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了片刻,芒棘又道︰「畫汝,你本是三哥的屬下,現在跟了我,之後便是盡職盡責無可挑剔。畫汝,作為宮主我對你這個下屬很滿意,可作為一個人,我很失落……我最貼身的人仿佛只是一個接受命令執行規矩保護我安全的傀儡。畫汝,你是否也忘了,你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你與我年齡相仿,我們有很多話可以說,有很多心事可以相互傾訴。」
這話似乎把畫汝驚得不輕——與宮主聊天?與宮主傾訴心事?這些大膽到想都沒想過的事情,現在就這樣輕飄飄的被宮主說出口。宮主希望與她這樣嗎?宮主地位高貴,是她的低賤之身不能比的。
畫汝曾是一個被遺棄在路邊的孤兒,當時她才三歲,被街上那些賊騙了去學習如何偷東西,結果一次偷竊的時候被失主發現,狠狠打了她一頓。當她奄奄一息的匍匐在路邊,她的賊老大覺得把她帶回去也沒什麼用了,便帶著其他手下離開了。
她是恨賊老大的,但是此刻看著他離開,她卻覺得自己被拋棄了,這種被拋棄的感覺比當一個賊更糟糕。
又一次徹底被拋棄了,且這次她會死吧?
死有什麼可怕,她可以解月兌。可是她才三歲,她還沒看過世間美好,還沒學會用最唯妙唯俏的言語來形容壯麗的河山,還沒吃過街邊一直想吃的芙蓉糕。
她其實……不想死。
人們都嫌棄這個滿身是血的小小身軀,小孩子也許本該遭到同情的,可是她是個賊。
她以為自己死定了,卻有一個穿著錦衣的小男孩出現在她的身邊,細細的打量。她的眼中冒出最後的希望看向錦衣小男孩,可當她把被血糊住的雙眼睜大一點時才發現,這個錦衣小男孩與她刻意的保持著距離。
呵呵,都一樣,都一樣,她閉上了眼楮……
「你怎麼樣?別睡,睡了就再也不能醒過來。」
閉上眼的她不可置信的再次睜開眼,自己已被這個錦衣小男孩抱在懷里,他身邊的人只是平靜的看著他們,眼中沒有任何異樣,她看到自己身上的塵土和血跡染上了錦衣小男孩的衣袍,可那小男孩絲毫不在意。
錦衣小男孩把她帶到了神暝宮。她活了下來,活得比過去更好。
神暝宮中甚至還有人教她功夫。她知道了那個錦衣男孩是神暝宮主的三少爺聞人逐,她想跟隨著聞人逐,可聞人逐身邊從不需要伺候丫鬟,他的身邊只有武功高強的侍衛。
為此,她認真練武,比所有男弟子都用功,好在她也的確有天賦,沒幾年,她的武功甚至超越了幾個師兄。
可是比起三少爺身邊的幾個侍衛,她還是差得太遠太遠。她以為她此生不可能有機會再到聞人逐的身邊,卻迎來一個意外。
師傅要離開神暝宮執行任務,這是一次秘密任務需要隱秘執行,師傅也需要掩藏身份,她被選中了,因為當時她還只是一個十歲的女娃,與師傅偽裝成父女不容易遭人懷疑。
任務很順利,師傅說回神暝宮後會為她請功。可是她自己心里明白,這樣的功太微弱了,她還是沒有資格站在三少爺的侍衛隊里。
就在她和侍衛要回神暝宮的之前的幾天,有一次她獨自上街。這是師傅特許的,說她從小就在神暝宮,也沒逛過熱鬧的市集,就趁還未回宮時讓她去見見世面。
在街上,她看到了詭異的兩批人,這本不關她事,可是她注意到有一批人中有三少爺的一個侍衛,于是她悄聲跟在了他們後面。
直到跟到一片小樹林,她終于看到了三少爺,多年未見她還是一眼認出了他,他長大了更英俊了也更令她心動了。
她還在陶醉在再見的喜悅之中,突然一場血漾的廝殺就刀劍聲中展開,不知對方是什麼人,但對方實實在在都是高手,聞人逐身邊的侍衛竟然有些不敵。
怎麼能讓三少爺有危險,她沒有思考就一躍而上……
事後她身受重傷,可卻得到了她一直想要的,她可以留在聞人逐的身邊當一個侍衛。
她的世界,心花怒放,從未想過多年夙願竟然在這一刻成真,她掐自己一次又一次,每次感覺到的疼讓她非常滿足。
可是三少爺的父親,神暝宮的宮主卻召見了她,告訴她,她成為了三少爺的侍衛,卻是三少爺身邊唯一的女子,她不能對三少爺有任何非分之想,她只能盡到一個侍衛的責任,用生命來護衛三少爺。
三少爺的重要性早就超越了她自己的生命,只是不能有非分之想……她不需要非分之想,她只要在他身邊,保護他的安全。
