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做什麼?」隱修女呆呆地問,忽然又發出了令人害怕的狂笑聲︰「 ! !不,你所說的只是一場夢!是啊!怎麼會呢?我失去了她十五年,上帝仁慈地把她送還給我,卻只有一分鐘!又有人要把她從我身邊搶走!在我這當母親的眼楮底下!」
馬蹄聲越來越近,安雅心急如焚。遠處有個人叫道︰「從這邊走,特里斯丹大爺!教士說的,到老鼠洞可以找到她。」
隱修女霍然站起,悲痛欲絕,大聲喊道︰「快逃!快逃!我記起來了,你說得對,他們是想要你的命呀!」
教士!安雅咬牙切齒地默念,她就知道,克洛德沒那麼容易放過她!難道這次真的是必死無疑了嗎……
猛然間,她听到隱修女在叫道︰「不,我能救你!他們過來了,你就躲在這個角落里,不會有人看到你的。我去跟他們說,我把你放走了,說你逃掉了,真的!」
「不行!」安雅反對道,躲開她要抓住自己的手,「那你怎麼辦!如果他們發現了鐵柵斷掉,你該怎麼解釋?」
可憐的母親說︰「我可以說,這是大車撞斷的!」
安雅心里又無力又難受︰「可是痕跡是從里往外彎的呀,媽媽!」
這聲媽媽喊得真心實意,隱修女對女兒的愛實在太過不顧一切,就算安雅再鐵石心腸,也不得不為之感動。
和親情相比,愛情究竟算什麼呢?旅行過這麼多的世界,安雅見到過無數為金錢權勢反目成仇或分道揚鑣的戀人,卻很少看到有對子女心腸狠毒的父母。葛朗台為了一點面包斤斤計較,尚且願意給女兒一時的口月復之欲加餐;維爾福夫人惡毒得令人發指,對兒子一心的溺愛卻無法否認;隱修女更是……
「媽媽。」安雅抱住她,哽咽道,「您在這個世界上能好好活著,這就是我最大的心願。」
「可是上帝叫我失去了你,我為什麼還要留在這個世界上!」
「我希望您活著。我希望您一直好好地活下去,哪怕是替我活下去。」安雅努力想讓聲音平靜下來,淚水卻忍不住從眼眶滑落。她無聲地張開嘴,深吸一口氣,說道︰「您活一天,我就能活一天……」
「你要去做什麼,我的女兒?」隱修女驚恐萬狀,死死地抓住她的手,把她拖向角落,「你不能死,你留在這里……讓我來替你死,我已經活得足夠久了。對,讓我來替你死。我死不足惜!只求你,上帝啊,讓我的女兒好好活下去吧!」
她以常人之所難以想象的力氣把安雅拖到角落里,死死地把她按住。一個聲音忽然響了起來︰「老太婆!我們正在搜捕一個女巫,要把她絞死。听說她在你這里?」
隱修女迅速撲到窗口,用手握住欄桿上被她折斷的地方,假裝若無其事地道︰「什麼!我听不懂。」
一個母親在危難時刻所能為孩子爆發出的力量,是連鬼神都會為之避讓的。安雅看到她用手握住折斷的痕跡,猛然松了口氣。如果是這樣的話,克洛德應該已經被卡西莫多牽制住了,也許她能保住愛絲美拉達的性命!
「上帝腦袋呀!」領頭的人叫道,「那個教士在胡說什麼!」
「不是他胡說,先生。」一個年輕活潑的聲音響了起來。安雅剛開始沒認出這個聲音來,後來卻因為這個聲音而渾身戰栗——他說︰「我哥哥就是給你們指路的那位可敬的教士,您說的是那個埃及小妞吧?她使了邪法,讓我把她領到這里來。我猜她肯定是有事情要做,所以在回想起這件事以後,我馬上就過來啦!您能給我幾個賞錢嗎?」
「胡說!」隱修女大叫道,「如果你說的是你硬塞給我的那個小妞,那麼她早就逃跑啦!」
指揮官詢問道︰「什麼?從哪兒跑的?」
「從綿羊街,我想是這樣的。」隱修女假裝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安雅看不到窗口的動靜,但憑著火光也能音樂判斷,他們似乎是打算打道回府了。這時候,約翰卻忽然說道︰「哎喲!這是什麼?把我絆了一跤。咦!這不是一個石頭做的枕頭嗎?喂,隱修女,這是不是你丟出來的?」
長年累月因為思念女兒而哭泣磕頭,睡在陰冷的地下室中,把石頭當做枕頭,隱修女的頭顱已經十分堅硬,把那枕石都枕出一個印記來。約翰那句話本來是開玩笑,隱修女卻驚慌失措,手臂動了動,斷裂的柵欄被伸了出去,發出一聲刺耳的刮擦聲。人們的注意立刻被吸引過來。一個弓手叫道︰「呵!這老太婆的力氣還真夠大的。」
