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牧師。安雅驚奇地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發覺他正站在絞刑台上——站在海絲特前些年所受辱的地方。
幾乎是立刻,她唇中發出了一聲冷笑。不敢在白天站上這高台,揭示自己的骯髒卑劣,卻因為良心的煎熬,不得不在深更半夜于這里懺悔嗎!還說是什麼牧師……簡直就是偽君子!
「上這兒來吧,海絲特,你,還有小珠兒。」丁梅斯戴爾卻開口邀請道,聲音絕望,要她們和他一起站著——正如從前她們站過的那樣。海絲特牽著安雅的手,默默地登上了高台,站在了他的身邊。
牧師想要握住安雅的手,安雅躲開他,悄聲問道︰「牧師!」
「你要說什麼啊,孩子?」
安雅從黑暗中注視著他,唇邊又掠起了微笑︰「你願意在明天中午的時候,跟媽媽和我一起站在這兒嗎?」
牧師想也沒想,便拒絕了她。長久以來折磨著他的恐懼,令他無法想象,當自己的一切罪孽暴露在公眾面前時,究竟會是什麼樣子。他匆匆地許下了空泛的諾言,將明日便可實現的酷刑推遲到了未來的審判日。安雅唇邊帶著冷冷的笑容,瞥見了老羅杰•齊靈沃斯的身影——這樣就好,讓他來進行這次復仇吧。讓這個膽小懦弱又道貌岸然的人得到他應有的下場,在日復一日的精神折磨中崩潰癲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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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也的確是過得很快的,安雅來到這個世界上,已經有七年的時間了。然而也許是顧及到克洛德口中的「終點」,這一次,她的行為並沒有那麼匆忙。如果僅僅是為了報復丁梅斯戴爾,她大可以想辦法讓自己的監護權轉移到他的手中——那樣想必用不了一個星期,牧師便會自食惡果。但是現在,丁梅斯戴爾可以留給更憎恨他的人去解決,安雅卻要想辦法扭轉海絲特的心意。
這並不容易。盡管過了七年時光,海絲特對于牧師的心情還是一如既往,沒有因為時間和磨難而有絲毫的改變。即使安雅對此感到十分憤恨,卻也無可奈何。哪怕動用催眠的辦法,海絲特也無法對丁梅斯戴爾有絲毫忘懷。回憶過去的美好、守著女兒、佩戴紅字,這似乎已經成了海絲特生活的全部意義。七年間,她幫助了多少有困難的人,甚至已經改變了公眾的想法——他們不再認為她是恥辱的象征,將那紅字解釋為了別的含義。
海絲特對于丁梅斯戴爾的擔憂一如既往。安雅能夠發現的事情,她自然也能夠發現。牧師的臉色越來越差,想必也有那位好醫生的原因。海絲特便想辦法制造了一次單獨的相遇,預備從醫生那里取得一些和解。
然而這次的會面,毫無疑問地是不愉快的。老羅杰•齊靈沃斯受到了嚴厲的質問,海絲特憑借她所觀察到的那些東西、和女人縝密的心靈,完全地梳理出了事情的經過︰包括老羅杰•齊靈沃斯是怎麼蓄意接近丁梅斯戴爾的,以及他是如何折磨牧師的。本來他可以不必在這世上苟延殘喘,在死亡的甜香中得到安息;醫生卻盡力延長了他的生命,並非是出于同情和醫者的職責,而是出于惡毒的折磨歹意。
然而她的指責實在很不應當,誰又能說這可憐的老人不應復仇呢?他已經一無所有,失去了所有的財產——甚至還失去了自己的妻子!他的余生中唯一的目的就是復仇,海絲特卻又這樣對他橫加指責!他曾經是一位真誠、勤學的人,忠誠地將自己奉獻給了知識,即使是位老人,也安詳靜謐——他對海絲特也無法挑剔,對愛情始終不渝。哪怕海絲特也無法否認這一點——這位老人曾經真誠而美好,善良而溫和。可是現在的他呢!
全都是因為海絲特,因為牧師,因為他們的通□,導致了所有人的災難。他如今變得如此邪惡,而誰又能說是他的不對!
