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事情還能變得更加糟糕的話,就連安雅也會覺得束手無策了。她錯估了自己的實力,沒有過正面的接觸、僅憑一面之緣就隔著一堵牆試圖施加影響,這對她而言還是太艱難了。
精神力在腦中暴動,安雅臉色蒼白,氣喘吁吁地倒在牆邊。閣樓里昏暗陰沉,沒有一絲燈光。她不得不又支撐著自己爬起來,扒在天窗上,試圖從星光中獲得一些力量。
然而倫敦的霧實在太過討厭,雲層和霧氣完全遮住了滿天星辰,使她恢復力氣的動作更加艱難。直到第二天早晨,她還因為過度的疲累而倒在床上,甚至發了高燒,昏迷不醒。
當薩拉沒有發現她的出現時,立刻緊張地去敲了她的房門。安雅蒼白的膚色和通紅的臉頰都讓她十分慌亂。她跑到樓下的時候,剛好撞見了阿米莉亞小姐。對方對這個小姑娘很有好感,因為她姐姐不在身邊,就大著膽子和善地問道︰「你怎麼了,薩拉?你看上去好像不太好。」
「阿米莉亞小姐,」薩拉焦急地說道,「我很好,但是貝姬她不太好。她生病了,發燒很嚴重。您能替我請來一位醫生,去看看她嗎?」
阿米莉亞小姐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姐姐的聲音就在背後嚴厲地響起︰「什麼?什麼醫生?」
一身黑衣的明欽女士走了過來,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嚴肅死板。她那雙死魚眼狠狠地瞪著薩拉,薩拉卻毫無畏懼地同她對視︰「貝姬生病了,明欽女士,我想她需要看看醫生。」
「我提供地方讓你們吃住,就是讓你們裝病躺在床上不干活的嗎!」明欽女士生氣地道。顯然,她認為這是兩個小姑娘想出來的新把戲。
阿米莉亞小姐膽怯地看了她的姐姐一眼︰「但是……也許麗貝卡真的生病了呢?」
「就算她真的生病了,我也沒錢給她看醫生。」明欽女士冷酷地道,「薩拉前幾年從我這里敗走的錢,足以給她們請一百次醫生的了。」
薩拉臉頰氣得通紅,雙眼明亮。她非常想要反駁明欽女士,但她明白,現在給安雅請醫生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哪怕她知道明欽女士不太可能讓她這樣做,她依舊想做一下最後的努力。
「那麼,明欽女士,」薩拉努力隱忍著自己的怒火,說道,「請讓我去買些藥來吧。」
說著這句話的時候,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撫模上了自己的脖頸。那里有一枚被穿起來的六便士,是隔壁那個「大家庭」里最小的孩子給她的。這里面包含著一個孩子最童真的善心,他認為她需要它。而現在,薩拉真心地感謝他曾經這麼做了,因為這將會成為給安雅買藥的救命錢。
在這種時代,哪怕是一次感冒,如果治療不好,都會要人的命。而安雅的發燒很不尋常,她很擔心是什麼嚴重的病癥……
明欽女士從阻止她的行為上得到了快意,冷酷地道︰「不行,你必須老老實實地呆在這里,去給孩子們上早讀課。我會讓人去看著貝姬的。」
薩拉強忍住自己的憤怒,行禮後走向了教室。她心里的擔憂越來越大,好幾次在教學生讀法語的時候都險些讀錯。如果安雅只是感冒就好了,但如果會是熱病或者別的什麼……
孩子們一下課,她就听到了廚娘的叫嚷。因為她認識字,學校里的人經常差遣她到外面去跑腿。薩拉非常樂意,至少現在是非常地樂意做這種活。她飛快地跑到了樓下,接過廚娘列的單子和錢,就向外面跑去。
六便士請不了醫生,也買不了什麼好的藥。但薩拉決心一定要請求藥劑師幫忙,哪怕花費再多的功夫去懇求。
這是個倒霉的冬天,路上經常有雪,也經常彌漫著濃霧。今天雪已經融化了,和泥一起結成冰冷的泥漿。籠罩在大霧里的倫敦城,看上去就像是多年前的那個下午,薩拉坐在馬車里、靠在她父親的肩膀上,一起經過這條街的樣子。然而現在她卻失去了以往的地位和深愛的父親,穿著又短又小、打著補丁的裙子,拉緊自己的破布披肩到面包店里去。
「當你的身體處于不幸中時,頭腦必須做的事就是去想一些別的事情。」薩拉這樣對自己說道。然而現在她卻做不到這一點,滿腦子都想著安雅的病癥。她心事重重地走在泥濘的街道上,破衣服已經濕透,饑餓和寒冷輪番鞭撻著她小小的身體,泥水在破舊的鞋子中咯吱作響。
她想︰「假定我現在穿著干衣服、一雙好鞋子,還能有一件又長又厚的外套,一切的一切都能像兩年前一樣,假定我在走到一家藥劑師的店前時,竟能在地上發現一個六便士的硬幣——不屬于任何人。假定我找到了它,我便可以拿著它,和我脖子上的這一枚去請求藥劑師,讓他用一先令的微薄診金為貝姬診斷。」
