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楚留香一行人到丐幫之時,香堂之中一片燈火通明,屋內寬大的紫檀木椅上,正端坐著一個人。
那個人正是南宮靈。
現下他正手拖著腮坐在那里,楚留香一走到香堂門口,他便抬眸瞧了過來,爾後微微一笑,道︰「楚兄,請進。」
楚留香沒有動。
他沒有動,蘇蓉蓉便不會動,跟在其後的黑珍珠也沒有動,動的人是娑娜,她緩慢的躍過黑珍珠,走過蘇蓉蓉,最後甩下楚留香走進了香堂。
「我有問題要問。」她寫道。
南宮靈的目光已經落到了她身上,輕輕的點了點頭,「知無不言。」
「那日畫像之中的人。」娑娜抬頭,‘問’︰「你可查出些許下落。「
南宮靈瞬間便傻眼了。
他事先想了無數個娑娜會問的問題,無一不與任慈有關,與這段日子的事情有關,並也想出了應對之法,然而……
現在這個問題,卻依舊超出了他的那個範圍。
震驚之中,他問的竟然是︰「真有這麼一個人?」早在之前,他還只以為這是一個被編造而出的人類。
答案已經十分明顯。
楚留香看向娑娜,卻見對方的眸子依舊十分平靜。
看不出失望,是因為報的希望不大。之所以問那一句,只不過是為了確定。現在既然已確定完,娑娜便往後退了兩步,找了張椅子坐下。
她的問題已問完,但楚留香勢必還有。
屋內變得十分安靜,院子里亦是如此。明月很圓很亮,映在青石地版之上,也同時打出了幾道斜長的影子。
那是楚留香三人的影子。
如此場景,看不出半絲的殺機,然而南宮靈的態度太過奇怪,所以他還是有些擔心,擔心中了這個少年幫主的計策。
他們是朋友。
正因為是朋友所以才了解,雖然這份了解可能出了偏差,但對于能力,智慧,計謀之一方面,卻不存在任何偏差。
目光微移,他看向娑娜。
後者正隨意的坐在靠門邊的一處椅子之上,那架造型怪異的古琴被放到一旁的桌子之上,爾後……
開始喝茶。
這副淡然而隨意的態度讓楚留香抬步邁了進去,腳剛一過門岩,便听南宮靈已笑著道,「此處沒有任何埋伏,楚兄盡可安心。」
蘇蓉蓉與黑珍珠二人也走了進來。
客廳里的氣氛一時有些壓抑,因為除了南宮靈在笑,娑娜一臉淡然,其余三人的目光神色均已不可能再故作無事人。
黑珍珠的眼楮都在放著光。
「……」沉默之中,她是第一個忍不住出聲的,「南宮靈,我父親札木合入現下究竟在何處?」
南宮靈的目光瞧向她,了然的點頭,「原來你是沙漠之王的兒子。」
穿著一身男裝,黑珍珠此刻的模樣與娑娜第一次見她之時並無區別,甚至于因為緊張,那聲音更加的肅冷堅硬。
抿著唇,她點了點頭。
這些年她一直是沙漠之王的兒子,從小被當做兒子養的一個女兒,正因為如此,才幾乎沒有人能夠瞧得出來。
楚留香不能,南宮靈自然也不能。
後者此刻已不在意外她的身份,只做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目光從娑娜,楚留香,蘇蓉蓉等身上一一掃過,之後才嘆了一口氣道︰
「你們都知道了。」
楚留香點了點頭。
娑娜依舊在喝茶。
蘇蓉蓉與黑珍珠只憑猜測,因為真相如何楚留香尚還未來得及說出來,整整一路他尚在糾結那句,‘不能忍便連他一起殺了’。
南宮靈已然站了起來。
楚留香立時變得有些警惕,然而後者卻並沒有動手,而且看起來連半分這樣的打算都沒有,他只是站了起來。
然後,娑娜也站了起來。
「娑娜姑娘。」南宮靈笑著看了過去,「依你的武功才智,不應當在這個時候站起來,你在怕什麼?」
娑娜抬眸,似在不解。
「難道我們不是要出去麼?」提筆,她寫到。
南宮靈整個人瞬間一怔。
爾後好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說話,再開口的時候已似在感慨,「他果然說的不錯,你才是這件事情最大的變數。」
「一個不按套路出牌,也從不按套路來思考的人。」
這話剛落,便听楚留香已經反駁道︰「她只是太過簡單,而我們這群人又太過復雜,適以你才會這般覺得。」
娑娜眨了眨眼。
她從不覺得自己簡單,又或者有時候簡單與復雜又有什麼區別,復雜到了極至未嘗不是另一種簡單。
南宮靈突然笑開了。
他似乎還想要說什麼,最終卻也沒有說,只是望了望這丐幫的香堂,然後從主座上走了下來。
「不知楚兄可否隨兄弟去一個地方。」他說,「到了那里我自然會將一切告知。」
