未想過他會問我這個問題。
「喜歡過既然他這樣問了，無論我怎麼否認都沒有任何意義吧，「是夏梔子告訴你的嗎？」
「是他沒有否認
「她和你說了些什麼？」
顧浩宇又一次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從木馬下來，掏出一摞厚厚的信遞到我面前。
「她說，我應該看一看這些信
「然後呢？」我望著他的眼楮，可我看不透他的眼神。
「然後他讓我對你說聲‘對不起’顧浩宇淡淡地說道，「我不知道你們兩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喜歡夏梔子喜歡了多久了
「我知道啊我笑了笑，回答道。
你喜歡夏梔子多久，我就喜歡你多久了。
可惜這句話我終究沒有說出口。
因為已經不重要了，在他拉著我去給夏梔子輸血，在他的眼里絲毫沒有我的影子的那一瞬間，我就知道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只是曾經喜歡過你我往前走了一步，「但是，請你放心，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喜歡你很久。只是曾經而已，顧浩宇，這沒有什麼好得意的
我將信接過來，這些信甚至還沒有拆開過，但是我想傳達的心意已經傳達出去了不是嗎？
所以這樣已經很好了。
「蘇南，我想我們沒有辦法再做朋友了顧浩宇緩緩說道，「下學期我會轉班的
「不用了我說，「我已經讓我爸爸替我去辦理轉班手續了，顧浩宇，其實我從未想過要打擾你，也從未想過要讓你知道我喜歡你，我只是……想傳達我的心意而已
「蘇南，其實……」
「就這樣了，顧浩宇，再見。以後見到我，請當成不認識我吧
說完，我把那些信往家的方向走去。陽光從身後照來，我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我深呼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事到如今，我反倒松了一口氣。
放下一段根本不屬于自己的感情，珍藏一段青春里獨一無二的喜歡，我想，這大概是我唯一的收獲了。
青檀巷還是那個青檀巷，蘇南還是那個蘇南，這是無法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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