世間有很多驚喜,都是在擁有假定的基礎上發生的。當薩拉這麼想著的時候,她完全沒有預料到,自己竟然真的會在雙腳下發現一枚銀幣——在泥濘中閃著漂亮的光澤,一枚小小的銀幣。
她彎腰把它撿了起來,發現它比自己預想的要小一圈,是個四便士的硬幣——然而這仍然令她喜出望外。她用凍得又紅又紫的小手擦著它,臉上掠出喜悅的光輝︰「啊,這是真的,是真的!」
而當她看向那枚銀幣所對著的商店時,卻發現那正是一家面包店。她的肚月復十分饑餓,不停地提醒著她需要拿些東西來填滿,比如面包——然而廚娘給她的錢,她必須原原本本地記在賬上;她手中目前所擁有的十個便士,更需要去請一個醫生看看安雅。
薩拉喘了口氣,用非常大的毅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沖動。她走進面包店,用廚娘給的錢買了單子上列的東西,然後便走出了面包店。
懷里面包的香味在不停誘惑著她,薩拉必須竭盡全力才能讓自己不至于朝它多看一眼。她轉身向著藥店走去,卻在一個拐角上迎面撞到了一個高個子男孩。
雖然是個男孩,卻顯得十分可憐,而且比她自己本人還可憐巴巴——身上披著一團破衣服,凍得紅腫發亮的雙腳就那樣踏在地上,用繩子粗魯地綁著兩塊木板。他的頭發也蓬松糾結,面孔消瘦,雙眼中帶著饑餓的神色。雖然看起來高高瘦瘦,卻比薩拉的個子高不了多少,而且看上去比薩拉年紀更加幼小。
薩拉的同情心油然而生。她知道,這孩子只是下層平民中的一個——他甚至比她更餓。
但是她緊緊地握著那枚四便士的銀幣,心里天人交戰。如果是以往,她想自己可以用這些銀幣買點面包,和這個小家伙分享。然而今天不行——她需要拿這些錢去救貝姬。
高個子男孩靠在牆壁上,看著她走開。在她即將離開這個路口的時候,他忽然說道︰「你要去哪里?」
薩拉有些吃驚,她知道,這樣的孩子一般是不會樂于和別人交談的。她轉身看著他,回答道︰「我要去藥店。」
男孩繼續問道︰「你去藥店干什麼?」
「我需要藥劑師的幫助。」薩拉說著,悲愴的神色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來,「我——我的朋友生病了。」
那男孩臉上露出了思索的表情,這讓薩拉有些驚奇。並不是她對這些人有所偏見,而是在她所見過的平民——還有那些乞丐當中,沒有受過教育的人,是很難會露出這樣一幅表情的。
「你手中的錢不夠一個先令,」他用篤定的口吻道,「你的手里正握著四個便士——為什麼不用這些錢來買些面包呢?我打賭你現在需要它。」
薩拉幾乎喘不過氣來,眼里出現了淚水︰「對——對不起。但是我想,現在我的朋友更需要它。」
「你是個好姑娘。」男孩臉上又露出深思的表情,「那麼讓我想想,我有什麼能夠幫助你的吧——我想,如果你把我帶到你的朋友面前,我就可以治好她。」
薩拉驚訝地打量著這個男孩,他的表情不像是在說謊。她猶豫了一會兒,道︰「你有什麼能夠證明的嗎?」
男孩朝她伸出手,那只髒污的手上,正有一朵不屬于這個季節的花兒緩緩綻放。
「瞧,」他說,「現在你應該去買面包了。」
薩拉站住了,看著他,思索著。她慢慢地說道︰「我不知道我應不應該相信你——但是我的朋友也和你一樣。她和你一樣,會這些魔法。」
「那麼,也就只有我能救她。」男孩說道。
「對——對不起,請等我一會兒。」薩拉結結巴巴地說道,沖回了原來的地方。她推開了面包店的門,走了進去。里面很暖和,和她懷里相同的面包香味撲面而來。女面包師正把一些剛烤好的圓面包放進櫥窗里。
薩拉想著,也許她應該先問問,那四個便士是不是這位和藹的婦女丟掉的。她問道︰「對不起——我想問一下,你丟過一枚銀幣——四便士嗎?」
她把那枚銀幣遞到面包師面前,女面包師看看銀幣,又看看她,和藹地表示,自己沒有丟這四便士。
薩拉便松了口氣,請她為自己裝幾個一便士一個的面包。然而女面包師卻在紙袋里面裝了六個,遞給了她。
薩拉模了模脖子上的六便士,說道︰「對不起,我只有四便士。」
女面包師卻和藹地道︰「我添兩個好把它裝滿。」
薩拉很餓,的確。她感激地對女面包師道了謝,走到外面,把手里的紙袋塞給了那個男孩︰「喏,給你——全都給你,只要你能把貝姬治好。」
男孩抱著紙袋,跟在她旁邊,向學校走去︰「她沒有告訴過你,她的真正名字嗎?」
薩拉有些奇怪,她預感這男孩可能知道些什麼︰「她——她的真正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