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以靜制動
皇帝三日前帶著大軍已然出發,李暉到底還是沒能隨軍。
皇帝只說了一句︰「朕走後,京中還要交給你們守護。」給了他一個龍武衛副指揮的五品武官餃,便打發他去了禁軍。
禁軍營自有將官寓所,李暉接了任命和印信之後便收拾行裝去了龍武衛,並不在王府里住。
從小到大,他都覺得庭院幽深的王府就像一只巨大的牢籠,只要住在里面,心頭身上就像被壓了什麼沉重的東西,讓他喘不上氣來。那里雖然是他的家,但里頭每一個人都讓他覺得陌生,就算是與他的生母馮氏在一起,他也常常會覺得不知道要說什麼為好。
離家四載,再回家時,那種陌生和格格不入之感隨著年紀的長大已抒解了不少,可是面對馮姨娘的淚眼,他還是忍不住想要逃開。
他想一個人待著,面對下屬和同僚反而會讓他覺得渾身自在,但是對著生母和父親,他卻怎麼也生不出應有的孺慕之情。
小時候他曾為此十分苦惱,覺得自己或許就是個生性涼薄之人,對父母欠缺孝心。當兄長李晟建議他到外面去闖蕩開拓眼界時,他想也沒想便欣然同意了。
那時他的生母馮氏曾在宣王門外跪了整整一夜,只為了求他父親阻止他的從軍之路。
之後的三天里,馮氏寸步不離地守著他,真的是哭了整整三天三夜。
以至于在之後的一千多個日日夜夜里,每當他想起母親的時候,眼前浮起的永遠都是那樣一張紅腫著眼楮悲戚萬分的臉。
他不是一個喜歡將情緒都放在臉上的人。
所以當他在大長公主府里听說嫂子懷了身孕的事時,也只是微怔了一下,然後就該干嘛干嘛去了。
宣王府里,唯一能懂他的心思,能听進他的話,並可以給他建議的人,只有大哥李晟。
大哥聰明、眼光獨特犀利,善于藏拙。可是在面對自己的時候,他拿出來的永遠都是自己最真實的一面。
李晟夸過他也罵過他,甚至還對他動過手。
但李暉從來沒有記恨過他。
因為他是府里從上到下,唯一一個會因為想他上進而對他動巴掌的人。
他可以感受到李晟對他的期待和情義。
這是用什麼都無法換來的。
兄長要當爹了,王府里又會添一個孩子,他心里高興,但也只是高興而已。
或許還有一些淡淡的羨慕。
兄長找到了自己心儀的女子,與她成親,與她生育自己的孩子。
而他,年少時便在風沙里磨礪,在戰場上廝殺,每天辛苦勞累,到了夜里倒頭便睡,從來沒想過女人的問題。
將來,他會娶一個什麼樣的妻子?
能懂他,愛他,他也會一樣的懂她,愛她,與之共度一生嗎?
這念頭浮起來也沒過幾天,他就被熱情的同僚們包圍了。
宣王次子,五品禁軍副指揮使,身負軍功,年少有為,並且還沒有婚約在身。
多好的女婿人選啊!
李暉在軍中的生活撇過不提,只說他搬出去之後的宣王府。
燕然居里一應如常,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一絲期待和喜悅之色。
英國公萬徹的國孝期有三個月,京城里不許張紅掛彩,也禁止嬉戲宴樂。燕然居院子里掛著白色的燈籠,所有鏨金鎏銀的器物都收了起來,屋里全部換上了竹器和木器。
不是黑便是白,只有院子里放著的那幾盆紫紅色紫鳶青蘿正盛放著,隨著微風搖曳,散發著淡淡清雅的香氣。
不管是誰經過它們身邊,都會不自覺地放緩腳步,深深吸一口那帶著甜香的空氣才會戀戀不舍地離開。
嬌妍綺麗的花朵,雅致特別的香氣,讓人不覺就放松心情,舒心怡神,怪不得宣王妃會那樣喜歡。
紫鳶青蘿一年只開一次花,不過花期極長,只要照顧得當,花朵可以保持三四個月不敗。花謝之後,便會根枯葉頹。到第二年,若還想看花,便只能再從滇南移盆送過來。
過了幾天,李清河又來了燕然居。
蹲在紫鳶青蘿花前看了半天,也舍不得進屋里去。
「你也喜歡這花?」李清河正看著花,突然看見一雙青色的素面繡鞋出現在自己的視線里,抬起頭來,正看見一身月白色裙襖的世子妃嫂子唇角帶著隱約的笑意,目光溫柔地看著自己。
