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句詩方進石還是知道的,盡管他背不下來杜甫的這首完整的《蜀相》。
有金營中的小兵上來給方進石倒上茗茶,他想著應該女真人的茶應該是什麼參茶女乃茶,打開蓋子一看,卻是地道的江南綠茶,這茶杯上印畫了翠竹,明顯屬于大宋漢人風格。
看這滿殿的字畫,這地道的江南綠茶,居然是一個來自東北苦寒之地女真高級將領的行軍住處,看來這位完顏迪古乃非常喜歡漢人文化。
方進石在這大殿中坐了一會兒,听得後面似乎有些嘈雜的聲音,方進石走到大殿角落里那個窗戶向外看,只見後院中有一群金兵擁著一個女真族少年將領,這少年最多也不過十六七歲,生的高大而且壯實,應該比方進石高了半個頭都不止,他手中拿了馬鞭,正指揮金兵將三個光頭和尚關進一個後院角落里一個巨大的木籠中。
這三個和尚一老二少,想是這寺廟中原來的和尚,他們戰戰兢兢的哀求掙扎,硬是讓金兵門塞進木籠中。
這三個和尚一進木籠,金兵們手持長槍,伸進去捅籠子中原本就關著的幾只餓狼,餓狼們本就饑餓好久了,再給金兵們這麼一捅,頓時紛紛躍起攻擊這三個和尚,慘叫聲頓起,這少年和手下金兵哈哈大笑,這讓方進石听起來格外刺耳。
方進石奔到門口,想跑過去給這三個和尚求求情,門口把守的金兵將刀抽出來高聲呵斥,方進石听不懂他們說的女真話,可是也知道若是硬闖,這些金兵守衛是決不_可能再給他客氣的。
方進石回到大殿中,從後窗看去,慘叫聲已經听不到了,木籠處血跡斑斑,片刻之間,三個和尚就讓餓狼咬死在後院里。
方進石听到門口處腳步聲傳來,就從後窗轉過身來,方才所見的那少年帶著一個比他更高大的金將從門外走了進來,這少年邊走邊問身後的金將道:「唐括辨,赤盞暉的人馬到了城下沒有?」
後面的金將唐括辨道:「昨夜就已經到了。」
這少年道:「那好,明日一早就開始攻城。」他已經走到殿中,這才看到殿角站著的方進石,他停了下來問道:「你是何人?」
方進石剛要說話,門外領他進來的那個平章跑進來道:「少將軍,他就是宋將方進石。」
這個女真少年將軍就是要見方進石的完顏迪古乃,字元功,他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之子完顏宗干的兒子,為行軍萬戶,封驃騎上將軍。
方進石依規矩行禮,他倒是沒有想到,這完顏迪古乃是如此年紀輕的一個人,完顏迪古乃走到上位坐下,指了旁邊位置道:「坐。」方進石謝過坐下。
完顏迪古乃望了望他,開言道:「前幾天有個人向我提起你,說你頗有智謀,我派人查了一下,你能將張宗鄂陷入絕境的兵馬不傷分毫的解救出來,果然是有些本事。」
方進石微微欠身謙虛道:「其實是機緣巧合運氣好而已,在下也沒出什麼力。」
完顏迪古乃道:「是嗎?這個人對我說,你以後萬一得勢,必是我大金之後禍,他向我獻計,要我將你約來,一刀殺了,以絕後患。」他說這個話的時候,看著方進石,想看方進石的反應。
方進石心里暗吃一驚,他表面裝做無所謂的樣子道:「少將軍太看的起在下了,少將軍要在下的小命,如同捏死一只螞蟻容易,只是希望少將軍明察秋毫,別受一些別有用心的小人蠱惑了。」
完顏迪古乃看著他半天,忽然哈哈一笑道:「我若想殺了你,不用騙你到這里來,直接派兵攻佔柔服縣城就是,相信憑你那些人馬,不消半日便可攻下。」方進石順著他的意思道:「那是那是。」
完顏迪古乃又道:「宋金既有盟約,你們佔了柔服縣也就佔了,可是柔服境內的飲馬灘還有一些契丹殘兵敗將,若你們想要這飲馬灘,就調兵滅了這些遼兵,若是覺得困難,就由我派兵如何?」
方進石听他意思就是誰佔了飲馬灘就是誰的,本來這樣也公平合理,可是現在要宋軍出兵去攻打蕭闊海和秦敢開,也確實為難,可總不能自己不打也不讓金兵去打。
方進石微一思索,道:「不知道少將軍打算如何去攻打飲馬灘?」
完顏迪古乃道:「飲馬灘只有兩三千殘兵而已,調集一萬兵馬過去清剿,一兩天時間足矣。」方進石听了搖了搖頭。
完顏迪古乃一愣道:「一萬女真勇士還不夠麼?」方進石道:「飲馬灘無險可守,一萬人足矣,只是怕只怕遼兵明知不敵,將飲馬灘的礦洞煉爐毀掉,而後拼力死戰,這飲馬灘就是最後到手,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復現在的樣子了。」
完顏迪古乃沉吟了一下才道:「你有何辦法能讓契丹兵不毀壞那些東西?」
方進石道:「這個只怕很難辦到,不過我到是有個辦法不妨一試。」完顏迪古乃道:「什麼辦法?」
