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磚零亂地堆在一角,被翻挖過的泥土上長滿不知名的綠草,完全看不出這里曾有人住過的痕跡。
蕙如緩緩走過去,這里曾是她的妝台,妝台上放著蝠氣連枝的八瓣大菱花鏡,這里原先擺著兩架多寶置物架,這里原是立著一方鎏金八寶半綻妙蓮銅香爐,還有這里——
蕙如停了下來,對面是已倒了一半的磚牆。
磚牆前原先有一架紫檀木八仙過海,三星捧月的七步圍榻,圍著淺紫色的三重流雲紗帳,她自己用真珠、珊瑚和琉璃子串了雙蝶結流蘇做成的帳勾。這些東西全都沒了,連站在這里的人也都變了。
當年她接到大哥的信,萬般叮囑她要小心姜家,告訴她,父兄正向京里趕來,要向姜家討個交待。雖然當時是因一時糊涂**給了姜珩,又被他諸般糜羈困在京城,但她還還是從大哥嚴厲急切的遣詞中嗅出了一抹異樣。
姜珩在江夏游學時,最先便是結識的大哥杜衡。杜家雖富有,但終究是商戶,家里又沒出一個正經經科舉入仕的官員,這一直是杜家的心病。恰此時,姜珩站在了杜衡面前。風姿翩然,談吐優雅,又是侯門子弟,那樣折節下交,每一字每一句都說入人的心坎里,令杜衡簡直欣喜若狂,很快便引為知己。
知道他在侯府過得不快意,總是受到上頭兩個嫡出兄長的欺負,杜衡便大方地拿出錢財讓他可以過得更好,並指點著他行商的機竅,教會他種種獲利的手段。杜衡以為,雖然姜珩與爵位無緣,但憑著他的家世,好好經營出一片富貴當是不在話下的。他將姜珩帶回杜府,與他秉燭夜談,常抵足而眠,甚至因此冷落了新婚不久的妻子。
他將姜珩帶到杜若的面前,想讓自己心愛的妹妹多一個疼愛她的兄長,卻不料這個新來的兄長將自己妹妹帶上了絕途。
杜若是喜歡姜珩的,非常喜歡。在她十六年的生命里,姜珩是除了大哥之外最優秀的男人,他溫文爾雅,俊秀高貴,總是用一雙漂亮的眼楮深情款款地注視著自己。她以為姜珩也一樣這麼喜歡著自己。
但是再怎麼喜歡,她也一直謹守著最後的界限,在與姜珩耳鬢廝磨的那些日子里,數次婉轉地拒絕了男人更進一步的要求。
在新婚之夜,將自己完完全全地奉獻給所愛的男人,這是她的夢想。只是可惜,在姜珩收了家書要離開江夏的前一個晚上,她因離愁別緒多喝了幾杯,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姜珩的懷里。
第二天醒來時,□的疼痛和床上的落紅將她的夢想砸得粉碎。姜珩跪在她的床前,握著她的手向她承諾,一回京里就讓父母遣了媒人來,將她風風光光娶進侯府。
萬般無奈之下,杜若就只有等,等待,直到發現月信不來,直到肚月復漸漸膨起,卻一直等不到姜珩的消息。
她驚慌失措,一想到等肚子再也無法遮掩時要面對的家人的責難和失望就覺得無法呼吸。她要去找姜珩,去找這個孩子的父親,讓他兌現自己的承諾。
于是留下書信,杜若帶著心月復的丫鬟,拿著杜家長女的信鑒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進入京城的那一刻,她看見了熱熱鬧鬧的人群,看見了塞滿街道的迎親隊伍,看見了那一眼望不到頭的十里紅妝。安平侯府的三公子,便是在今日迎娶東昌郡王的嫡長女。
杜若木然地站在街尾,從正午看到落日。她轉身離開,帶著馬車打算回江夏,卻被杜家在京城里看管著商鋪的大掌櫃瞧見,苦苦哀求著攔了下來。
那個大掌櫃,怕早就是安平侯府的人了吧。
沈蕙如自嘲地笑了起來。
為了銀子,姜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如果不是因為姜珩被東昌郡王相中,怕是那家母子打的主意便是要將她弄進侯府里,再一步步將杜家的家財全收入囊中。只不過東昌郡王這棵大樹來得太快,更是比杜家要強百倍的捷徑,于是杜家,便成了姜珩成為世子之路上最大的障礙。
姜珩將她安置在烏衣巷,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他斷斷不會放開東昌郡王這麼好的岳家,可又舍不得棄了杜家這麼大一塊肥肉。
京里杜家的商鋪他可以悄悄地接手,但存在銀鋪里的大額支出賬目沒有杜家掌家人的印鑒,他根本拿不出來。杜家商號遍布江北,京城里的鋪子離著江夏太遠,多是為著關注朝廷中對于商務的動態,或是留意京中流行的風潮,真正賺錢的行當,姜珩根本踫不到。
不是朝廷把持的鹽、鐵、糧,而是在北方,人人無法離開的精煤。杜家的四座煤山,才是真正生錢的金礦。票號里的錢拿不出來,煤的生意插不進手,姜珩如何肯甘心?
