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練嬤嬤,九娘子久久未能入睡,這一步走到這里,已經不是她能掌控的範圍了,未來能怎麼樣,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三日之後,在紅德院,九娘子見到了許久未出現的閣老,還有同樣被關了幾天的四娘子和七娘子,還有她們二人身後站著的一位面無表情,眼神凌厲的嬤嬤。
四娘子和七娘子看起來氣色都還不錯,只是都略微的有點蒼白,也都輕減了不少,二人也看見了九娘子,四娘子本來還空洞的眼里頓時射過來幾絲難言的情緒,似乎是有幾分嫉恨,又有幾分羨慕……七娘子則是完全沒什麼反應,只是呆呆地坐著。
九娘子上前先和閣老和甘太太見過禮,便被閣老和藹地叫到身前,「小九啊,這些日子,為父著實是忙了一些,待你母親這頭忙完,你就到小書房去,為父還有些話要交待給你的。」
九娘子乖巧地點頭,閣老笑眯眯地看著她,讓她回去坐著。
九娘子轉身,欲往七娘子的身旁走去,七娘子下首的那張椅子,慣常都是她的座位,然而,甘太太叫住了她,「小九,來,坐到這來,坐到小六身邊。」甘太太指著自己左手邊六娘子身旁的椅子。
甘太太這句話說完,頓時將堂上所有人的眼光都吸引了過來,包括帶著恨意的四娘子,包括本來在發呆的七娘子,包括百無聊賴又驚訝不已的六娘子,自然還包括在堂上伺候著的丫頭嬤嬤們,有幾個膽大的甚至還抬頭瞧了瞧在座的主子們。
九娘子被甘太太叫住,無奈,只好轉過身來,往左邊走去,坐到了六娘子的身邊,六娘子眼楮瞪得溜圓,「你……怎麼……」六娘子看了看自若的九娘子,又回頭去看笑眯眯的甘太太和閣老,嘴巴張得甚至都能塞給雞蛋進去了。
甘太太用安撫的眼神看了看六娘子,這才開口問道,「金枝,去請大少爺和大少女乃女乃也過來,就說有重要的事情。」
金枝忙應了,去請松哥兒和崔氏了。
不一會兒,松哥兒就扶著大月復便便的崔氏也過來了,眾姑娘起身相迎,待行過禮問過安之後,都安坐下來。
甘太太這才清了清嗓子,說道,「今兒我和你們父親打算公布一個好事,特地把你們都叫來,也都高興高興。」
甘太太說到這里,環顧了一下眾人的反應,九娘子自然還是一副淡然的樣子,不管是不是真的,甘太太都覺得很滿意,小九到底是沉得住氣,不張揚的。
松哥兒和崔氏都是滿臉驚訝,顯然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四娘子或許猜出點什麼,眼里盡是嫉恨,七娘子滿身的瑟縮,一副小家子氣,不堪重任的樣子,六娘子還是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甘太太看到這里,心里微微嘆氣,好在是自己的骨肉,總能照拂一二。
看到眾人或驚或憂或氣的,甘太太十分喜歡這種感覺,這才慢悠悠地說道,「我和你們父親呢,打算把九丫頭記到我的名下,以後呢,九丫頭就是這個家的嫡三女了,以後說親出閣都按嫡女的規矩來。」
甘太太說完這句話,頓時將堂上眾人驚了個徹底,松哥兒正喝著的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崔氏腆著肚子拿帕子給他擦拭著嘴角,四娘子眼里像是能噴出火來,直勾勾地盯著九娘子看,仿佛要噴出一把火來把她燒死才好,而七娘子則驚得張開了嘴巴,半天都合不上,表情酸澀,有幾分羨慕,也有幾分嫉妒,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六娘子最先發話,「娘,這是作什麼啊?干嘛把九妹妹記在您名下啊,我和她可不是親姐妹!」六娘子仗著素日里甘太太寵愛,大大咧咧地就把著話給說了出來。
甘太太連忙給她使眼色,卻被閣老大聲呵斥道,「胡說!」閣老的一聲呵斥,不僅將六娘子的話給壓了下去,也將眾人的疑、嫉、驚都給壓了回去。
「你瞧瞧你說的話,哪里有我們家女兒的氣度和規矩?」閣老毫不留情地當著眾人面就訓起六娘子來,「把九丫頭記在你母親名下,是我和你母親商量決定的,哪里容得你來置喙?再說了,不管是哪個姐妹,都是我們家的姑娘,什麼親不親的?一點大家子氣度都沒有,平日里嬤嬤教你的都學到哪去了?」