方進石走上前去,到他桌案前,鋪開一張宣紙,拿毛筆在紙上畫了一個圈代表飲馬灘,前面畫一橫線代表河流,然後才道:「我的辦法就是由我大宋兵馬在西面,你們在北面,我們兩軍合圍,用鐵桶陣將這些遼兵困在飲馬灘上,但卻圍而不攻。」
完顏迪古乃看了一眼方進石畫的圖道:「這樣又是為何?」
方進石手指代表飲馬灘位置的圈圈道:「這飲馬灘位置低窪,排水就靠東面寧仁的一個峽谷,你們若是把這地方堵上,再挖開上游浚河的堤壩,此時正值秋汛,河水正猛。」
一直在旁邊沒有說過話的唐括辨終于插嘴道:「那這些遼兵根本不用我們動手了。」完顏迪古乃卻道:「這樣做,那些煉爐礦洞只怕毀壞的更徹底了。」
方進石道:「這倒未必,只要我們堵河道為實,挖堤壩為虛,若遼將蕭闊海還憐惜飲馬灘里幾千名工匠和老弱婦孺的生命,再找能言善辯之士游說,不怕他不降。」
完顏迪古乃望望唐括辨道:「唐括辨,你看此計策如何?」唐括辨道:「依屬下所看,此計可行。」
完顏迪古乃轉頭向方進石道:「別人說你很有智計,今日果然如此,遼將蕭闊海恨我大金入骨,就算被逼無奈要投降,也只會投降你們,到時出兵出力的是大金,得了好處便宜的是大宋,你這個果然是好計策。」
唐括辨沒有想到這層,此時方覺察,有些惱火的道:「若是宋兵想要地盤,自己去打下來就是,只怕一個小小的飲馬灘,幾年也未必打的下來。」他語音中充滿嘲諷,實在是氣這方進石太狡猾了。
完顏迪古乃沉聲道:「不,這雖是給大宋做嫁衣沒好處的事,可宋金同盟,我大金國該幫忙的還是要幫的,要不萬一留下後患,可是不妙,也浪費了方校尉的好計策。」他忽然明知出力不討好,卻偏偏要去做,這一向不是他的風格,唐括辨不禁楞了。
方進石說這方法時是倉促起意,沒有周密的計劃時間,他借金兵向蕭闊海施加壓力,卻最後可能得利的是大宋軍的意圖太明顯不過了,但是這完顏迪古乃卻大氣的很,也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完顏迪古乃向外面叫一聲:「忽土。」一名金兵小校從門外走了進來,這名叫忽土的金兵長的又瘦又高,看樣子木木呆呆的,完顏迪古乃道:「你速傳我軍令,讓西路的完顏瓜木斤馬上到這里來。」
忽土得了他的軍令出去,完顏迪古乃對方進石道:「等瓜木斤到了,你和他好好談一下宋金在柔服縣的防務,就按你方才說的計策,讓他配合你行動。」方進石行禮謝過,完顏迪古乃道:「你現在在永興軍中是七品軍職吧?」
方進石有些尷尬的道:「回少將軍,是從七品的武功郎將。」完顏迪古乃微笑道:「那你肯不肯過來我的帳下幫我?我保你馬上就是五品軍職,大金氣勢如虹,不僅大有你的用武之地,而且前途不可限量。」完顏迪古乃用很真誠的目光看著方進石,很是希望他能答應下來。
他這麼誠心招納,方進石盡管絕不會去投靠女真金國,可是他性格里是吃軟不吃硬,這少年將軍如此有誠意,也讓他稍微感動了一下,方進石道:「多謝少將軍抬愛,只是家有父母高堂,不敢遠離,還請少將軍見諒。」
完顏迪古乃笑了笑道:「這有何難,將他們接到北面住就是了。」方進石道:「父母親在江南住慣了,只怕受不了北方寒冷,只能辜負少將軍的美意了。」
完顏迪古乃嘆息一聲,道:「那就可惜了,我這里永遠給你留個位置,什麼時候想過來助我,我都翹足以待,洗榻相迎。」方進石連連稱謝,他編個謊話拒絕過去,甚至都覺得有些對不住完顏迪古乃的熱情相邀。
完顏迪古乃和他閑聊了幾句別的,忽土已經找了完顏瓜木斤過來,完顏迪古乃道:「你去和瓜木斤去共商防務,晚間我再請你喝酒。」方進石又和他行禮告辭,跟著忽土走出這寺廟。
唐括辨看著方進石走遠,上前道:「少將軍,我們為何助宋軍去奪飲馬灘?」完顏迪古乃回過頭道:「不助宋軍又如何?」
唐括辨道:「何不率軍去奪了?」完顏迪古乃笑了一笑道:「奪了又如何?要知宋朝漢人工匠技藝精湛,我女真人就是再學他們十年二十年,也達不到他們的技藝水準,與其如此,不如就把這鐵礦送于漢人去冶煉,什麼時候想要了,我們只需派兵奪下就是,因此表面是我大金給宋軍做嫁衣,實則又何嘗不是宋軍給我大金做嫁衣呢?」
唐括辨道:「若是宋軍得了去後重兵防務,那又如何?」完顏迪古乃輕蔑的一笑道:「我大金鐵騎所向披靡,飲馬灘這樣的地形,即是宋兵再多又如何,就是真搶不得,姓方的計策我大金也可以用在宋軍身上,有何不可呢?」唐括辨听完顏迪古乃說完,才恍然大悟,若論聰明看的遠,小小一個宋將方進石,怎麼抵的上大金世子完顏迪古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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