大哥派人送來給杜若的,便是存兌京中銀鋪杜家名下銀票的印鑒。有了它,妹妹便有數不盡的錢財可以傍身。杜衡是不想妹妹吃苦,先一步將印鑒交到了杜若的手上。
可姜珩不知道。
姜珩的妻子知道了她的存在,自然不能容她活在這個世上,而姜珩,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以為可以在杜家長房人的尸體上搜出他所需要的寶庫的鑰匙。
結果什麼也沒有,他一定又氣又悔。
沈蕙如放聲大笑。算來算去,他都算不到杜衡會因為疼愛妹妹而將這麼重要的東西提前送來。
想來是從下人口中審出來,大少爺已將印鑒送進了京城,所以才會放火燒屋,讓人裝神弄鬼,在這里尋找吧。
那時的你,一定痛悔自己這麼早就結束了杜若的性命,說不定因此也怨上了妻子。他能狠心殺了一個,便能狠心殺第二個。東昌郡王家的這位縣主,到底是因為生孩子死的,還是因為別的原因面死已經無從知曉真相,但蕙如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是因為她的插手,姜珩不會人財兩失,以他的性情,不私下弄些手段絕不可能。
這可真是讓人痛快。
听到小姐的笑聲,循聲找來的洛紅看見自己家的小姐跪在地上,笑得渾身發顫,臉上布滿了淚痕,當時便嚇得魂飛魄散。莫不是這里真的有鬼魂作祟,將小姐魘住了?
蕙如笑了一陣,終于站起身來,對洛紅招了招手說︰「洛紅你來得正好,過來幫幫我。」
看她雖然臉上猶帶著淚痕,但行動言語已恢復了正常,洛紅這才小心翼翼地走近,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她方才跪著的地方,小聲問︰「姑,姑娘,要奴婢做什麼?」
「別問那麼多,跟我走便是。」蕙如撢撢裙子上沾到的泥土,神情輕松地拉著洛紅就向院子後頭跑去。
後院也四處長滿了荒草,原來院中種的梧桐和幾株桃梅早就被人連根刨了,只剩下院角一口孤零零的井。
「這里來。」蕙如拎了裙子跑得飛快,洛紅在後面都有些跟不上。
她跑到井前,四下看了看。原來不遠處是柴房,但那里已經被扒掉了,只在草叢里還能見到幾塊長滿青苔的木片。她東挑西撿,好不容易找到一塊適手的楔形的木柴,然後來到了井邊。
井底已經干涸,里面堆滿了枯枝敗葉還有磚塊。
看來他們搜得還挺徹底,居然將井水也抽干了派人到下面去挖過。
蕙如不屑地揚起嘴角,將木柴伸到井壁上,用力地刮去上面滑膩的苔衣。
洛紅站在她前面,看著瘋魔了一般的小姐,不知所措。
「還怔著做什麼,也去找塊木頭來,幫我把這里清干淨了。」蕙如舉起木頭向那邊指了指。
洛紅卷了袖子,與蕙如一起用力,將一塊井壁清理了出來。那里有一處隱隱的縫隙,但看起來與旁的地方也沒什麼不同。木頭敲了好幾回,那里紋絲不動。蕙如拔下頭上的銀簪子,一點一點去摳挖磚縫中的泥土。
收到兄長送來的東西不久,姜珩的新妻便找上門來。她只是想著不能讓杜家的東西落在旁人手里,便找了這里將它藏起來。當時怕石頭會掉下去,她還特地拿江米糊混了土填塞過。過了幾年下來,那石頭粘得死緊,一時半會還真難弄出來。
蕙如手上身上沾的全是污黑的泥,若此時宮里來教規矩的孫季二位嬤嬤在,肯定要驚叫出聲。六小姐頭上身上臉上手上,到處弄得污亂狼籍,哪還有半點名門淑女的模樣!
石塊終于被她弄松,在洛紅的幫助下,蕙如總算將那塊完成了守護重任的石頭抽開,從里頭模出一只小小的,被油布層層裹起來的小包。
蕙如長出了一口氣,對洛紅說︰「你出去叫洛錦找些干淨的布巾,再四下里找找有沒有清水,咱們兩個把身上洗一洗再出去。」
洛紅看了看自己一身的泥,點了點頭說︰「這兒左右都沒什麼人,我讓洛錦去別家看看井里有沒有水。只是,姑娘,您一個人在這兒能行?」
蕙如笑了起來︰「怕什麼,這里又沒有人在。若真有事,我叫一嗓子外頭也能听著。快些去,這天已經晚了,別讓祖母在家里擔心。」
洛紅看了她一眼,拍了拍手,快速地跑了出去。
蕙如小心地打開油布,一層層一層層,心跳得厲害,手也在顫,直到油布包被完全打開,露出里面小小的兩枚銅鑒,一個圓章陰刻著「杜」,一枚方印陽雕著「寶通」二字。
東西還在,她終于拿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事情終于交待清楚了。撒花!
從第一章起,蕙如就被很多讀者罵下賤,不要臉,死得活該。
我心里那委屈啊………………
哪個女孩子不愛惜羽毛?何況她又不是個笨蛋。雖然愛情會讓人頭暈腦漲,但她也不至于糊涂到上竿子去倒貼男人啊。
說是說不清的,只有慢慢將文寫出來,跟著一路看過來的親們才會知道我開頭第一章為什麼會那麼寫……
非常謝謝一直支持著我的你們,是你們的訂閱和留言讓我有勇氣將這個故事一直進行下去而沒有被打擊得放棄
麼麼噠,愛你們!
南京已經成了仙境,我在仙境中敲打著鍵盤,隔著重重霧霾,向支撐著我走到現在的親們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