六娘子站著,低著頭,滿臉通紅,被閣老訓得眼淚汪汪的,從小到大,她都是被甘太太捧在手心里慣大的,哪里受過這樣的委屈?甘太太首先就看不過去了,連忙打圓場,「好了好了,不是要說高興的事嗎?別發火了,六丫頭不過就是嘴快了點,別說了。」
閣老不滿地看了甘太太一眼,「這丫頭都是被你慣壞的,再這麼下去,吃苦的可是她自己!」當著兒女兒媳婦的面,閣老也不好多教訓甘太太,只是這麼簡單地說了一句。
甘太太壓下不快,示意六娘子服軟,六娘子這才不大情願地輕聲嘟囔了幾句,「女兒知道錯了。」
閣老嗯了一聲,六娘子這才委委屈屈地坐了下來,甘太太繼續說道,「還有一樁事,既然把九丫頭記在我名下了,那麼從今兒起,原來三丫頭的朱樺院就撥給九丫頭住了,紅玉,你待會帶著人去幫九丫頭收拾,今兒就搬過去吧,另外,按照三丫頭六丫頭的例,給九丫頭那配好丫頭婆子,練嬤嬤從今兒起就專門教導九丫頭吧。」
三姨娘在一邊應了,這一下子,四娘子和七娘子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四娘子的手指甲都快要摳到椅子的扶手里了,臉上的表情似乎能把九娘子吃掉一般。七娘子難以置信地看著九娘子,看著她起身,淡淡地道謝,淡淡地和閣老和甘太太交談。
說完這個,甘太太沉下臉來,才又說道,「四丫頭和七丫頭,這幾日可學到什麼了?」
四娘子努力地收回憤怒,收回嫉恨,微微顫抖地答道,「女兒知道錯了,還請母親原諒女兒這一回,女兒再不會犯這樣的錯了。」
甘太太卻還不肯就此罷手,「哦,那你說說,你知道你都錯在哪了?」
四娘子咬牙,起身,跪倒在閣老跟前,痛哭流涕,「父親,母親,女兒真的知道錯了,女兒不該圖一時痛快,忘了要姐妹相親,忘了我們姐妹是一體的,忘了維護我們家的聲譽……父親,我真的錯了,求父親原諒女兒這一回吧……」四娘子痛哭起來,依舊有範兒,梨花帶雨,肝腸寸斷,听得人憐惜不已。
然而這憐惜的人也只有閣老而已,甘太太嘴角輕撇,一副鄙夷的神情,六娘子平日里就討厭四娘子,這會兒看閣老憐惜她便對她更加討厭了,九娘子則是面無表情,會演戲是四娘子的本事,但是她可也不是愛看這哭戲的主兒。
四娘子哭著,眼角看到閣老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便用袖子掩了臉,轉過來狠狠地瞪了七娘子幾眼,七娘子這才回過神來,也過來跪倒在閣老跟前,「父親,女兒也知道錯了,女兒再不敢了……您饒了我們這回吧……」
七娘子還不算太笨,反應過來了,閣老見兩個女兒都跪了,這才緩了幾分臉色,「你們倆這次著實太糊涂了,也是該讓你們母親好好教導了,明明都是做姐姐的人,怎麼還不如你們九妹妹了?」說完,又看著甘太太說道,「夫人,你教導的很是應該,不過到底是嬌養慣了的,烏木院里也住了這幾日了,不如,就讓她們回自己院子里,你該教導的還是接著教導,你說呢?」
甘太太雖然有心好好敲打兩個庶女兼兩個姨娘,但怎麼也不能不給閣老面子,也只能壓住心中的不快,有些勉強地說道,「既然老爺都這麼說來了,那自然是好的,省得該有人背後嚼舌頭了,說我虐待庶女了。」
說罷,也不看閣老,直接吩咐三姨娘,「紅玉,一會兒也派人一起將四娘子和七娘子挪回各自的院子里吧,嚴嬤嬤跟著回去碧蓮院,讓四娘子和七娘子每日里跟著嚴嬤嬤好好學規矩。至于綾嬤嬤,就讓她先到到朱樺院里跟著九丫頭吧。」
甘太太這一串的吩咐,讓四娘子七娘子面如死灰,也讓九娘子有些如坐針氈,如此這般厚待,只怕是要收取更高的利息才是。
從紅德院里出來,九娘子身邊立刻堆滿了下人,有丫頭給引路、拿東西,也有婆子上前來奉承,「哎喲,奴婢往日里瞧著九姑娘就是個極富貴的命,如今可不是應驗了,九姑娘真真好福氣呢。」另一個婆子也跟著奉承,「那是,九姑娘一看就該是咱們府上的嫡姑娘,你瞧瞧這通身的氣派,這模樣,可不是和太太一般無二嘛。」
九娘子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跟著出來的六娘子噴了一頓,「哼,勢利眼!給本姑娘走開!」