聞人逐作為主人,和當初救她的錦衣男孩相差太多,他嚴肅不苟,他威嚴肅穆,他說一不二,他要手下的絕對服從,不容許任何的忤逆與背叛。
可似乎,三少爺已經不記得自己是那個被他救過的小女孩。
原來三少爺並不是一個溫柔的人,他是一座冰山。可他曾對她溫柔過,她該滿足。
在三少爺身邊久了,她也變得不苟言笑,苛刻的執行一切命令,如同一個被徹底洗腦的傀儡,她也深深記住了前宮主的話,她只是神暝宮的一個侍衛,她的存在就是為了听從命令,用盡一切去保護主人的安全。
傀儡只需要出生入死,不需要情緒,不需要感情。
前宮主失蹤,新任宮主聞人芒棘出現了,就在宣布芒棘成為新任宮主的當天。因為她是女子,所以三少爺把她給了新任宮主。
她以為這麼多年面對三少爺的冷淡,她已早無當初的眷戀,在誰的身邊都一樣,用盡一切保護主人。
當她真的要離開三少爺是,她麻木的心卻蘇醒了,她不舍。可神暝宮中,主上的命令就是一切,她沒有選擇。多少人想去宮主身邊都苦無機會,如今新任宮主是一個十五歲的幼年女子,她才有這樣眾人期盼不來的絕世機會。
可是,三少爺身邊都讓她有步履薄冰之感,在宮主身邊豈不是只有更可怕。三少爺是她的希翼,宮主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前宮主的威嚴警告還在她的腦中,她對‘宮主’永遠心存惶恐。
她記得很清楚,她只是一個該死在路邊的孤兒,是神暝宮讓她衣食無憂,是神暝宮教與她絕世武功。她能還于神暝宮和三少爺的只有她畢生的忠誠。
……
「屬下不敢——已經梳妝完畢,屬下去命人傳早膳。」畫汝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芒棘看著畫汝的背影,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也許在這些人眼里,有些身份的鴻溝是永遠不該、不會、不敢逾越的。
出了房門的畫汝呆呆站立,她感覺到自己眼眶酸酸的,眼前的一切有一些模糊,可心中卻是熱熱的,有一種她陌生的情緒呼之欲出,這是什麼感覺?
……
用過早膳,新縣的縣令最後諂媚了一番,帶著一家老小全體成員來熱烈歡送離王和芒棘。
吃飽喝足的芒棘想到接下來還有半天無聊的路程,頓時有些犯困,打了個哈欠還很不淑女的伸了個懶腰。
顏晉楚等芒棘伸完懶腰,才微笑著道︰「看宮主還是一臉疲態,不知道對本宮的車轎是否有興趣?」
他雖這樣說,但知道芒棘是肯定會拒絕的,他習慣的等著,等著她用千奇百怪的理由拒絕他。
芒棘瞟了一眼顏晉楚的車轎,隨後便走了過去,「也好,下午就能到盛京。見皇帝我總要用最好的精神狀態。」
從細微的表情上能看出,一向情緒不外露的離王殿下吃了一大驚,目光里閃著不可思議。
還有一個的目光來自聞人逐,他微皺著眉頭看芒棘走向顏晉楚的車轎,不過最終也未開口說話。
「不過敏了?」
芒棘正準備上車轎,耳邊傳來顏晉楚玩味的聲音。男人的小心眼有時候也很討厭,她微微一笑帶著幾分明亮的狡黠,沒有回頭,「明知故問。」
「畫汝。」芒棘看著車轎旁顏晉楚的侍衛們,再看看除了侍衛外,幾個嬌滴滴的丫鬟,最後還是覺得自己的畫汝最好,遂一揮手,「轎上伺候。」
「既然離王殿下是邀請本宮主在此車轎上小憩的,男女有別,離王殿下定是不便同上此轎,本來離王殿下可以讓新縣令準備坐轎馬車,可是此次離王殿下全權負責本宮主赴京之事,所有代步工具必有離王府標記,看來只好煩請離王殿下騎馬而行,如若離王殿下不嫌棄,前幾日本宮主學騎馬時的那匹馬還是不錯的。」
這話一說,讓一邊的新縣令又著實郁悶了一番,他本來已經在低聲吩咐下人去準備馬車轎子了,可他府里的東西哪來離王府標記。
「上路吧。」顏晉楚騎在了芒棘推薦的‘良駒’上一聲令下。
車轎開始緩緩移動,車轎上的芒棘回想著夜里顏晉楚說的那些事——她去的是盛京嗎?
不……那個地方充斥著沒有刀劍的比試,沒有硝煙的戰場。
那里每時每刻都在進行著是無聲的戰役,黑暗的陰謀。
她此刻的方向是——
人間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