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正順著心兒的手指看過去,只見老師的案桌上,杯盞整齊,錯落有致,中間是一個大盤子,里面是一條吃了一半的紅燒鯉魚,上面還插著一柄用來分開魚肉和魚刺的小叉子.大盤子前面是一個白色小碟子,小碟子里是一塊正吃了一半的魚肉,旁邊架著老師的筷子,顯然老師剛才正美滋滋的吃著這條魚呢!
難怪老師發這麼大火!
陸正登時後悔的要死,一拍自己的腦袋,在心里大罵自己笨蛋。老師最愛吃魚,自然也最討厭別人打擾他吃魚。在飲食之時,老師之挑剔,這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事啊!不要說五義之中有任何一樣出了差錯,但凡是五味調和有一絲的不諧,他便不會再動一下筷子。
而除此之外,老師更講過,飲食之道,最重要的是心情,既要吃的愉快,更要愉快的吃。自己怎麼就把這麼重要的事忘記了呢?光顧想著自己的事,便把老師的脾姓給忘得干干淨淨了呢!
而且老師平常就經常教導自己和心兒要學會察言觀色,然後決定自己的言行。老師說過,不會察言觀色之人,則如聾瞽無異。
陸正記得老師在說這番話的時候,心兒當時就問道︰「察言觀色?老師,那豈不是成了看人臉色做人啦,老師不是說最厭惡虛與委蛇、奉承討好的人嗎?怎麼現在又要我們察言觀色呢?」
陸正心中也有這樣的疑問,只是不如心兒那麼大膽敢向老師提問罷了。他在街頭長大,看見的點頭哈腰、阿諛拍馬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個個都十分能察言觀色,最懂的巴結奉承,往往對方還沒張嘴,已經麻利兒的將對方想要的東西送上來了。因此對老師所言也感到十分吃驚。
當時李儀回答心兒道︰「察言觀色以知人,但卻不是說察言觀色就要去迎合他人啊!」當下李儀又將察言觀色細細解釋了一遍。
所謂察言,不僅僅是要听對方在說什麼,更要緊的是明白對方所言之由,或者有其目的,或者為了某一心情。總之,需要明白對方的意圖從而確定自己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察其時而見其機。
所謂觀色,則是听無聲之言,每個人出于各種原因,都有可能不會將自己的真實想法表達出來,但是並不意味著心里沒有這樣的想法,而這些心思往往會從各種地方表現出來,或者在眉眼神色之中,或者言語與平時相比有所變化等等,可稱無聲之言。人能听無聲之言,就如听懂一首琴曲中所含之情一般。
李儀還說道,察其言觀其色,其實是對對方的尊重,否則不知道對方的意思所在而任由自己瞎說一通,豈不是十分無禮嗎?而對于自己的父母尊長,如果能察言觀色,不就更能好好的對待他們了嗎?至于察言觀色之後刻意迎合、曲意奉承,那是自己心里出了毛病,又是另外一層問題了。
當時樂中平也在一邊,也插話道,心兒,這察言觀色就好比你種花,你看見花葉卷了,就知道要澆水了,你看見花葉瘦了,就知道要施肥了,你看見草兒多了,就知道要除草了。若是你不管不顧,自己想澆水就澆水,想施肥就施肥,那花兒豈不是被你種死了嗎?
當時陸正和心兒都是恍然大悟,尤其是陸正,甚至還聯想道自己彈琴、射箭、騎馬等等一切事都需要‘察言觀色’,只是今天自己怎麼就忘記了這個呢?
剛才吃飯的時候,老師分明有滋有味的在吃魚,自己也是看見了啊,怎麼就光顧想著自己的心事,一下子做出這麼沖動的舉動來呢?老師平時最講究一舉一動皆有禮……自己真是頭腦發昏,怎麼忘記了這麼關鍵的事情。挑什麼時候不好,偏偏挑在老師吃魚的時候,真是太沒眼力勁了!如果九哥在,一定會笑**的問自己,豬是怎麼死的吧!
終于知道了老師為什麼發這麼大火,但陸正頭卻更大了。這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反正老師很介意是肯定的。樂先生就經常說,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好惡,是需要人尊重的,並沒有什麼對錯。在別人做喜歡做的事情的時候,不應該去打攪他的好心情!
盡管這幾句話是有一次樂先生在做衣服的時候,陸正開口問他,被打擾了心情樂先生語重心長的告誡他的。但不得不說,樂先生的話非常有道理,但是現在最重要的是怎麼才能讓老師消消氣呢?
陸正只好又把求助的目光望向心兒。
心兒似乎早就知道陸正會來求自己想辦法,嘿嘿一笑道︰「嘿嘿,小哥哥,辦法其實很簡單啊!你就在這兒跪到天亮就好了。我相信老師那麼善良,一定會原諒這個打擾他吃魚的好學生的!所以你一定要相信老師,相信老師是很善良的,笨蛋小哥哥!」
說完,也是甩甩袖子,哼著陸正教她的小曲走開了,甩袖子的樣子分明學得老師和樂先生的樣子!
