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自尋死路
陸瑯看著地上花容失色的文秋,又瞧了瞧緊緊閉上的沈家後門,眸光閃了閃。
在他身後,跟著一輛青幃油篷馬車,從里頭傳來陸母的聲音︰「怎麼不走了?」
然後就听見一個軟糯的童聲隔著車簾透出來︰「陌兒要吃霜紅果子,快點走,快點走,姨娘有紅果子!」
文秋的面色一變,她沒想到陸母和兒子居然會這麼晚才從宮里接出來。
听見陸阡陌的聲音,她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氣力,掙扎著爬起來,沖著車里就喊︰「小少爺,小少爺,文姨娘在這里,文姨娘來接你了!」
簾子一挑,從里面露出一張粉團可愛的小臉,臉上滿是驚喜之色。
「姨娘!抱抱!」陸阡陌伸著兩只短胖的小手,拼命對著文秋搖晃。
文秋忍了多時的眼淚立刻涌了出來,正要沖過去,爬上那輛車,面前突然伸出來的黑 的劍鞘卻讓她生生停下步伐。
「爺……」文秋抬起頭,馬上的陸瑯表情隱于陰暗之中,看不出絲毫的喜怒。這與她熟悉的陸瑯有些許的不同。文秋心如鼓槌,怦怦亂跳個不停。
「地方不夠大,你跟著走回去吧。」陸瑯淡淡地說。
那麼大的一架車子,里頭只坐了陸夫人和三歲大的陸阡陌,怎麼會沒有地方?
陸瑯的意思只是她沒有名份,不夠資格與夫人和小少爺同乘。
若是換了以前,文秋一定會心里發堵,可是現在,她卻如釋重負一般。
能讓她跟著回去,陸瑯便是不打算追究她私自出府來找沈五小姐的事。等回去了,她一定要將阡陌抱著,再使出種種手段來,讓陸瑯原諒她的孟浪。有阡陌在,看著兒子的面上,就算陸瑯心里不高興,也應該不至于會對她如何。
在心里再三給自己安定心神,文秋跟著陸家的馬車走了。
老夫人听下人來這樣回報,心里還想著要安慰菀如幾句,卻沒想到她就像個無事人一般,笑著跟她說起佛經來。
看這樣子,是當真沒有將陸瑯放在心間。
這樣也好……雖是這樣想,但看著菀如那張稚氣尚存卻是古井無波的臉,老夫人不覺在心中長嘆了一聲。
陸瑯進了陸府,文秋已自動自發地去抱在車中已熟睡的陸阡陌。
陸夫人下車時,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她渾身發毛,只能抱緊了兒子,低著頭跟進屋里。
陸瑯叫過女乃娘,讓她將孩子抱回屋里去睡。
文秋卻不肯松手,只哀聲對陸瑯說︰「爺,讓妾抱著他吧。兩日沒見到他,妾這心里七上八下的實在是慌得緊。」
陸母坐下來,家里的丫鬟忙泡了茶送上來。
「文姨娘,你讓女乃娘把陌兒抱回去吧,你這樣抱著他,他也睡不踏實。」
听著陸母與平時完全不同的平和口吻,文秋後背一陣陣發涼。夫人既然已經發了話,她再也沒辦法強留下兒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女乃娘將陸阡陌抱走。
陸母揮退了下人,將手中的茶盞往案上一擱,冷眼看著她。
「文姨娘怎麼會出現在街上?」
文秋嚇得渾身發顫,連忙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我可是听家里的下人說了,我們娘兒倆進宮的當夜,文姨娘就離開了府里不知去向。」陸母冷笑了一聲,看著默不作聲的兒子,「你找的好女人!」
外頭那樣亂糟糟的,文秋居然還敢跑出去,這一日二夜里到底發生過什麼事誰會知道?
文秋額上生出了汗,只能以極細微的聲音回道︰「夫人,奴婢,奴婢是想著要去找少爺回來,誰知道城門關了,出不去。」
「出不去怎麼還會在外頭那麼久?」陸母厲聲喝問,「家里什麼人沒有?得力的小子,丫頭,哪個不能出城去找少爺?你一個後宅里的女人怎麼可以趁夜拋頭露面去闖軍營?你是懷風房里的女人啊!這樣出門,身邊連一個丫頭一個小子也沒帶著,黑街暗巷里但凡出了一點什麼事,你還讓懷風以後有什麼臉面見人?」
說得氣極,她抓著茶盞就劈頭砸了過去。
文秋哪里敢躲,只能硬生生受了。額角上立刻被碎瓷劃了條口子,鮮血順著額角流了下來。
「婢妾錯了,婢妾當時只是慌了神,想著快些找到少爺能將夫人和小少爺救出來。」文秋一邊哭一邊拼命磕頭。雪白的額頭很快就變得又青又腫,「當時街上好亂,婢妾一個人分不清楚方向,只能找了戶空房子躲了起來。夫人您要信婢妾,婢妾雖然在外頭,但一點有辱少爺有辱陸家門風的事情也沒有發生過,真的、真的!」
陸母見她磕頭磕得都快要出血,心里雖然有氣,但也不再發作,只悶悶地坐著不出聲。
在一旁看著的陸瑯終于開了口。
「你為何會在沈家門口出現?你去沈家做什麼?」
陸母面色一僵。
文秋果然有些懦懦的模樣,口中支吾起來。
「沈家?哪個沈家?」陸母還想著,會不會是別的沈家,沒想到會從兒子口中听到確實的答案。
「沈大人如今還在宮中,你與沈家並不相識,為何會出現在沈家的角門?你是去見了誰?說了什麼?」
沈家!是兒子一心想要求娶的沈菀如的家!