趕走幾個聒噪的婆子,六娘子走到九娘子面前,上下打量著九娘子,「你啊,我還真是小看你了,有幾分本事呢,竟能哄得母親抬舉你!」
九娘子不想跟這個幼稚的姐姐爭吵,「六姐姐抬舉小九了,這都是父親和母親的意思,小九不敢居功!」
「哼,就會耍嘴皮子!你最好給我小心點,別像那兩個蠢貨一般,若是你惹到我了,我一樣讓你打回原形,你信不信?」六娘子氣焰相當的囂張。
「小九當然相信六姐姐有這個本事。不過,六姐姐多慮了,小九到底不是真的嫡女,不敢和姐姐爭高下的,我有的,姐姐若是喜歡,盡管拿去就是。」九娘子話里有話。
可惜六娘子並算不得聰明,也根本听不懂,瞪了幾眼九娘子之後,才趾高氣揚地離開了。
而後出來的四娘子和七娘子則是一個嫉恨一個哀怨地看著九娘子,四娘子剛開口,「九妹妹,你別得意得太早了……」就被她們身後那個面無表情的嚴嬤嬤叫住,「四姑娘,非禮勿言!」
四娘子往日里是個多麼驕傲的小娘子,除了閣老和甘太太,再加上三娘子,就是六娘子也不好在她面前多說什麼,更別提府里的下人了,可是如今嚴嬤嬤這麼輕飄飄的一句話,就立刻讓四娘子噤了聲,硬是不敢把話說完。
九娘子驚訝地看著把話吞回去的四娘子,低著頭作嫻熟溫馴模樣的七娘子,不由得對這個嚴嬤嬤萬分佩服起來,然而這嚴嬤嬤卻眼里仿佛沒有別人一般,只朝著九娘子的方向微微褔身,便逼著四娘子和七娘子端正地往自己院子里去了。
回自己院的九娘子還在好奇,身邊的銀釧偷偷過來低聲說道,「姑娘,這嚴嬤嬤厲害吧?您不知道吧,嚴嬤嬤可是以前得罪過老爺的,以前她可是下過狠手治過老爺的一個寵妾,後來才被送到莊子里的,听說是個六親不認狠辣的主兒呢。」銀釧一副驚怕的表情。
「哦,這你都知道?」九娘子反問,這丫頭現在打探消息的本事愈發厲害了,就沒有她打听不出來的。
「那是!」銀釧得意了一下下,又說道,「听說啊,四姑娘和七姑娘這幾日可慘了,被嚴嬤嬤用小藤條抽小腿肚子呢,要是背不出規矩禮儀,听說還不給飯吃呢!」
九娘子停住腳步,「真的?難道太太就不管了?兩個姨娘也不過問?」
銀釧撇嘴道,「太太都請她出山了,自然是要好好管教兩位姑娘的,哪里會管?再說了,她連老爺都敢得罪,哪里還怕兩個姨娘?」
看來,這個嚴嬤嬤倒是個妙人呢,九娘子心里微微嘆道,四娘子和七娘子好好吃些苦頭也好,這樣才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以後應該也不敢再來欺負自己才是了。
回到碧蓮院西院的九娘子卻很快發現,自己都已經沒有地方可站了,三姨娘正帶著人給自己收拾東西呢,在四姨娘痛恨和憤怒的眼神中,九娘子被幾個丫頭婆子送到了朱樺院,不一會兒,自己的東西也都被送了過來,所有原來三娘子用過的家具,都還原樣地保留著,那般高貴典雅的東西,就是一向對這些比較看淡的九娘子,也禁不住喜歡得東看西看的,東模西模的。
銀釧那丫頭卻是止不住地高興,一會兒指使人擺放這個,一會兒指使人收拾那個,還不停地過來問,「姑娘,這是真的?以後咱們就住在這了?這也太好了,真像天宮一般呢。」
九娘子對她的興奮很無語,主僕二人還沒興奮完,三姨娘又帶了多寶閣和彩衣坊的師傅進來,給九娘子又是打新首飾,又是裁衣裳的,鬧得九娘子腦仁都疼了,這才都交代給了練嬤嬤和剛剛過來的綾嬤嬤,自己卻躲到內室,在那架典雅富貴又大氣的雕花深步架子床上歇著去了。
自從搬到朱樺院,九娘子的待遇得到了空前的優待,每日里來朱樺院給她請安的人排都排不過來,把銀釧忙得腳都要不沾地了。
到紅德院里請安,雖然九娘子一如既往地早到,但卻和六娘子一樣,喝上了燕窩湯,坐在了六娘子身邊,雖然面對四娘子和七娘子的打量,讓九娘子很不舒服,但九娘子也只是無奈,個中的滋味卻不是能對人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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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下了雨,溫度卻是很高,還是喜歡過年的時候冷一點,這樣才像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