明月西移,夜色深沉,照見一個孤單的身影跪在曲直亭前。陸正比較老實,不像唐小九那樣愛偷殲耍滑,就是老老實實的這麼膝蓋著地跪著。期間心兒來過一次,給他拿了一個軟墊子過來,但陸正卻搖了搖頭拒絕了。
心兒于是把墊子放在亭子外的階梯上,自己坐了上去,陪著陸正聊了很久,直到不停的打哈欠,小腦袋一直往下掉,才在陸正的催促勸說下回去睡覺了。
心兒走後,陸正繼續跪在那里,在曰月廬生活了快兩年了,他也早已習慣了跪坐的方式,因此腿也不覺得酸麻。他一點兒也不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下過雨,還是因為夜色深,周圍的空氣沉謐寧靜,讓他有一種十分清爽的感覺。
他一邊跪著,一邊反省思索著剛才老師說的自己說話行事,心中漸漸對言無遮言和行無疑行這兩句話的感悟越來越深。他跪在那里反省自己以往的行為,甚至包括在人間的曰子,似乎自己的一言一行,幾乎都違反了這兩句話的要求。即便是到了曰月廬,跟隨了老師那麼久,每一次犯了言戒或者行戒的時候,當時卻並不能夠意識到,總要到事後被老師指出用戒方懲罰了,才能回過神來。為什麼自己在做事的時候就意識不到呢?
陸正又反省到自己對老師長久以來的那種畏懼,老師到底有什麼可怕呢?自己為什麼總是不敢直面老師呢?每一次面對老師的時候,總是先要猜一猜老師的想法,然後才小心翼翼的回話,如此忸怩的行為,就好像自己心里有鬼一樣!莫名其妙的害怕老師,不正是心中的疑行嗎?比如今天,原本大可在老師吃完晚飯以後,大大方方的下跪懇求,然後等老師回答就行了啊?
「月落夜深,風涼陰寒,又沒有夜花綻放,你還在這里做什麼呢?」亭子中忽然傳來樂中平的聲音。陸正抬頭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樂先生已經坐在亭子里面了,而且少見的坐的端端正正。
陸正問道︰「樂先生,你怎麼來了?」
樂中平呵呵一笑道︰「我見你還跪在這里,過來陪你聊聊。怎麼?你打算在這里跪上一夜嗎?想求得你老師的原諒嗎?是心兒出的鬼主意吧!」
陸正搖搖頭道︰「心兒雖然出了這個主意,但也是我自己的想法,不過不是為了求得老師的原諒。」
樂中平道︰「哦,那你倒是說說看,你跪在這里干什麼?」
陸正道︰「我雖然打擾了老師吃魚的興致,但老師還不至于會罰我跪一夜那麼重。我跪在這里,是在反省自己的言行。」
樂中平聞言,起身走到亭子的階梯上,那兒正放著心兒帶來的墊子,李儀就在那墊子上坐了下來,問道︰「你今天說想學神通是為了替你的九哥報仇,之前雖然听你說了一些,但總是不完整,我看你反省的也差不多了,不妨跟我說說唐小九吧。」
不知為什麼,陸正感覺今天的樂先生有些不一樣,若是以往他根本不會坐在心兒留下的墊子上,而且一定是斜靠在台階上,但此刻坐在墊子上腰背挺得筆直,倒是有幾分老師的架勢。
樂中平見陸正看著自己發呆,道︰「你看著我做什麼?起身過來坐下吧,跟我說說你是怎麼認識唐小九的,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又發生了哪些事?」
樂先生言語之中柔和無比,陸正起身上了台階,在他身邊坐下,道︰「樂先生,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不怕你,但怕極了老師!」
樂中平微笑道︰「是你老師太凶了嗎?」
陸正想了想,點點頭道︰「也許是我經常犯錯,所以一見到老師就有點發 。不過我剛才已經想明白啦,以後不會再怕老師了。」
樂中平轉過頭看著陸正道︰「哦?你想明白什麼了,就不怕你老師了?我有時候也有些怕他,你說出來讓我听听。」
陸正道︰「我剛才想明白了,開始吧我見到老師的時候,他總是一臉嚴肅,不像樂先生你啊總是笑呵呵的我,我就有點怕他了,听說修行界的人叫老師‘石雕臉’。嘿嘿,不得不說,還真是十分貼切呢,樂先生你說是吧?」
樂中平轉過頭去,模模鼻子,道︰「啊,是,是,是吧。你繼續說,後來呢?」
陸正繼續道︰「後來呢,我主要是怕自己犯錯被老師抓到。你也知道啊,老師要求那麼多,一舉一動都有禮啊!在我這里簡直就是一舉一動都有錯嘛!而且老師還有那條可惡的戒方,每次打在身上都好痛啊!這都不算啦,但是犯錯了被抓個正著,實在是讓人難為情,久而久之,我就見到老師就怕啦!」
樂中平道︰「那你剛才到底想明白什麼了,怎麼就不怕你老師了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