楚留香點頭應下。
南宮靈在前帶路,楚留香隨後,蘇蓉蓉與黑珍珠緊緊跟著,娑娜自然不可能落下。幾人中就算是武功最弱的,也可算得上是江湖中的好手,是以不過半柱香的工夫,便到了大明湖之畔。
夜色之中,大明湖上水霧迷漫。
月光之下,一畫舫里還亮著燈火,映著那水霧也跟著有了淡淡的色彩,令人不自覺的便會停下腳步。
這是娑娜第三次到大明湖。
這次的時間不同于前兩次,景色不同于前兩次,卻似乎要比前兩次更加的獨特,更加的吸引人,更加的讓人沉醉。
她停下了腳步。
南宮靈已經入了畫舫,楚留香也已跟了進去,黑珍珠正停在船頭之上,此時忍不住回頭瞧了過來。
蘇蓉蓉側頭問,「你不進去?」
「再等等。」
娑娜提筆,眸子卻依舊落在那大明湖畔動人的景色之上,筆尖頓了許久,適才想起自己的話才寫了一半,便揮手又補齊了。
「景色不錯,再多看會兒。」
蘇蓉蓉點了點頭,又瞧向黑珍珠,這才道,「我在這里陪著她,你進去吧!」頓了下,又補充,「有些事情,你必須知道。」
因為沙漠之王是你的父親。
所以你必須進去,必須知道一些事情,必須做一些事情。可能是覺得這件事情太過殘忍,蘇蓉蓉忍不住的又飛身上船。
「我還是陪你吧!」
掀簾子進去之前,她忍不住回頭瞧了一眼,見娑娜似根本沒听到他們說的話一般,一雙眸子瞬也不瞬的盯著湖面上的美景。
畫舫之內很靜。
透過半開的窗戶可以瞧見,里面明燭高燃,還有一桌子好菜,南宮靈正在倒酒,碧綠色的酒,隔著這麼遠都能聞得到淡淡的酒香。
一只金杯正被他端在手里。
他一直在笑,臉上的神色似是憶及了什麼美好的回憶,氣氛一直十分古怪,卻也並不見劍撥怒張之感。
「既然他一定會來,現在又未到,那麼我們為什麼不喝一杯。」
娑娜的眸子落了過去。
畫舫之內的對話她一直都能听到,卻根本似仿若未覺一般的欣賞著眼前的美景,直到這一句話說出,才將目光移了過去。
喝的東西……
盡管她來此地不久,卻也曾听人說起過無數次的楚留香,自己更是曾見過他在海中,這大明湖中潛過許久。
他的水性很好。
一個水性極好又武功極高的人,要對付他絕對不能在有水的地方,這幾乎是眾所皆知的常識,南宮靈不可能不清楚。
所以這其中必定還有其他的事情。
這其他的事情自然包括各種陰謀詭計,也包括下毒,飯菜,酒,這些本就該是特別去注意的東西。
所以提到酒,娑娜的目光會由湖面之上的美景處移開,她會看過去。
楚留香自然不會喝。
他向來聰明謹慎,且膽大心細,所以才能在惹了這麼多麻煩之後依舊活得如此瀟灑。所以這次他依舊如此,認為這杯酒不該喝,不能喝,便不論南宮靈之前說了什麼,之後又要說什麼,都不會去踫。
南宮靈突然笑開了。
「你還是這般小心謹慎,只可惜我與他都清楚在酒里下毒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成功,所以自然不可能去做這種事情。」
說完他便端起酒杯便要飲。
「……啪!」黑珍珠突然忍不住的拍桌而起,躍過小幾一把抓住了南宮靈的衣領,問,「我父親沙漠之王札木合究竟在何處!」
南宮靈只是笑。
酒杯里的酒撒出了不少,卻也有一些是進了他的口的,他正笑著瞧向楚留香,「他們竟然都還沒有告訴你……」
話未說完,他已不得不住口。
楚留香沒有阻止他,蘇蓉蓉也沒有,還留在岸邊的娑娜自然也沒有,黑珍珠便更不可能了,阻止他的是他自己。
南宮靈的面色已經大變。
「……毒。」便是這一個字,他似都說得無比艱難,而他的手臂、額角、脖子,每一寸露在外面的皮膚都可看到有青筋暴起。
「這酒里還是有毒。」
楚留香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上前道,「他自然清楚這毒毒不死我,然而卻絕對能毒死沒有戒心的你。」
「不……不可能。」
南宮靈根本不相信,「你不知道他是誰,他不可能害我的。」這世上所有的人都可能害他,唯獨那個人不可能。
娑娜已經移開了目光。
似乎所有的事實均已經弄清楚了,南宮靈的話更是確認了她的猜測,果然,沒過多久便已听到其說︰
「他可是我謫親的哥哥。」
說完這話,人便已經軟軟的倒下,黑珍珠一把將人扔開瞧向楚留香,質問道,「他剛剛說你知道我父親的下落,之前為什麼不提。」
楚留香並沒有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