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逐在眾人注視的目光中,舉起手中絲帛,悠悠道︰「方才公公口中的破布乃是神暝宮特有的,布料並不特別,但是神暝的衣物都是由宮內特有的水韻丹浸泡過後才會與人穿上,這水韻丹是有助功力的聖品,是神暝宮不外傳至寶,所以神暝宮出來的布料是仿造不得的。
筆跡確實是前宮主筆跡,印鑒也的確是神暝宮印鑒,但方才公公說這些都可以造假,雖然在下很想辯一句,神暝宮為武林至尊,宮主筆跡與印鑒那麼容易被人造假還如何保持多年至尊地位屹立不倒?
現在這些撇開不談,就說這指印。前宮主不但是神暝宮主更是在下的生身父親,父親的左手食指的指紋極具特性,旁人指上或渦紋或流紋,但父親的左手食指的紋路卻分為三段,上流紋中渦紋下流紋,神暝宮中乃至在下行走江湖從未見過第二個如此奇特的紋路,所以在下相信這指印定時家父的。」
他放下舉起的手,進行最後的總結性發言,「前宮主從衣物上撕下一塊以及特意留下了左手食指印,就是要告訴神暝宮所有子弟,這的的確確是他所留下,消除我們所有的猶疑。」
這番話過後,齊盛帝沉默不語,隨之樂英殿里蔓延開近乎恐怖的寂靜。
殿里的群臣都明白齊盛帝的心思,可如今人家有板上釘釘的婚書,且拿出這婚書的還不是普通人,是冰荒世子。
還有那個站在神暝宮主身後的本來還以為只是一個普通的貼身護衛,沒想到竟然也是前宮主的兒子,說出了這麼一通有的沒的但卻字字珠璣別人無從辯駁的論據。
沒有人說話。僵局,似乎從來都是這麼誕生的。
終于,齊盛帝的三子觴王笑著舉杯起立,「今日宮內大宴是為冰荒世子洗塵,現今神暝宮主年方及笄,且剛接受即位神暝宮,神暝宮是武林翹楚,想其中事務之多之繁瑣也不是旁人能理解的。婚事即是父母之命,可接掌神暝宮亦不是兒戲。如今宮主也方及笄,並不急著談婚論嫁,兒臣覺得可容後再議,待日後選定吉時父王再賜婚,這樣也算給宮主打理神暝宮的時候,也顯出我齊盛對冰荒與神暝宮的重視。如此合情而合理。」
齊盛帝滿意的看著觴王,如今之計也只能先拖上一拖,「很合朕意,冰荒世佷,你以為如何?」
冰荒世子此刻倒顯得很好說話,笑道︰「臣佷如皇上所願。只是——」他拖長著音調,眼神又一次看向芒棘。
芒棘被他看的一個激靈,隨後就覺得背後好像有陰風在涼颼颼的吹著,果然那‘微生物’繼續道︰「只是皇上,臣佷還有一個請求,如今宮主已是臣佷的‘未婚妻’,臣佷希望能讓宮主坐在臣佷身邊。」
說‘未婚妻’時,他還刻意的加強了語調和聲音。
齊盛帝的眼中閃過不快,不過這只不過是一個座位而已,人家有定親書,親事都硬生生的讓他們給延後再議,要求坐一起又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便點了點頭,「正好,既然宮主的侍衛是前宮主的公子,自然也不該怠慢。來人——在冰荒世佷的座位旁加兩個位置。」
芒棘對自己的婚事被擱置一事覺得甚滿意。
這種亂世,一年能發生什麼?寵妃去冷宮,高官滅九族,總之千變萬化!指不定一年時間她早就穿回去了,指不定她就算沒穿回去也可以隨便找個地方浪跡天涯閑雲野鶴去。
所以,不就是個位置嘛!顏晉楚秀色可餐,那位冰荒世子除了名字這個軟件可笑了一點,其他硬件特別是長相還是很不錯的。
于是乎,芒棘也就順從的挪了個位置。
也就在換座位時,芒棘無意中發現聞人逐與微生武有一瞬間的對視。宴中人的目光交集是件很平常的事,可芒棘總覺得他們兩的對視給她很不一樣的感覺,有一個隱隱的念頭從芒棘的腦中蹦出。
聞人逐與微生武原本是相識的?
