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戈 24二四

作者 ︰ 火棘子

二十四

左昭訝然看著他,沉默片刻,笑了︰「我還納悶小憐最近怎麼一直飄忽不定,原來是因為你啊。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你們倆竟然還……知道她是扮演什麼角色嗎?原先就說過,她是自願的,我絕對沒有絲毫的強迫。作為精心的布局一場,我自然是期望她成為絕佳的棋子,但她若不願意,我亦不勉強。」

遲衡放下心來。

「可是,她從沒有和我說過不願繼續。而且,目前的局面,她越來越應付自如。」左昭微笑地說,「會讓她這樣一個沒有安定感的女子停下來,除非有一個很踏實的依靠才行,別告訴我,你們在一起了。」

遲衡趕緊搖頭否認。

左昭松了一口氣,眉一彎,笑了,眉梢有狐狸一般的細紋︰「我明白了,你是出于憐憫之心來當說客的。這樣吧,小憐願意跟誰就跟誰,我,就當做了件大善事。前提是︰她願意,她得自己做選擇。」

遲衡道了聲謝,剛一彎腰,扯到後面的疼,頓時齜牙咧嘴。

「活該。這種事,通報就行又不是不讓你進,犯得著闖,你二啊,不是討打。」左昭發笑,「你們呀,被千烈慣得沒一點兒禮節,記住,吃一塹,長一智,在什麼人面前,得知道能什麼事、能說什麼話。千烈面前,你越放得開,他越高興;在拿芝麻當棒槌的狗官面前,該拿喬的,得拿喬。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遲衡委屈地說︰「衙門府的侍衛看見我了,沒攔,就沒當回事。」侍衛都看見了,大約是老熟客,見了他還沒點兒反應。他當時心急,哪里顧得上這麼多,誰想就撞太守的晦氣上了,白白受了這一頓板子。

左昭收斂了笑︰「太守這人,裝腔作勢慣了,在夷州沒實權憋得難受,平常都繞著他走,他找不到出氣筒,見到你還不跟見到受氣包一樣。沒關系,遲早有一天給你打回來。對了,別和鐘序說你被打了,他的性子……咦,你和小憐的事,鐘序沒個反應?」

反應大了。

不為鐘序,扯不出小憐,也扯不出他闖衙門府——不過遲衡很慶幸自己沖進來了,至少小憐的事有個譜了。

遲衡回去就趴著了。

扶著腰、瘸著腿,給屬下兵士吩咐著各自練兵,到點去吃飯,而且,堅決不準去看他。大家雖好奇,卻也沒敢刨根問底,各干各事去,這就完了。打板子最厲害的不在當時打的刻骨銘心,而是打完之後,那疼從皮肉滲如筋骨,喚醒了所有的疼痛,都從打懵中醒來似的嘶吼著巨疼開來,這叫一個撕心裂肺。

遲衡就趴在床上哼哼。

不能蓋被子,又不好意思亮出,半個身子都隱藏在破蚊帳里頭,光把上半身露出來。最先看到的當然還是岑破荊,進門嚇了一跳︰「遲衡,你見鬼啦。臉又白又黃的,干嗎呢這是?」

遲衡擺手︰「悄悄的,別吭聲。」

岑破荊想都沒想,一把撩開蚊帳,滯了一滯,忽然爆笑開來︰「咳,咳哈哈哈,別介意,有點慘啊……哈哈哈哈哈。」嘴里說著慘,笑得比誰都開心,把遲衡窘得想罵人。

好容易笑停了,岑破荊一本正經地問︰「怎麼回事啊?」

遲衡隱去找小憐一事,光把闖衙門府被打的事一說,把岑破荊也听得牙根癢癢,什麼破官,拿跟雞毛就當令牌。

說完,遲衡特地告訴岑破荊︰「還好沒挨多少,明天估計能恢復元氣。今天不吃飯了,大家問起,就說我今兒個和鐘序喝酒喝多了。」

「噢,這麼說的話,過不了幾天你就得挨梁胡子的板子了,還以為都放羊著呢。」

遲衡抱住腦袋︰「把今天過了再說。」

原以為能逃得一劫的遲衡算盤打錯了,挺晚的時候,兵士們都睡下了,單獨住一個小房子的遲衡無聊地想東想西驅逐疼痛,遲衡覺得鐘序可能會跑過來質問,但都到這會兒了,也沒見人影,心想應該是被左昭拖住了。

就在這時,他听見很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頓時猜到是誰了,著急之下,也不管什麼,扯了個被單把自己蓋住了,被單一踫到傷口,疼得他差點抽搐開了。吱——門開的聲音幾不可聞,再沒有任何聲音。

但遲衡猜到他已走到床前,說不定正打量著自己蚊帳里的自己呢,便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很快,外邊傳來岑破荊急促的聲音︰「曲央,遲衡真醉了,你別吵醒他啊。」