直到醫生走開,安雅才又走了過去。她的胸前別著一個用海草做成的鮮綠a字——正如海絲特胸前所刺繡的那個一樣。
海絲特臉色蒼白,她問安雅知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意思、而她又為什麼會佩戴這個字母。安雅笑了起來,緊盯著她的臉,意味深長地道︰「我當然知道!這和牧師用手捂住心口,都是出于同樣的原因。」
海絲特一笑了之,並沒有放在心上。安雅也沒有就此糾纏——反正,都已經和羅杰•齊靈沃斯攤牌了,想必距離那最後的審判日,也並不再遙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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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齊靈沃斯會面未果後,海絲特只好又找到了牧師。她預先打听到了對方的行程,走入了森林之中。她們在青苔上落座,一眼便能望見溪流。潺潺的流水、靜謐的森林、大樹和巨石,這些都讓這片土地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海絲特看到了牧師,便將安雅打發到一邊去玩。隨著年齡的成長,安雅已經解封了不少精神力,現在也能夠利用系統查看周圍的環境了。只要隔得不遠,用心一點,對話還是听得到的。
海絲特果然將羅杰•齊靈沃斯的真實身份告訴了牧師。她用盡了自己的全部精力為他鼓動,想要他逃離那可怕的對手。她提議離開這里——哪怕是深愛著傳教的職業,也盡可以到別的地方去、到更需要他的地方去。他完全可以成為一位學者或聖哲,去布道、去寫作、做他想做的一切,只要不是躺下死掉!他可以放棄阿瑟•丁梅斯戴爾這個名字,去展望美好的未來、憧憬觸手可及的光明——他可以逃離那些痛苦,挺身離開這里!
「哦,海絲特!」丁梅斯戴爾喊道,眼里燃起了一道閃光,「假如我做得到!用我戰栗的兩膝去賽跑……我已經沒有力量和勇氣獨自去那廣袤而陌生的天地闖蕩了!」
他又重復了一遍,說道︰「獨自一人啊,海絲特!」
她的回答是干脆利落而理所當然的︰「不會叫你獨自一人前往的!」
安雅蹲在溪水旁邊,幾乎想要大笑。她清楚地看到了海絲特臉上的每一個表情,把那紅字從胸前扯下、露出的如釋重負的表情……她怎麼可以那麼輕易地就擺月兌那紅字!她怎麼可以忘記完全由她自己的過錯所帶來的恥辱!她的罪孽還沒有還清,這是他們三個人之間的因果!
海絲特叫了她的名字,呼喚她到這里來。安雅起身向那邊走去,慢慢地穿過了樹林。海絲特和丁梅斯戴爾,就像是一對真正的夫妻一樣,討論著孩子究竟像誰——
安雅心中的憤怒越來越高。她冷冷地站住腳步,不再向前。當海絲特呼喚她的時候,她便舉起手指,指著她的胸前。她憤怒地尖叫,在地上跺腳,那聲音令牧師臉色更加蒼白,甚至請求海絲特想辦法讓安雅安靜下來。
海絲特重新拾起了那個恥辱的標記,戴在了胸前。她寧願為了牧師重新撿起那片羞辱——然而牧師卻僅僅因為片刻的吵鬧,就對她提出那樣的強求!
這樣的男人值得你去愛嗎,海絲特!
安雅的怒氣沒有絲毫減少。她走向海絲特,拒絕了牧師的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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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從這片殖民地里出發,去到別的地方,實際上還是相當容易的。海絲特認識一位船長,很容易便能弄到船上的位置。他們預定在三天後啟程,而在這三天之中,丁梅斯戴爾和海絲特的臉上都一直帶著往常所不具有的光彩。而也許是因為多年的桎梏一朝輕啟,這對牧師的影響尤其巨大。
他幾乎想要對孩子們說髒話、引誘信任他的純潔女孩走入墮落。然而憑借著理智,他仍然戰勝了這種沖動。在看到老羅杰•齊靈沃斯的時候,他卻沒能抑制住自己,如往常一樣地對待他——後者幾乎立即便發現,自己的偽裝被識破了。但他依舊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和牧師熟稔地打著招呼。
他察覺了出現在牧師臉上的那種不同尋常的神情,便外出去打探消息。很輕易地,他便得知了海絲特所做的一切。
想要打破那一切也很簡單——他在船上同樣為自己訂了一個艙位,以便始終如一、如影隨形地跟著這對好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