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到了五月,宋金之間和議已成,宋朝用韓侂冑和蘇師旦的人頭換回了淮、陝被金兵侵犯的疆土,但這不過是表面現象,兩國重新議定合約,將叔佷之國改為伯佷之國,歲幣由銀絹各20萬兩、匹,增至各30萬兩、匹,並另付犒軍銀3萬兩.
沒有人提出異議,主戰派已經被驅除出朝廷,把持朝廷的投降派拍手稱賀,呂柘心如死灰,這個國家再也沒有辦法挽救了,沉重的歲幣閹割了他僅有的雄心,他被自己心中的恐懼所擊敗,徹底成為了金國的奴僕。
但自己終究是個穿越者,不僅清楚的知道歷史的走向,也知道這樣做所產生的可怕後果,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即使是作為一個有良知的匹夫,也不能容忍。
夜深人靜,呂柘總是難以入睡,睡夢中,總要無數一臉奸邪的小人嬉笑著圍在自己身邊,張牙舞爪攔住去路,憤怒中,呂柘手持鋼刀,一刀刀的砍過去,這些嬉笑的小人立刻化為灰塵,但更多的小人圍攏過來,攀住自己的手臂,纏住自己的腿腳,呂柘憤怒的大喊,突然間生出無數的手臂,揮舞著無數的鋼刀,將這些小人一一斬殺。
一個笑盈盈的女人突然出現,手中拿著一束束絲線,縴手輕揮間,那些絲線立刻縛住自己的手腳,縴巧的絲線越來越多,如蠶織繭般包裹住自己,並變得如同鋼鐵般沉重,讓人難以行動,即使有三頭六臂也無可奈何!那些小人從新圍攏過來,在自己眼前跳躍著,臉上滿是輕蔑,露出嘲諷的笑。
這夢境如幽靈一般讓呂柘寢食不安,坐臥不寧,卻又難以擺月兌,借酒消愁,但酒醒之後煩惱依舊。看著呂柘日漸消瘦,吳媽心中不忍,勸道︰「少爺,不能在這樣喝酒了!」
呂柘苦笑著不說話,看破紅塵,哎!人非泥偶,怎能做到如此無情。
夫人嘆息著說道︰「他心里難過的很,就由著他吧!」
這一天,葉青突然來了,看見呂柘意志消沉的樣子,也是頗為震驚,說道︰「將軍怎麼成了如此模樣?」
呂柘說道︰「現如今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天下一片歌舞升平,哪里還有什麼將軍,我也不過是個吃白食的閑漢罷了。」
葉青嘆息一聲,神色黯然的說道︰「朝廷罷了大伯寶文閣待制的差事,我與大伯明日就要回永嘉了,臨別之時,大伯想請將軍小酌幾杯。」
听說葉適要走,呂柘不禁又想起從前的事情,打起精神,與葉青來到葉適在臨安的住所。葉適起居簡樸,隨身的行李並不多,且都已經收拾好,裝在箱籠里,更顯得屋內四壁皆空,一片淒涼景象。
幾人相對而坐,往事又涌上心來。韓侂冑被殺,葉適只是被免去了沿江制置使的職務,他與陳自強等人不同,雖然支持朝廷北伐,卻與韓侂冑劃清界限,因此投降派掌握朝廷之後,也只是奪了他的兵權,仍然將他留在朝廷中。如今他要離開臨安回永嘉去,那就是什麼職務都沒有了。
不覺間幾杯酒下肚。呂柘感慨的說道︰「想不到這場禍事,連先生也無法避免!」
葉適淡然一笑,說道︰「倘若只是個人榮辱,那也不用掛在心上,當年韓侂冑興偽學之禁,葉某也曾品嘗過其中滋味,不過如此而已。我所憂慮的,卻並非此事。」自飲一杯,不禁連連嘆息,說道︰「宋金和議,金國歸還淮、陝侵佔土地,我大宋卻要賠付3萬兩犒師銀,還要在增歲幣,哎,國庫以空,只得盤剝民力了。」
「韓侂冑興師北伐,為了籌措軍資,令臨安會子務發行楮幣,每屆達40萬貫,本已令百姓苦不堪言,如今為了賠付金國銀兩,史彌遠楮幣之議,滿朝官員竟無人阻止,哎!楮幣之設,本在于便利民間流通,不想卻成了朝廷盤剝百姓的工具,這1億貫的楮幣發行下去,又不知有多少人家要家破人亡了。」
濫增貨幣,勢必引起貨幣貶值和通貨膨脹,朝廷卻可以從百姓那里聚斂大量的財富,葉適一定是在朝廷上力阻此議,結果反被趕出了朝廷。
呂柘灰心的說道︰「時勢如此,僅憑先生一人之力又能如何。」
葉適說道︰「百姓乃社稷之本,取百姓膏血以利強敵,不如以之富國強兵,朝廷之上皆以苟安為樂,豈止長此以往,不過是養虎為患。葉某畢生追求實事實功,奈何屢遭困厄,終歸一事無成。」
葉適甚少飲酒,此時人生失意,不覺也是頻頻舉杯,說道︰「朝廷之上,皆以韓侂冑妄動刀兵乃為事功學所惑,貪圖功利而不知義理,哎!想不到葉某傾注一生心血的事功學,卻成為他貪圖功利的幫凶。」說到此時,已是唏噓不已。葉適一生追求做實事,求實功以利天下,如今他的事功學被當成韓侂冑興兵的依據而受到打壓,人生失意,莫過于此了。
對于葉適的事功學,呂柘深有好感,要發展資本主義,必須注重利益,事功學在這一點上並不像朱熹的理學,只知道窮極天理,格物致知,卻不能做出一件有利于現實中的事情來。現在朝廷中打壓事功學,呂柘這才知道葉適真正失意的原因。說道︰「先生不用難過,永嘉山水秀美天下,此後即可月兌去一身負累,寄情于山水,豈不快活!」