「嗯,喜喜喜歡!」李清河彎起了眼楮,對著她綻開發自內心的笑容來。
「外頭還有些涼,別看太久了。」蕙如在她肩頭輕輕拍了拍,「一會進屋來陪嫂子說話。」
「哎!」李清河重重點了點頭。
進了屋,範媽媽上前拿了濕手巾給蕙如淨手,壓低了聲音說︰「您讓她進來,不會有事?」
「她身上沒有木樨香氣,不礙事兒。」蕙如坐下來,蘭溪端上了一杯淡茶。
自她有了身孕,便改喝了淡茶,一日也不會超過三杯,余下的,都只飲白水。
白老先生說過,茶多飲無益,易傷脾胃且會讓人無法安眠。蕙如便想著要將這茶水也戒了。
坐了一會兒,李清河果然從外頭走了進來。
規規矩矩地給蕙如行了禮,她挑了下首的椅子坐了下去。
「今兒怎麼有空過來?」蕙如讓洛錦端了幾盤果子來給清河吃,清河還有些靦腆,在她面前並不能放得開,被蕙如催得急了,這才挑了一塊小小的玉蓉糕放在嘴里。
「上回晟哥哥送送送了幾本……書給給我讀,」李清河手里絞著衣帶子,面上微紅,拿眼悄悄地瞧著蕙如,「如如如今他他也不在,我我我想著能不能再再再跟他換換兩本來看。」
李清河口齒結巴,以前十分自卑,不肯開口說話,這位嫂子待她溫和,也從來不笑話她這毛病。來了幾回之後,她便有些放開,話也多了起來。雖然還是結結巴巴听著費勁,但比起以前來,這樣長的句子能從她嘴里說出來,簡直如做夢一般。
原來是這事兒。蕙如笑了起來︰「你哥哥在外頭公干,一時半晌回不來,我這兒卻還有幾本新書,是些風物和雜談,哦,還有一本志異雜記,你先拿去看吧。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只管拿來找我。」
听她這樣說,李清河很是高興。等洛錦將書拿來,她翻了翻,發現上頭有不少生僻字,一時好奇便問︰「听說嫂子以前沒沒沒讀過書,並並不識字,怎麼也能看這樣的書?」
「雖然以前沒學過,但我來京里也不是一年兩年,家里給請了先生教過識字,多學多看自然也就會了。」蕙如笑著說,「倒是你,也沒見府里有請什麼先生,你這些字都是跟誰學的?」
「姨娘。」李清河低下頭來。
她居然是跟著馮氏學認的字?
「晟哥哥有時……也也會教……」
不過李晟在家的時候少,她大半的時間還是跟她的生母馮氏待在一塊兒。
宣王一心只想著煉丹修仙,哪有半點工夫去管這個女兒?
鄭側妃或是忽視,或是根本就沒動過給府里小姐請先生的念頭。
到底以宣王這樣高貴的身份,就算李清河是庶女,身份並不比別的侯門小姐低。若是肯好好教,將來也必定會有好的歸宿。
只是像現在這樣,沒人教養,又有個口吃的毛病,等她長大,怕會是個不小的麻煩。
蕙如忍不住抬起手,在她柔軟偏黃的發頂上模了兩下。
李晟對這個妹妹也未免太不用心了些。肯為庶弟謀劃將來,卻不願意撥一點關懷給妹妹……不過以她對李晟的了解,他會這樣做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李清河在蕙如這里消磨了半天,還特地跑到床帳前去看她縫的那只小香包。
「你這香包做得好,嫂嫂很喜歡。」見她要湊到近前去,蕙如端起了茶杯笑著說。手里拿著拂塵在撢著家具上浮灰的洛錦笑嘻嘻地過來,拉住了李清河上前的步伐。
「清河小姐過來這里,前兒世子妃剛教了小廚房一樣新點心,又香又酥,甜咸爽口,我們吃了都覺得好。我那兒還藏了兩塊沒舍得吃,您要不要嘗一嘗?」
李清河到底還是個不過十歲大的孩子,精致美味的點心瞬間便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一眼瞥見那小香包還好好掛在床頭,便蹦蹦跳跳地隨著洛錦出去了。
蕙如笑著對範媽媽說︰「媽媽您瞧見了吧,我是怎麼說的?咱們什麼也不用做,自然會有人自己跳出來。」
「您是說清河小姐?」
