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雅本來還擔心那個東西會出來搗亂,但是一直等到用完晚餐,那東西也毫無動靜。她稍微放了點心。聯想到之前的種種,安雅推測它並不能主動去監測外界,甚至在被迫關閉了對安雅思維的探測之後,它連通過安雅這一途徑來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也不能夠。這對安雅來說無疑是個有利因素……也許她能利用這個做些什麼。
這次的晚餐極盡豪奢,無處不在炫耀伯爵的富有,然而同時也令幾個人驚心動魄。維爾福先生和騰格拉爾夫人始終心神不寧,臉色蒼白地強笑著。因為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的經歷,安雅對維爾福先生的舉動總是格外在意。現在就已經坐立不安了,她很想知道,等待會兒的那場戲拉開序幕之後,他是否還能這樣佯裝平靜。
席上的交談內容已經從食物的運輸轉到了伯爵的房子上。夏多•勒諾,阿爾貝和莫雷爾的朋友,也是一位年輕的伯爵,他率先把話題轉到了這上面︰「這一切都是極不平凡的。而我最佩服的一點,我承認,就是他們竟能如此迅速地執行您的命令。您的這座房子不是五六天前才買的嗎?」
伯爵回答︰「是沒幾天時間。」
「我相信在這幾天時間里,它已經大變了個樣。我听您的管家說,在您剛買了這棟房子沒兩天後,您的這位希臘美人就住了進來。而僅僅用了一個星期,這里就已經煥然一新了。假如我沒記錯的話,這里應該還有一個入口,而前面的庭院原本應當空無一物。可是今天我們來的時候卻發現了一條美麗的道路,它看上去就像是已經被裝修好了一百年。這一定是一個相當浩大的工程吧,伯爵閣下?」
「相對于它所花的時間來說,是的。不過考慮到這一工程的必要性,我就得承認它並不算什麼了。」
「您有一群相當忠誠的僕人和能干的手下,伯爵。」夏多•勒諾說道,「不過我所好奇的是,您將這位公主一樣的美人放在這棟房子里,而它之前還那樣陰森森的,之後又進行了動靜那樣大的土木工程,您的僕人是怎樣保證這朵嬌花兒不受打擾的呢?」
夏多•勒諾的話可以說是大膽冒失,但是現在巴黎的貴族們大多只是將海黛當做伯爵的情婦,伯爵又親口說過這是她的女奴。考慮到這些,勒諾的言行也就可以原諒了。
但是安雅心里還是很不舒服。她假裝對伯爵用意大利語發問︰「他在說什麼?」
基督山伯爵眼中閃過一抹笑意,同樣用意大利語回答︰「他在稱贊你的美貌和柔弱。」
安雅轉而用希臘語回答了他一句︰「我真希望您是在廁所設宴招待他的。」
伯爵笑了起來,難得的笑容像光一樣照亮了他蒼白英俊的臉,安雅都忍不住看得有些臉紅。維爾福夫人問道︰「您在為什麼發笑,伯爵先生?」
「海黛問我勒諾伯爵在說什麼,我告訴她他在擔心她的身體,于是她回答我,她已經健康地成長到了十九歲,身體不會有問題。」基督山伯爵泰然自若地說道。這里有人能听懂意大利語,但能听懂希臘語的那個人因為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而坐立不安,開宴的時候坐到了比較遠的地方,所以也沒听到他們在說什麼。
旁邊的幾個人也笑了起來。維爾福夫人問道︰「她的名字叫海黛?」
「是的,夫人。」
「這是個很美的名字。勒諾先生說得沒錯,她的確像位公主。」
「說到這里,我不得不更正您一件事——海黛不僅僅像位公主,她是位的的確確的金枝玉葉。不過這件事情可以稍後再進行解釋,因為當下來說對我們最重要的還是有一個和樂融融的進餐環境。」
「哦,您還沒說呢,伯爵!」勒諾說道,「您是怎麼做到一邊施工又一邊不對人進行打擾的?」
「海黛的房間是特殊制作的,軟墊、海綿和層層疊疊的布料有助于降低噪音。而且,正如您所說的那樣,我有一群得力手下,我相信他們會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伯爵說道。
「這麼說,我神奇月兌險的那天,您是剛剛接手了這棟房子?」維爾福夫人說,「我記得先前的大門是朝街的,而且看起來陰森可怖。」
夏多•勒諾說︰「您會有這樣的印象是正常的。這棟房子至少已經十年沒人住過了,它外表看上去實在有點死氣沉沉的,百葉窗總是都關著,門總鎖著,庭園里長滿了野草。真的,假如這座房子的房主不是檢察官的岳父的話,人家或許會以為這里曾發生過某件可怕的罪案哩。」