葉適淡然一笑,起身站起,酒醉之後難免身形搖晃,葉青連忙將他扶住,走到床頭,拿起一本書回來,放在呂柘面前,說道︰「今日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相見,這是葉某一生的讀書心得,送給公子吧!」
呂柘低頭看那本書,只見封面上寫著‘習學記言’四個字,估計是葉適一生的學問精華,想起當初他送給自己王安石和司馬光的書信抄本,如今還放在家中,不曾翻看,說道︰「我也將離開臨安,從此後游戲于山水之間,再也不想被這些世事所累了。」
葉適嘿嘿一笑,說道︰「當初公子以紅塵之論說與渡海大師,想不到今日竟也看破紅塵,有了棄世的念頭,呵呵。」笑聲中,突然睜大了眼楮,說道︰「公子果真能放下這紅塵嗎?」
呂柘低下頭,連飲數杯酒,他自己心里清楚,真正能放下恩怨的人,根本不會像自己這樣苦惱,這些苦惱的根源,就是自己無法放下心中的恩怨。葉適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本心,自己就像是一個赤身**的人,毫無秘密可言。懊惱的說道︰「放不下又能如何,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葉適也不在多說,他今日飲酒頗多,已經略顯醉態。
呂柘突然想起畢再遇,他也不算是韓侂冑的親信,不過是戰局危難時的援兵,並在危局之中立有大功,朝廷雖然撤銷了山東、京東路招撫司的機構,但他還是楚州的都統制,手中握有數萬兵馬,倘若想要有所作為,必須要借助他的力量才行,說道︰「不知道畢將軍現在如何了?」
葉青說道︰「畢將軍已被免去了楚州都統制的職務。」
呂柘又是一聲嘆息,剛剛在心中萌發的一點希望迅即破滅。
葉青說道︰「朝廷用王柟為使,帶著韓侂冑與蘇師旦的人頭去議和,畢將軍親自去見他,明言金國以無力南侵,且有內憂,縱然是要議和,也不能獻上宰輔之首,卑膝侍敵,懇請他奏明朝廷,待金國內憂難治時,在議和不遲。」
「當時金兵主力以退往淮河以北,平息山東楊安之亂,僅有濠州留有一路金軍,等待議和,王柟卻不听畢將軍的良言,只說社稷危在旦夕,若不從速議和,江南必將不保。」
「畢將軍盛怒之下,將議和使臣全部劫至楚州,看押起來。自己親赴臨安,要在朝廷上陳述議和之弊,但他卻沒有見到皇上,朝廷一紙詔書,就將他楚州都統制的職務免去。」
說道氣憤時,葉青也是連飲數杯。
呂柘想起離開楚州時畢再遇說的話,對于他這樣的舉動並不覺得奇怪,也許他在趕赴臨安之前就已經預料到這樣的結果,就像他在戰陣之中沖鋒,不畏刀槍,不懼矢石,是因為他心中有堅定的信念。
還有葉適,這個快要六十歲的老頭,在朝堂上獨力反駁投降派的主張,他在官場上沉浮了許多年,又怎麼會不知道這麼做的後果。
可是自己呢?韓侂冑死了,自己寄予希望的大樹倒了,竟變的如此頹喪,想起最初的志向,要用資本主義來改造這個時代,可是現在竟然只想著離開臨安,遠遠的躲開這些是非,從此做一個富家翁,哎!
告別葉適,獨自走在街頭,酒尚不能使他醉去,煩惱便在心中盤繞,街上行人熙攘,有忙碌奔波的商販,有信步游玩的行人,也有閑漢聚在路邊閑聊,總之各有各的去處,各有各的樂趣。呂柘茫然四顧,卻不知要到哪里去。
一頂官轎沿街而過,轎中人撩開簾布,欣賞著街景,一臉得意之色。呂柘跌坐在酒肆門前,一口口的喝著酒,卻總是醉不了。
酒肆門前的幾個閑漢羨慕的看著官轎從街上走過,一個長衫人說道︰「這位王大人與金人簽了和議,回來後就升了官,听說已是參知政事了。」
旁邊的一個老者說道︰「人家做什麼官又和咱們有什麼關系,我听說朝廷要印楮幣賠給金國,這些錢卻終究要咱們出,前些日子臨安街頭一貫楮幣還能換7文錢,這幾日只能換680文了,這幾日臨安交子務通宵都在印楮幣,連城里的紙價都漲上去了,估計過些日子還要跌,咱們做百姓的,哪里管得了人家做官的,還是攥緊了手中的錢好些。」
一個臉皮白淨的漢子說道︰「要說這位王大人還是有本事,別人要買官坐須得花自己的錢,可是你看人家,拿著咱們的錢送給了金人,不也照樣升官嗎!」
長衫人說道︰「韓太師北伐那會,交子務就忙碌的很,如今要議和了,仍舊是交子務最忙碌,我就是搞不明白,怎麼不論戰與和,朝廷里的人都要印楮幣呢?」
正說著,又是一頂小轎從眼前走過,轎子里的人卻是黃秋令,怯意的閉著眼楮,似乎在哼著小曲。
長衫人說道︰「還是這位老爺升的最快,听說去年來臨安的時候還是個從六品的官,前幾天陪著王大人去了一趟金國,如今都做到戶部侍郎,主管錢糧度支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