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適說道︰「葉某不善經營,家中並無閑錢,這是家中土地的契約,今日送與大人,倘若事到艱難時,或可解一時之急.」
呂柘大感意外,土地可是財富的象征,如今葉適將這些土地的契約送給自己,那是多大的信任,雖然手里的錢財還沒有用完,但已經有些捉襟見肘了,感激的說道︰「先生不可如此,下官還有其他的辦法可想。」
葉適淡淡一笑,說道︰「錢財不過身外之物,況且葉某還有聖上賜給的五百畝土地,生計亦無需憂慮。葉某平生之願就是抑制天下土地兼並,可自己卻坐擁這麼多的田產,說起來也是天下土地兼並日甚的元凶。」
听葉適這樣的套心窩子說話,呂柘也突然有了一種沖動,作坊的事情困難重重,他又何嘗不想找個人商議。葉適卻指著面前的茶水說道︰「大人覺得這茶味如何?」
呂柘一愣,說道︰「還行,還行,其實我……!」
葉適說道︰「這茶產自後山正果寺,那里有一眼泉水從石縫中流出,雖不大,但一年四時絕不枯竭。這茶若是用那泉水來煮,則味道更為香濃,今日無事,大人不妨與我一起至山中小坐?」
呂柘疑惑的看著葉適,不知道他怎麼又突然說起這個,說道︰「既然然先生相邀,下官便隨先生游覽一番。」
管家安排僕人在村外的山溪里備好竹排,現在是冬季,溪水較淺,但竹排仍舊能夠行駛,呂柘和葉適上了竹排,那僕人撐動竹篙,竹排逆水而上,不一會已在群山之中。
山中天氣變幻莫測,不一會飄來一片烏雲,天色瞬間陰暗下來,如細線般的雨絲灑落下來,落在水面上連一絲漣漪還未蕩起,便被水花吞噬,留不下任何的蹤跡。兩岸山上的林木被這細雨洗滌,在陰暗的天空下更顯得墨綠一片,山間漸起的雨霧被輕風吹拂,那濃郁的墨綠好似流淌著一般,將原本清澈的河水也染綠了。
山腳下有一片青灰色的屋舍,帶狀的農田沿著溪水在山腳下伸展,冬季的農田沒有了秧苗的裝扮,顯出荒涼的褐色。時近中午,農舍中有炊煙飄出,籠罩在村舍之上,遠望去,如同潑墨風格的山水畫。
葉適指著半山處的一座院落,說道︰「山上就是正果寺了。」
兩人下了竹排順著石階向山上走,行至一半,烏雲突然消散,溫暖的陽光灑下來,照的山間一片光亮。呂柘向山下看,那些籠罩在村舍之上的炊煙被風吹散,用茅草鋪成的屋頂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出枯黃的顏色,幾個孩子從屋子里跑出來,呼喊著玩耍,引的幾只柴狗吠叫不停。
葉適似乎也有些累了,站在石階上說道︰「這些都是寺院的田產,這些佃戶世代耕種這些土地,雖然貧寒,卻也悠然自得,其樂融融。」
呂柘說道︰「不過是山中村戶,不知外間繁華罷了。」
葉適說道︰「不知外間的繁華,即可使心如止水,明淨而純一,不耽于六欲之亂,則道理自明,事可成矣。」
雖然還是說教,但呂柘已經沒有了逆反的心理,但對于他所引用朱熹的持敬說,仍然想批駁批駁,想了想說道︰「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這是孫中山先生的名言,也是呂柘認可的叢林法則。
葉適沉思片刻,說道︰「大人說的有理。」緩緩又向上走,正果寺的山門已在眼前,葉適說道︰「這寺院中的主持渡海大師出家前曾是呂公的得意弟子,當年太師興偽學之禁,他憤然棄世出家,如今潛心修佛,葉某每遇力不能及之事,常與他談論,可知進退,知緩急,行事便也不急不躁了。」
呂柘這才明白葉適帶自己來這里的目的,不過是覺得自己做事情操之過急,他和自己談論李世民,說他專事霸道而不行王道,因此導致唐朝衰敗。又引用朱熹的話來勸導自己,還送了王安石與司馬光爭論的記錄,也是這個目的。現在又讓自己來正果寺,也不過是想借佛法來開導自己,遇事要緩緩圖之,不可急躁。
雖然用心良苦,但呂柘卻不以為然,但念及他的誠意,也不好說不去,況且已經到了這里,怎麼能說不去,說道︰「就是品一品茶也是好的。」
正果寺並不大,兩人走進山門,就看見一個胖胖的和尚坐在一把藤椅上曬著太陽,應該就是渡海大師了。渡海大師看見葉適,連忙站起來,笑著說道︰「原來是水心先生來了,我說為何要有一陣山雨灑掃路徑。」招呼著廟里的小和尚搬來椅子,讓兩人坐了。
葉適指著呂柘說道︰「這位是縣尊大人。」
渡海大師合掌一禮,說道︰「空門之人,一心向佛,心中並無尊卑之分,施主見諒!」
呂柘說道︰「大師不需多禮。」心中卻瞧不起他,寺院的田產朝廷並不征稅,說起來也算是財政供養的人口,這時候卻裝的世外高人一樣,有本事你也交糧納稅呀!
