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門,黎水凝松開手上的大包小包,緊繃地貼靠在門板上,順勢滑坐在地上,耳里回蕩的,是一分鐘前凌紹洋在電梯前說的那句話。
如果虛偽是那些你所謂人情世故的本質,那還不如不了解——那一字一句都像針一樣扎進她心里,教她激動得有種想哭的沖動。
一直以來,她以為不會有人了解她,沒想到上帝沒有放棄她,還是讓她遇到了能夠理解她的人。
其實她並不是真的那麼喜歡參與別人的事,她之所以表現得極其熱心,其實是為了掩藏她一點都不擅與人交際的內向性格。
念書的時候,她因為自己這種幾近自閉的性格吃過虧,所有同學都不喜歡她,沒有人願意跟她做朋友,導致她度過一段孤單悲慘的學生時代。
出社會之後,她痛定思痛,除了認真賺錢、存錢、買房,她還努力改變自己性格上的缺點,賣力地融入周圍人的生活,尤其是在這社區。
現在她住的房子是自己從高中就開始打工的成果,存了好久,直到去年二十八歲才存足頭期款買房子,目前當然還是在貸款狀態,所以她特別愛惜屬于這房子所有的一切,即使為了融入這個社區而改變自己的個性,她也義無反顧。
她積極地投入社區活動,無論是什麼處理不來的麻煩事,她都義不容辭地承擔下來,為的就是完全融入這個社區,不想再被任何人排斥。
可是這樣的生活好累人,她偶爾會有為了迎合別人而失去尊嚴的錯覺,她經常在午夜夢回時詢問自己,為什麼要讓自己活得這麼累、這麼辛苦?可當她听到凌紹洋的話之後,所有的掙扎和不解都豁然開朗。
沒錯,她何必為了迎合別人,而讓自己陷入痛苦的泥沼?
一個人一輩子也不過短短數十年的光陰,如果人生在世每分每秒都在意著別人的眼光,那樣的人生太辛苦,不是她想要且能承受的。
她閉上眼,靜靜地吸了口氣,再張開眼,神情已顯鎮定許多。
凌紹洋是嗎?
雖然他是個有點笨拙的鄰居,經常讓雞婆的她「指教」,但他也是個會彈鋼琴的帥哥鄰居,更是指點她生活態度迷津的好人,她,記住他了!
「凌先生,出門喔?」
「今天好冷,要多加件外套。」
「停車道前在重鋪破損的地磚,汽車出入請注意安全。」
漸漸的,隨著氣溫越來越低,凌紹洋發現黎水凝卻與那越來越低的氣溫反其道而行,話越來越多,且他再感受不到她對自己刻意保持距離的FU。
怎麼女人的情緒會隨著氣候轉變嗎?這倒是新鮮有趣。
修長的指在琴鍵間彈跳,隨興哼唱著輕快的旋律——唱片公司趕在農歷年前推出幾名新人,歌曲的需求量大增,但時間還算充裕,他便以玩耍的心態模索新鮮的旋律,往往能在玩耍間激蕩出不錯的作品。
就在他沈醉于跳動的音符之間,隱約間似乎听到電鈴聲;他蹙了蹙眉,停下舞動的指,仔細地豎耳傾听,果然是有人在按電鈴。
「哪位?」他走向門口,開門的同時問道。
「凌先生,是我,對門的黎水凝。」
訪客很快回應,果然是黎水凝那軟軟細女敕的聲音。
他定楮一看,瞧見她穿得像顆小雪球,差點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咳咳!」
他輕咳一聲掩飾窘態,雖然天氣是冷了些,但有必要把自己變成雪人嗎?實在太有趣了!
「有事?」
「是這樣的,下下禮拜天,社區為了弱勢兒童舉辦了跳蚤市場,凌先生能夠參與嗎?」她小臉微紅,感覺有點喘,話說得又快又急,像在趕高鐵似的。
凌紹洋挑了挑眉。「社區里辦跳蚤市場?誰會來買啊,而且這樣不是有危害社區安寧的疑慮?」
他記得那一向是她最計較的,怎麼這回她不僅沒反對,還跟著起哄?
「不是在我們社區里啦!」她笑了出來,眼兒彎彎的看來好生可愛。「是在社區外那條街啊!」
「那條街有車輛出入耶!怎麼可能?」他錯愕地瞠大眼,隨即想到另一個可能。「難道要包下整條街?」
「嗯嗯!」她用力點頭,完全一整個樂于助人的FU。「要嗎?可以邀請你共襄盛舉嗎?」
凌紹洋慵懶地倚著門框,以臂環胸地低頭睨她——該死!難怪她包得像顆雪球,門這麼一開往外一站,還真有點冷咧!