腳步聲離開。

門被無聲無息關上之後,岑破荊的聲音很不客氣的高亢︰「你看到了吧,他真睡著了吧。」

曲央悠悠地說︰「不錯,睡死了。」

之後是離開的腳步聲,夜一片太平。

岑破荊和曲央一走,遲衡又拂開被單開始哼哼開來。而且越哼越疼,據說這病痛,夜里比白天感覺更深,他算是徹徹底底感悟到了,巨疼一陣陣地涌過來,估計生孩子也不過如此吧,一邊罵著該死的太守,一邊哼唧,淒慘無比。

好大一會兒,他忽然感覺到一股陰風。

不由得睜開眼,眼前一黑,呦,見鬼了,他的心驟然噗通噗通的跳開來,就著月光看清佇立床前的人,遲衡長長呼了一口氣︰「曲央,是想嚇死我啊,沒聲沒息的。」

曲央冷冷地說︰「呦,還挺精神的。」

不知道曲央什麼時候又溜進來了,不過這人本來就跟鬼魂一樣詭譎,這種事輕車熟路。遲衡郁悶地說︰「行啦,看完笑話就走啊,別給我四處說。」

曲央挨著床沿居高臨下俯視︰「叫誰給打成這樣?」

「你就別問了。」

「不問,活蹦亂跳就好,還以為……」曲央薄唇一抿挨著床沿坐下,很自然地將手撐在床架子上,不說話,但看向床邊的窗子,氣氛頗為微妙,仿佛無聲的拷問。

遲衡扛不住這種僵局︰「太晚了,你回去吧,我沒事。」

曲央嗯了一聲,卻不起身。

有他在,涼爽的夜晚都變得發寒發冷,遲衡咳了一聲,扯動了經脈,抽疼了一下,又復歸寧靜——似乎曲央面前,疼痛都變得壓抑了,遲衡悄悄地扶了一下腰,稍微側了一側身,手悄悄地撥拉被單,心想今天的曲央尤其沉悶。

「我是來道別的。」

「什麼?」遲衡幾疑听到的是幻覺,手停了下來。異樣的安靜,安靜到每個字墜在夜里,都像葉子落下一樣。

「我是來向你道別的,子時出城,不知什麼時候回來。」

遲衡一驚,忙問原因。

原來,元州雖被順利攻下,元州王和他的幾個得力干將都逃了。據密探報,元州王要麼逃向 州、要麼逃向夷州。大範圍的圍追是不可能的,梁千烈命曲央帶幾個黑狼暗里搜尋,並借機刺殺。

「順利的話,很快就能回來,不順利的話,也許會一直追下去。」

遲衡悵然。

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掠上心頭。在顛沛流離的流浪中,他結識過許多萍水相逢的人,很多人明明上一刻還與自己言笑晏晏,下一刻就各別東西,也說過許多次後會有期,但從來都是無期。

遲衡伸出手,握住了曲央的右臂。曲央一愣,有些無措地看了看交叉的十個指頭,這才正眼看遲衡︰「也,不一定會很久。」言語不暢,似乎被嚇著一樣,嘴唇抿了又抿。

不同于以往的冰冷,這種無措才是真情流落,遲衡笑︰「我會一直跟著梁校尉的,無論哪里你都能找到我。抱歉,今天沒法送你了。」

曲央的手涼,握在手中,指節分明。

鼓勵似的握緊之後,遲衡松開︰「心里會不會很忐忑?那天襲擊元州北關時,我都緊張死了,真正面對時,反而一點兒都不可怕。」

曲央露出極難得的一絲笑︰「你會怕?」

「怕,怕的多了,死只是其中一部分,比如完不成任務以死謝罪之類的。」遲衡咧嘴一笑,「不過後來那麼順利,就覺得擔心都很多疑,你呢?我看你做什麼都很淡定坦然。」

「現在就百味雜陳。」

「啊?」遲衡不明所以往前一探,頓時遷到傷口,他疼得嘶嘶倒抽涼氣。

「這麼疼嗎?要不要給你敷點藥?」

遲衡牙根暗咬,才沒痛出聲來,臉埋進枕頭,好大一會兒緩過勁來︰「敷過了,不動就好。」

越近晚上,風聲越大,簌簌地打著窗子。曲央起身關上窗子,回頭又問︰「要不要讓鐘序過來給你再敷一敷?」

遲衡尷尬搖頭。

「我該走了,後會有期。」

「……」

說不出保重,說不出後會有期,遲衡目送曲央離開,極為削瘦的背影仿若有彎刀的鋒芒。曲央走得並不快,在門口還停頓了一下,悄然關上了,聲音比落葉還細微。朋友一場,就要緣盡于此嗎?

從此樹影里,只看月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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