陸母胸中頓時憋悶起來。
好不容易等皇上開了金口,讓那位五小姐在家里帶發修行才斷了兒子的念想。
文秋這賤婢怎麼又會找到人家門上去?
萬一她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引得沈家人誤會,又巴巴要將女兒嫁到陸家來可怎麼得了?!
如今陸瑯平叛有功,等皇上回京定會有封賞。就算陸瑯不能娶個公主回來,那郡主、縣主也是可以想一想的!
若是此事因為文秋而生了變故,那她就要將這賤婢千刀萬剮以泄心頭之恨!
陸母惡狠狠地看著文秋,就怕從她口中听到半點不利的消息。
文秋哭了起來。
「婢妾只听過沈大人的名字,又想著五小姐將來說不定會嫁進來成為婢妾的主母。所以婢妾就想著去沈家打听一下消息,看看少爺和夫人還有小少爺如今可安全了?又,又想著能瞧一眼五小姐,想求著她將來可以善待小少爺……」
她悄悄地抬頭看了看那母子二人的神情。
見陸母一臉猙獰像是要吃了她的模樣,陸瑯面如寒霜並不透露出半點情緒。
她心念電轉,已經知道了自己要怎麼說。
「不過婢妾被沈家老夫人給轟了出來。」她抹著眼淚,哽咽著說,「老夫人說了,五小姐斷斷不會嫁到陸家來。」
果然,她這樣一說,陸母臉上的戾色散去,像是繃緊了的弦放松了,可是隨後她又升起了怒氣。
「她為何要這樣說?」
文秋又偷偷看了一眼陸瑯,囁嚅道︰「五小姐說,她與少爺並非良配……老夫人的意思只怕是,怕是覺得少爺配不上沈家姑娘。」
陸母安心于沈家並沒有想要與陸家結親的念頭,卻又因覺得沈家瞧不上陸家而大為光火。
一個庶出的丫頭,還有那樣不好的名聲!
能進陸家當個妾都是抬舉了她,居然還會嫌棄懷風?
陸母氣得大罵,一時也忘了繼續教訓文秋。
文秋這才松了一口氣,就見陸瑯一雙看不見底的眸子正涼涼地看著她。
心里就是一顫。
陸瑯好哄,但絕對不是個蠢笨的男人。
他好哄,只不過是因為他覺得沒必要在後宅里浪費精神。
有時候,他明知道是被哄著,也都裝作自己被哄得軟伏了,哄得高興了……
她這樣的說辭可以將陸母的注意引開,卻並不能將陸瑯瞞過去。
到底他們在一起這麼些年,她對陸瑯有多了解,陸瑯對她也就有多了解。
陸瑯站起身,將她從地上拉起來,然後從她腰間拽下一個小包來。
里頭是她這麼些年經手攢下來的銀票,還有從首飾上拆下來的價值不斐的寶石。
陸瑯抖了抖手,臉上居然揚起一絲笑意︰「這是要送去沈家的禮錢嗎?」
文秋的臉白了。
「你出府的時候,帶上了這些。」陸瑯從包里拈出一顆拇指肚大小的珍珠來,放在眼前細細地看了半晌,「大概就沒想著會再回來吧。」
陸母的臉色也為之一變。
「找我?帶著這些東西找我做什麼?」陸瑯笑出了聲,「你走的時候,心里可曾想過阡陌?可曾想過他會遇到什麼事?」
他笑著笑著,臉上露出一絲悲涼來。
「這麼些年了,你跟著我,的確受了許多委屈。」
文秋听著,嚇得立刻跪了下來,抱住了陸瑯的大腿︰「爺,爺!妾只是一時被嚇著了,並不是……」
「得了,這些話你還要拿來唬我?」陸瑯將腿一抖,便將文秋抖落到地上,「這些銀子也不少了,足夠你下半輩衣食無憂。文秋,我不再拘著你,你走吧。帶著這些銀錢走,走得遠遠的,不要再回來!」
文秋慘叫了一聲,爬了過來,哭著說︰「爺,您怎麼可以這麼狠心?妾身自從跟了您,就從來沒有存過要離開的念頭。爺、爺,您就算不瞧著過去的恩情,也求您瞧著阡陌小少爺的份上,他還這樣小,您不能把妾趕走啊!」
「就是為了阡陌,所以才不能留下你。」陸瑯蹲下來,與文秋平視,「你一向懂我,明白我,知道我的喜好,更知道我是個一言九鼎之人。文秋,你我的緣份到今日已經盡了。陌兒是我陸家子孫,我不能讓他被你教壞。我會好好待他,不管將來我是否會成親,是否會有別的孩子,我都會一如既往,好好培育他成人。」
「不要!」文秋哭得哽了數聲,死死抱著陸瑯的腿拼命搖頭,「爺,妾身知錯了,我會改,我一定會改,再不存那些念頭。求求您,別趕我走啊!」