不過這樣的念頭稍縱即逝,冰荒部族今日也是她第一次听說,就連畫汝也是一知半解,她也沒听宮里的長老提起過神暝過與這樣的部族有交際。
要入座時,來了幾個大臣,巴拉巴拉的說他們雖是朝廷人但也對神暝宮神往崇敬已久,只是為了朝廷社稷不能如此灑月兌的去追尋江湖武林的快意人生,隨後就拉著聞人逐到一邊繼續巴拉巴拉。
當然他們原本肯定是想和神暝宮主聊聊,可是宮主得和世子聊,所以他們退而求其次的找了宮主的親哥哥。
芒棘本覺得只是換個地方繼續吃喝而已,沒想到身邊的冰荒世子竟是個自來熟的話嘮子,她一坐下,他那張嘴就沒停過。
微生武在芒棘剛坐下後就命人把自己的桌椅移得更靠近芒棘幾分,隨後笑得很賤很拽——當然,微生武本人擺出的笑容是自認為很英俊的,很賤很拽是芒棘在心中給予的評價。
「神暝宮主,久仰久仰。」
這話說的輕飄,芒棘嘴角抽了抽,她當上宮主才大半個月,已經被‘久仰’了?她人畜無害的笑笑,客氣的回道︰「哪里哪里,我也仰慕冰荒世子很久了。听說冰荒族所在之地風景優美,山青水綠,一直希望有機會去見識一下。」
「是嗎?!」微生武的語氣中顯露出明顯的興奮,下巴更抬高了幾分,同時又把自己的位置拉近了芒棘幾分,道︰「別人都覺得我們冰荒族生活在蠻夷之地,就連冰荒族人也是野蠻非常,齊盛邊境與我們有互市的城縣也看不起我們。到底是武林至尊的神暝宮主,就和世俗人的看法不同。」
芒棘听此人一來就對她大吐苦水,雖然他與自己有婚約,但兩人是真真的第一次見面,他說的話都是些貶低他自己的言語,配合的表情還非常到位,難道這位冰荒世子就是一個長有漂亮皮囊的大老粗草包,一點心機都沒有?
芒棘笑道︰「世子過謙了。我看世子風姿翩翩,儀表堂堂,哪有半點野蠻之態。听說現在冰荒部族生活在莫爾庫山脈附近,那里我雖未曾去過,但也听說那里風景秀麗,氣候獨特,能生活在如此人間仙境的部族,怎麼可能如世人所傳是蠻夷之邦呢。」
「是嗎?!」微生武顯得更興奮了幾分,眼神都亮亮的閃著金光,本來就有一股天真的傲然之氣,此刻更有了幾分自豪感。
芒棘點點頭,「莫爾庫山脈位處偏僻,世人又有多少真正去過。沒有去過就以訛傳訛,人雲亦雲,這是世人對冰荒部族的誤解。不過世子是生活在仙境之人,自不會與那些凡人計較。」
此刻,微生武的座位已經和芒棘的座位緊緊貼在一起,無法再拉近了,微生武眼里閃著異樣的光芒,「芒棘,本來我與你的親事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我微生武樣貌堂堂,世間少有,愛慕我的姑娘可以繞莫爾庫山脈半圈,為何我的妻子不能自己來選,偏要娶一個見都沒見過的女子。但今日一見,我卻慶幸當初听了爹的話……今年我十九歲仍未娶親,就連侍妾都沒有……」
說道這里,微生武臉微微泛紅,一把拉住了芒棘的手,「現在我一點都不後悔為了你保得清白之身。」
「 當……」芒棘手上的酒杯掉在了桌上,好在歌舞間沒人注意到他兩的異常。
「呵呵……」芒棘尷尬的笑笑,想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卻發現冰荒世子抓的很是用力。
芒棘只能眼神四瞟就是不看微生武,然後有意無意的繼續拔自己的手,真的是‘拔’。結果不知怎麼的,眼神就瞟到了對面的顏晉楚。
此刻顏晉楚也定定的看著芒棘,此刻芒棘心中突然一虛,覺得顏晉楚看她的眼神就好像抓到自己老婆和人打情罵俏,紅杏出牆一般,芒棘搞不懂自己干嘛要心虛,她明明是個快樂的單身女子。
芒棘終于拔出了手,才把目光轉回微生武,尋思著該說點什麼,好轉移這尷尬的話題。
這時有一個人跌跌晃晃的走了過來,「世子,我們良久未見,今日再見,本王甚喜,斟酒斟酒,本王要與世子多喝幾杯,暢談往事。」
「離王爺,您喝多了……」這人身後的侍從過來想扶又不敢扶。
芒棘看著剛還和她清醒對視的顏晉楚,此刻已經酩酊微醉模樣撩人的出現在他們的桌前。
芒棘和微生武當然只能起身假裝要扶的關懷一下,哪知離王殿下就這麼搖著晃著隨後一坐在了芒棘的座位上,隨後馬上有下人很靈巧的又在芒棘原本的座位邊放置了一個新的椅子。
那新擺出來的椅子,自然是給佔了位置無位可坐的芒棘。
「世子,你可還記得當年……」顏晉楚開始無視他人反應的巴拉巴拉。
芒棘嘴角抽搐,很好,人肉阻隔。
顏晉楚這樣的舉動該算有些無禮的,可齊盛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什麼也沒說,旁人都覺得那是因為齊盛帝向來寵愛離王,且離王是收服冰荒部族的功臣,他與冰荒世子熱乎點也正常。
芒棘卻覺得齊盛帝偶爾看向他們這邊的眼光,流露出的眼神很奇怪。
按說再怎麼寵著的孩子做了一些出格的事,父母有心護短而不斥責,眼神中多多少少總會流露出些許的責問。而齊盛帝的表情,有假裝的微怒和真實的滿意。
齊盛帝很滿意顏晉楚此刻無禮的舉動?這是什麼邏輯?
不過芒棘自詡為分析帝,把發生的一切細細回顧,很快她便猜出一二。于是她看向身邊裝醉的顏晉楚,心中有了那麼一點惻隱,一點同情,一點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