安雅注意到,維爾福先生好像打了個寒顫,然後拿起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對于他面前的那些珍奇美酒來說,這樣粗暴的喝法根本不可能感受到其一絲一毫的美妙之處。可惜這些價值千金的美酒了……安雅心痛地扭過頭。
不過,維爾福這樣的人也會感到心虛嗎?原著里也有提到這種場面,但安雅一想到他能毫不手軟地掐死自己的親生兒子,就感到不寒而栗。原著當中貝尼代托可能真的是從一開始沒表露出生機,才會被放棄,但是她明明已經表露出了自己還活著,維爾福先生還能那樣做……安雅對此始終無法釋懷。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安雅和葛朗台先生甚至騰格拉爾先生都是十分相似的。只要有錢,有食物,這兩樣最基本的東西能夠把握在手中就夠了,榮譽和臉面,那又是什麼?維爾福先生的做法當然也能理解成是以絕後患,但是馬爾塞夫伯爵呢……簡直就是當了□還要立牌坊。
一股濃濃的厭惡和憎恨從心底混雜著升起,安雅微微低頭,看著自己白皙漂亮的手背。她知道,這是屬于海黛的情感。她在憎惡費爾南多,憎恨這個將出賣了主君又賣掉了主君妻女、還堂而皇之地佔據了他的財產、道貌岸然地借此立足的人。
不用等太久,海黛。安雅在心底說。她很快就可以復仇了。
房間里因為勒諾的描述而靜默了片刻。基督山伯爵讓這種靜默保持了一會兒,才說道︰「這真奇怪,我初次踏進這座房子的時候,也曾有過那種感覺,它看起來是這樣陰森森的,要不是我的管家已代我買了下來,我是決不會要它的。也許那家伙收受了中間人的賄賂。」
「也許是吧。」維爾福說道,臉上極力地想露出一點微笑,但那蒼白的臉色和不穩的語調都讓人不得不去察覺他眼下的不對勁,「但是請相信我,那件賄賂案和我可毫無關系。」
「您!」維爾福夫人詫異地道,「這和您會有什麼關系?」
「這棟房子可以說是瓦朗蒂娜的嫁妝。」維爾福先生的笑容更勉強了。事實上這棟房子是當初聖•梅朗夫婦給女兒蕾妮的陪嫁,而他卻在這里和蕾妮的朋友……
安雅切了一塊甜點放進嘴里,不動聲色地繼續看戲。
伯爵察言觀色,趁熱打鐵︰「您一定是很久都沒來過這里了。它的陰森之處大多在于沒有人氣,整棟宅子其實並沒有太多可怖之處。」
「太多!」勒諾感興趣地叫道,「您發現了什麼嗎?」
「有這樣一個房間,它表面上看上去很平凡,掛著紅緞子的窗帷,可是,不知為什麼,我感覺得那個房間很有趣。」基督山伯爵回答道。
德布雷的興趣被勾了起來。這位部長的秘書有著相當英俊的臉蛋,不然也不可能讓騰格拉爾夫人對他傾心。「怎麼會呢?怎麼有趣?」
「我們能把出于本能的感覺解釋清楚嗎?」基督山說,「我們在有些地方好象能呼吸到抑郁的氣息,難道不是這樣嗎?可為什麼?我們又講不出來。只有某種持續不斷的回憶或某個念頭把你帶回到了另一個時代,另一些方,而那多半或許和我們當時當地的情景並無什麼關系。在那個房間里,總有某種什麼強有力的東西使我聯想到甘奇侯爵夫人〔甘奇侯爵(一六三五—一六六七),法國貴族,被其丈夫的兩個兄弟所謀殺。——譯注〕或德絲狄摩娜〔莎士比亞悲劇《奧賽羅》里女主人公,被她的丈夫奧賽羅掐死。——譯注〕的房間。慢來!既然我們已經吃完了,還是由我來領著你們去看一下吧,看過以後我們就到花園里去喝咖啡,吃完了飯,應該去走走看看的。」
基督山伯爵用詢問的目光看著他的客人們,而那些客人當然不會有人不樂意。維爾福夫人第一個站了起來,她對她繼女的一切始終都很感興趣。伯爵也站了起來,而其他人也都陸續站了起來。
安雅從座位上站起,目不斜視地走到伯爵身邊,挽住了他的胳膊。她的姿儀不像是希臘人,反倒有種法國或者英國的貴公主風範,這倒是莫名地讓馬爾塞夫伯爵安了心。他對身邊的伯爵夫人低聲詢問道︰「你听說過這位小姐的名字嗎?」
馬爾塞夫伯爵夫人的嘴唇猛烈地顫動了一下,臉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悲傷的神情︰「沒有。」
維爾福先生和坐在他旁邊的騰格拉爾夫人則是最慢的一對。他們像是腳下生根一樣,坐在座位上猶豫著交換目光。那種冷淡而呆滯的眼神無疑昭示了他們的心情。然而僵持一會兒之後,他們還是站了起來。騰格拉爾夫人挽住了維爾福先生的手,兩人以同樣僵硬的步伐走向了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