「如果你一時找不到可去之處,我會讓人將你送到陸家在汾州的莊子上。找人伺候你,你依舊可以過現在這樣錦衣玉食的日子。只不過……」陸瑯的眼中帶著一抹絕然,「只不過你以後不可以再入京中,也不能再見阡陌。」
「不!」文秋還在哭嚎著,陸母卻走上前,抬腳就要去踢她,又就手從陸瑯腰間將他的長劍一把抽出。
「死賤婢,居然偷了陸家的錢財拋下陌兒想要自己逃走。懷風能饒你,我卻不能饒!」
「母親!」陸瑯攔在了陸母的身前,「她到底是阡陌的生母。」
「那又如何?」陸母氣急敗壞,「今天我就要打殺了這敢背主的賤婢。」
「母親!」陸瑯厲聲喝道,「你夠了!」
陸母被他這一聲喝,驚得心髒都差點從胸腔子里蹦出來。
「你是要等陌兒將來長大了再告訴他,他的生母是被他的祖母打殺的嗎?」
想著孫兒那張可愛純稚的臉,陸母的手就沒辦法落下去。
文秋看著陸母殺氣騰騰的樣子,早被嚇得失了魂。
不敢再哭鬧,就這樣被人拖了下去,再無了聲息。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宮城西北角偏僻的朝鳳門便緩緩駛來一輛鳳輦。
守門的禁軍立刻將輦車攔了下來。
「什麼人?」
跟隨著鳳輦的小太監立刻賠著笑臉迎上前,討好地先塞了一塊銀子︰「您沒瞧見這前頭的牌子嗎?這是清涼殿順太妃的車子。」
順太妃是先皇納的妃子,當年進宮時才十四歲,沒過兩年先帝就去了,因為年紀小,太後也對她頗多照顧,這些年來,她一直居于清涼殿,極少現身于人前。
「這麼一大早的,太妃娘娘怎麼會想要出宮?」掂掂手中銀子的份量,守門的禁軍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現在宮里都圍了起來,任何人都不能出去。」
「怎麼,本宮的鳳駕也有人敢擋?」車簾子一挑,從里頭露出一張風韻猶存,滿面嚴霜的婦人臉來。
禁軍探頭瞧了瞧,見果然是順太妃,于是連忙讓前行禮。
順太妃下巴一揚,連理也不理他,手一揮,那車簾「唰」地一聲放了下來。
馬車又要向前走,那些禁軍卻還攔著朝鳳門前沒有讓路的意思。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這是要攔著太妃娘娘的鳳駕不成?」當頭一個胖大太監尖聲叫起來。
禁軍們互相看看,是這意思,卻又不敢明著說。
上頭要拿亂黨,封閉了所有的門戶,太監宮女不許放出去一個。
太妃娘娘又怎麼著,就算現在這鳳輦里坐著的是太後娘娘,說不能放,他們就不敢放人。
「公公您別急。」守門的頭目上前笑著說,「這不是上頭有嚴命嗎。小的們不能違令,也不敢攔著太妃娘娘,正難為著呢。」
「少廢話,快點讓開!」那大太監並不像小太監一樣低調,而是腆著肚子,昂著頭,伸手就要將那禁軍頭目推開。
「嘩啦!」整齊的一聲響,守門的十數個禁軍齊齊將槍尖指向了他。
晨光中,黑色的槍尖上閃動著凜凜的寒光,讓那大太監嚇得渾身胖肉一抖,後脊出了不少冷汗,那囂張的氣焰頓時也就沒了。
「別理他們,看誰敢攔本宮的車駕。」車里傳來太妃娘娘壓著怒氣的聲音。
只是禁軍們就擋在門口,誰也沒有要挪開的意思。
車夫也不敢驅馬去闖,兩撥人馬就這樣僵持著。
「都反了,都反了!」順太妃終于又掀開了半邊車簾,粉面帶煞,冷冷地看著守門的禁軍,「等本宮稟明了太後,一個個治你們大不敬之罪,看給你們下令的上頭人有什麼本事能護著你們這些狗殺才!」
「喲,這里是怎麼了?太妃娘娘這是要出宮?」從禁軍的身後傳來一聲清洌明朗的聲音。
原本持槍握戟守著宮門口的禁軍們一下子分左右閃開,露出後面的一駕馬車和幾位騎士來。
當先一人還高高坐在馬上。
曦光明澈,照在他的身上,照亮了玄色世子蟒袍里暗繡的金線,讓他看起來神采奕奕。
如此風神朗俊的貴公子,就連順太妃也一時間看迷了雙眼。
作者有話要說︰好大好大好大好大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