隱修女強裝鎮定︰「這是上帝賜給我的力量。」
「喂,老太婆,松開你的手!」那個弓手喝道,「你手上好像有頭發,又黑又長,一定不是你自己的。」
隱修女面無血色︰「上帝作證,我剛才和那個埃及女子搏斗了一番,這是她留給我的東西。」
「那你的枕頭又是怎麼回事?」約翰又說道。
安雅咬牙切齒,克洛德這是給約翰灌了什麼**湯,還是說這是命中注定的報應?拆台拆得也太在行了吧!再這樣下去的話,一定會被發現的……
「那不是我的枕頭!」隱修女只能這樣說,「這是一年多以前,有個拉石頭的大車從這里經過,掉下來的!」
有個弓手說道︰「我記得這件事,當時我恰好在場。」
這句話激起了隱修女的勇氣。她說道︰「沒錯,正是這樣的!」
「啊呸!麻袋女,你撒謊。這上面明明沾滿了你身上的臭味。」約翰說道,把枕石扔了過來,「這一定就是你的東西!」
「你在隱瞞什麼,老太婆?」領頭的人問道。「真是見鬼!快點把這件事了結吧!」
緊要關頭,有個弓手忽然跑了過來,叫道︰「大人,老太婆撒謊!埃及女人並沒有從綿羊街逃走,看守的人沒看到任何人通過,封鎖街道的鐵鏈也一直原封不動。」
領頭人的臉色陰沉起來,質問道︰「老太婆!你作何解釋!」
隱修女哆哆嗦嗦,語氣里帶著哭腔︰「我可能搞錯了……她過河去了。」
「呸!河兩邊都有人追捕,而且沒有船,一個女人,難道她會游泳嗎?」一個弓手說道。
「上帝腦袋呀,你這個撒謊的老婆子!我真恨不得把巫女放到一邊,先把你吊起來。」
這話反倒讓隱修女亢奮起來︰「隨您便吧,大人!把我抓起來吧,我情願接受刑罰。把我帶走,快,快,馬上就走吧!」
「天殺的,這個瘋子老太婆!」巡檢大人說道。
「這種態度也太不尋常了,大人,沒準她正想隱藏著什麼呢?」約翰一心指望著哥哥為他描述的那點賞金,挑唆道。他受了埃及女人的蠱惑,把一瓶不知道什麼的東西潑到哥哥身上,結果竟然聞到了尸體腐爛的味道。這點倒足夠可怕,誰知道副主教又在搞什麼巫術!啐,說起來和埃及女人的把戲也差不多!
「有道理。」巡檢說道。
隱修女心中充滿絕望,手抓住窗台凜然站立,仿佛這樣就能阻止他們的進入,保護自己的女兒一樣。然而她心中還隱存一點希望︰「這里沒有什麼埃及女人!」
「搜!」巡檢絲毫不理她,揮揮手說道。一個凶神惡煞的人走了過來,正是巴黎的劊子手亨利埃•庫贊,給卡西莫多行刑的那一位。他走近小屋,隱修女立即怒目圓睜,滿目猙獰︰「啐!你敢進來!」
「好極了,這老婆子好像不大好對付。」劊子手道。
隱修女怒目道︰「沒有人,沒有人!哎呀,您不想跟我過不去,我!」
「她在費心隱藏什麼?」巡檢說道,「把她拖開!仔細搜尋!」
可憐的女人發狂地叫道︰「不!不!」
安雅再也忍不住了,撲到窗口,使勁要推開隱修女︰「讓開!誰想把我抓走,那就抓走我吧!」
隱修女猛地把她推到一邊,又撲到窗口,擺出誓死捍衛的架勢︰「誰也不能從這里過去!」
「埃及女人果然在這里。」巡檢冷酷無情地道。
「大人,看這樣子,想把她帶走不太容易。誰知道她中間會不會又逃跑呢?」一個弓手說道。巡檢道︰「那就在這里把她絞死吧!」
劊子手很快就在外牆上架好了絞刑架,其余幾個人拿著鶴嘴鎬和撬杠,向著鐘樓走來。安雅心知,如果再這樣下去,隱修女一定難保性命。
與其讓她因為對女兒的愛而死去……還不如為了對仇敵的恨而活下去。
她抓住隱修女的肩膀,在她耳邊輕柔地道︰「對不起,我騙了你。我不是你女兒,我是埃及女人愛絲美拉達。那個荷包是我偷來的。」
隱修女呆若木雞,喃喃著︰「你在說什麼呀,我的乖乖。」
安雅用嘴唇踫了踫她髒污的臉頰,毅然推開了好像已經失去了力氣的她,跳出窗口,吶喊道︰「你們抓不到我!」
幾條手臂卻很快抓住了她,絞索套上了她的脖頸。
安雅最後朝著窗口看了一眼,隱修女正在瘋狂地大喊。她臉上帶著微笑,隨著痛苦垂下頭顱。
最後那一剎,她的腦海中好像浮光掠影地出現了什麼。那記憶閃爍得太快,她幾乎無法捉模。然而一個身影卻顯得如此眼熟,她俯□,為心愛的女兒穿上兩只精美的繡鞋。
……永別了,母親。
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