「你從哪里過來的?」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問。
「嗄?」她楞住,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啊!罷從哪里過來的?還喘著咧!」一定不是從她家里來,就算是大胖子都不可能那麼喘,更何況她身上壓根兒沒幾兩肉。
「我從A棟開始拜訪,請住戶們一起參與啊,怎麼了?」她不是很明白他問題的重點在哪里。
凌紹洋倚著門框的肩一滑,差點沒跌倒。
「從A棟開始?!」他住的是F棟,那她不就跑了ABCDEF……第六棟了?!他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些。「從A棟跑到這里?」
那少說也一、兩百戶了,她不會熱心過度了嗎?
「對啊!」她傻楞楞地點頭。
難怪她會喘,即便是搭電梯,一戶一戶拜托,一、兩百戶也夠她喘的了。他閉了閉眼,倏地感到一陣不爽。
「你是笨蛋嗎?」他突地開罵了。
「嗄?」
她錯愕地瞠大眼,沒料到他會開口罵人。
「我、我嗎?」她指著自己的鼻,不甚確定地反問。
「不是你,難不成還是鬼嗎?」這里就他和她兩人,他可沒對空氣說話的嗜好。
「我哪里笨了?」她蹙起秀眉,不願被罵得不明不白。
「你笨到無可救藥了!」光用嘴罵還不夠,他竟伸出指來用力戳了下她的額。
「還有兩個禮拜不是?你不會讓管理中心貼公告,讓有意願的住戶自行報名參加,你需要這麼賣力的一家一家跑嗎?」
被他戳到的額隱隱作疼,她突然有些明白這個男人為什麼生氣,自己又為什麼挨他的罵。
他氣她不該這樣土法煉鋼,應該用最省事的方式做事,而不是以即便跑斷了腿都未必有所成效的土方法……他,是在關心她嗎?
「可、可是這樣比較有誠意不是嗎?」她忍不住結巴了,想到他有可能隱藏在粗魯口氣中的關心,她的小臉似乎更紅了。
討厭啦,他們才認識不到一個月,他怎麼可能關心她?真是太會胡思亂想了她!
「誠意個屁!」他惱得爆粗口,轟得她頭暈眼花。「要參加的人自然會參加,沒意願的人就算你說到嘴巴都破了,人家還是sayno,誰管你是哪根蔥?」
「我不是蔥。」
她的心跳快了些,雖然他講的話一點都不中听,可是好奇怪,她竟然不覺得排斥,甚至……感到一絲微甜?
天!她一定是被他罵糊涂了。
「不是蔥難道是蒜?」他瞪她,毫不客氣地用力瞪她。
「不,我是人。」她一臉正色地澄清自己所屬的「物種」。
凌紹洋又滑了下,滿肚子的火氣被她的天兵給打散,他啼笑皆非地淺嘆一口。
「看你一臉聰明樣,怎麼做這麼笨的事?」
熱心公益是很好,但熱心到燒壞腦袋可就絕不是件值得稱頌的事,他語重心長的放軟聲調。
「可能天氣太冷,腦子凍壞了短路,一時之間忘了嘛!」她吐了吐舌,很認真地自我反省。
腦袋會短路?她當她的腦神經是電線回路嗎?呿!
「我一個大男人又剛搬來不久,可沒什麼舊的小東西可以賣。」意思就是他不準備參與的啦!他憎恨麻煩。
「別,新的也可以!」見他似乎準備結束談話,她急忙拉住他說清楚講明白。
她這一拉,兩人互看一眼,空氣間似乎有什麼奇怪的電流竄過。雙方不約而同地一陣悸顫,然後像約好了似的同時將眼定在她拉住他的手臂上——
「呃,欸……」頓了兩秒鐘,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沖動,忙不迭地放開他的手臂。
「咳,你說,新的也可以?」完蛋,他最受不了這種尷尬的時刻,笨拙地沒話找話講,感謝他們之間還有個跳蚤市場的話題。
「對啊對啊,新舊都可以。」而售價就由主人自行決定,所得的金額全數捐贈給弱勢兒童之家,雖然不是太值得驕傲的事,但也是功德一件嘛!
「什麼東西都行?」
他突然想起自己還有一箱還沒整理,卻不太想整理的「雜物」,是一些歌手送他的CD,他正愁沒地方丟,或許可以拿出來出清也不錯。
反正他做的詞曲,所有旋律都在他腦子里,那才是無形的寶藏,至于有形的,就賣給喜歡的人,也算另一種物盡其用。
「嗯嗯!」她用力點頭,不忘加上舉例。「不穿的衣服褲子、不看的書籍之類都行!」
「不穿的衣服褲子?」當他這里是四行倉庫……不,二手貨倉庫嗎?明明她講得挺有理,可不知怎的,他不由自主地想偏。
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移,她的臉驀然爆紅。「那個……舊內褲不行喔!」
凌紹洋閉眼暗自呻/吟了聲。
「知道了!」他應聲,突地閃進門內,用力將門甩上。
「……」
黎水凝瞪著他家的門板好一會兒,不明白他又哪根筋不對;不過看他的態度,他應該會參與跳蚤市場的活動,大概會。
啊??好期待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