「你覺得若不是有人對她說了什麼,她會這樣巴巴兒跑到床頭前去細看自己送出去的東西?」蕙如把茶杯放在桌上,「您放心,現在不是咱們著急,既然知道她們害人的法子,咱們就立在不敗之地。」蕙如看了看她,笑著說,「媽媽最會問話,你知道要怎麼說吧。」
範媽媽也笑了起來︰「您放心吧。」
竹香端著小笸籮進來,笑嘻嘻地說︰「您二位在聊什麼呢這麼開心。」
蕙如搖頭說︰「沒什麼,範媽媽你去吧。」
範媽媽應聲而去,竹香湊到她身邊去,神秘兮兮地說︰「小姐,奴婢覺得最近這府里氣氛挺怪的,可是到底哪里怪又說不上來。」
蕙如笑著看她說︰「你這丫頭,又打听到了什麼嗎?」
「也不是。」竹香端了只小腳凳兒坐在蕙如身前,拿了笸籮里的絲線,一邊分線一邊說,「只要奴婢一出了燕然居,就覺得背後總有雙眼楮在什麼地方瞧著我一樣,可回頭一看,又什麼人都沒有,整得奴婢心里毛毛的,這幾天都不敢出院子了。還有,門上的婆子,外院子灑掃的小子,甚至連園子伺弄花草的花匠我瞅著他們的眼神都不對。往常也不怎麼跟咱們說話的,現在盡往跟前兒湊和,還總是把您掛在嘴邊上,不是問您身子可還好,就是問您今兒又去哪里溜達了。」
蕙如听了笑出聲兒來︰「我說你這丫頭,怎麼還這樣定不下神來?這是心里裝著事兒,便把什麼人都看成是壞的了。」
竹香有些害羞地垂下頭︰「我可沒您和姐姐們那樣好的定性兒,知道有人要害您,還能裝得若無其事一般。只求快點兒把人給逮著了,奴婢我也能睡個安心覺。」
蕙如拿了她笸籮里新打好的絡子看了看說︰「你心不定,連絡子打得都歪歪扭扭的,快拆了重新打過。」
竹香搶了過來,噘著嘴說︰「費力氣打出來的,拆了多可惜。再說這又不是自己用的,是美是丑總歸打出來就行。」
「不是自己用的?難道是給我的?」蕙如有意逗她說話,果然見竹香的小臉紅了起來。
「不是啦,這麼粗糙的絡子哪能給您用啊。是那天仲秋哥哥央我給他打幾條絡子,奴婢想著他以前在世子身邊也挺辛苦,所以就應了,想隨便打幾條扔給他就完事兒的。」
一轉眼的工夫,竹香也奔十四歲上去了,小丫頭隱約知道了點男女之事。若是以往,幫別人打幾條絡子她也不會這樣忸怩,但現在被蕙如一問,竹香居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還帶著點心虛。
「我就給他打這一次啊,絕對沒下回子!」怕蕙如多想,竹香舉了一只手鄭重其事地保證,「蘭溪姐姐已經說過奴婢了,不能跟男人走得太近,不過奴婢跟您保證,我拿仲秋當哥哥一樣,跟他之間什麼也沒的。」
「沒就沒唄,哪用得著這樣緊張的。」蕙如扳下她的手,笑著說,「以後你和蘭溪一樣,若是瞧到了什麼中意的,只管跟我說,若是人好又肯上進,我自然會成全你們。」
這樣說著,蕙如轉頭對房里正收拾著屋子的洛紅洛錦姐妹倆說︰「你們姐妹也一樣。若是覺得哪個小子好,也都與我來說,我給你們作主。」
洛紅洛錦怎麼也沒想到,這把火怎麼就從竹香那兒燒到她們身上了,一個個臉羞得通紅,甩了帕子就跑了出去。
「哎呀,她們怎麼臉皮這麼薄。」只有竹香還沒心沒肺地坐在蕙如腳下,嘴里直嘟囔,「有世子妃當家作主呢,多好的事兒,害哪門子臊嘛。」
過不多時,範媽媽回來了。
蕙如讓竹香出去,房里只留了範媽媽一人。
用不著問,瞧著範媽媽臉上的神情就知道她必有所獲,于是蕙如指了指竹香剛剛坐過的地方,笑著說︰「媽媽先坐下來,別著急,慢慢說給我听。」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兩位菇涼投喂的霸王票啊!
晏三生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2-0100:45:51
小妃爾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2-0101:21: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