葉適說道︰「前次與大師談及荊國公當年之事,其新政之本意並無錯處,奈何操之過急,以至功敗垂成,實在可惜!」
又是要拿王安石的事情給自己講道理了,呂柘厭煩的四下張望著,如今作坊閑在那里,工匠們無事可作,全靠不斷的往里面扔錢才能維持,你不替我想辦法解決也就算了,卻變著法子的讓我慎重的思考,慢慢來,真是可笑!
渡海大師說道︰「老衲以出家多年,本不該談論塵世之事,但當年荊國公之敗,實在可惜。諸般新法連番頒布,卻無可托之人,以至于小人混跡其中,歪曲本意,其效自然甚微,朝廷之上又多有責難,加之太後干預新政,以至于神宗皇帝有所動搖,荊國公情急之下,只盼著新政能產生效應,好有理由駁斥諸多責難,因此連番新政接踵而出,怎奈急功近利,反而適得其反,新政不僅未能富民,反而使百姓慘遭貪吏盤剝,……。」
听他長篇大論的說著,呂柘更加的厭煩,說道︰「大師與葉先生相交多年,如今葉先生就要去朝廷為官,大師覺得葉先生此去如何?」岔開話題,不想在听他嘮叨。
渡海大師一愣,說道︰「先生要走?」
葉適點點頭,說道︰「朝廷已有詔命,過幾日就要啟程了。」
渡海大師嘆息一聲,搖搖頭,說道︰「老衲遁入空門,這些年只知有佛法,而不知有天下,朝廷的事更是從不過問,先生既然要去,那便去好了。」說完,又是嘆息一聲,看著葉適,說道︰「過些年,還望先生仍舊回來與我品茶。」
葉適也低下頭,渡海大師的這句話說的再明白不過了,葉適此去並不會受到朝廷的重用,也不會有什麼功績,過上幾年仍舊要回來。
呂柘卻追問道︰「大師既然如此說,何不勸勸葉先生。」
渡海大師又是合掌一禮,說道︰「空門之人早已看破紅塵,亦無心世俗間的恩怨。」
呂柘在心里嘿嘿的冷笑著,剛才還給我講道理呢!怎麼這會又看破紅塵了,你這和尚還真是虛偽。突然想起一段話來,那是電影東方不敗中任我行的一段台詞,有心想要嘲弄他一番,說道︰「大師不願談論這些,不過是記恨于當年的偽學之禁罷了,只是既然看破紅塵,就應該了無牽掛,坦然面對。」
緩緩的站起來,背負著手,模仿著任我行狂放的聲音,說道︰「看破紅塵,哼,有人就有恩怨,恩怨就是紅塵,你怎麼看破!」原來的台詞他記不清楚了,但大概意思就是這樣,本來還想在最後像任我行那樣狂放的大笑幾聲,看在葉適的面子上,還是忍住了。
渡海大師愕然愣住,念叨著︰「恩怨就是紅塵,恩怨就是紅塵。」突然眉毛一揚,說道︰「施主說的對,想不到我這麼多年都無法釋懷當年的恩怨,這紅塵終究是沒有看破。」
呂柘不由的洋洋得意,看你這個老和尚還敢不敢對我說教。
葉適看看呂柘,再無話說,幾個人閑聊一陣,吃了些齋飯,就要告辭離去。渡海大師拿出一副字送給呂柘,說道︰「老衲參悟多年,不勝施主一句點撥,空門之人身無長物,臨別時有一字相贈,還望施主收下。」
呂柘展開那副字,只見上面寫著‘渡盡苦海,再無紅塵’。字跡尚未干透,顯然是剛寫的,上面沒有落款題跋,更沒有印鑒,只有那渾厚有力的幾個大字。
呂柘說道︰「不過是一句隨意的話,大師不用多想,這紅塵還是不要看透的好,否則人生就少了許多的樂趣。」
渡海大師合掌一禮,說道︰「老衲就不遠送了,施主一路保重。」
離開正果寺,葉適卻沒了話,兩人下山上了竹排,順水而行,不多時又到了水心村。叨擾了多半日,呂柘也無心待在這里,牽了馬匹告辭離去。
騎在馬上緩緩而行,呂柘仍舊十分高興,葉適想勸自己遇事慎重,緩緩圖之,可是終究還是說不過自己,還有那個渡海大師,自己一句話就把他說的心悅誠服。
可是高興了一會就高興不起來了,遇事慎重,緩緩圖之,也不是沒道理的話,至少可以穩扎穩打,縱然自己不願意,也犯不著這樣的針鋒相對。而且自己辯解的那些話,沒有一句是自己的,都是別人的,自己卻竟然這樣的得意。
還有渡海大師的態度,人家听到好的建議就能夠虛心的接受,可是自己呢?听不得任何不同的意見,自己的心眼也太小了,呂柘反思著,漸漸走到了永嘉城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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