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嵐的眼淚落下的一剎那,驀然被拉入一個顫抖著的懷抱,血腥氣濃郁撲鼻,掩蓋了他原本的氣息。(思路客.)
嘶啞低沉的聲音帶著顫抖,響在耳邊。
「沒事了……師姐,結束了,沒事了……不要看了……」
空嵐掙了掙,月兌離了這個冰冷的懷抱,抬起頭,臉上還帶著笑︰「師弟在說什麼?」
雲天青眼底有著水汽,卻沒讓它真的變成眼淚落下來。他看著眼前這個少女,她笑得燦爛,眼淚在流出,她的身體在顫抖,即便這樣,她還努力勾著嘴角,盡量笑得令人安心。
「不想笑,就不要再笑了。」雲天青輕輕撫著她的臉頰,鮮活的生命在眼前,讓他的傷痛也輕了一些。
幸好,幸好她一點事都沒有,不然雲天青根本不能確定自己會干出什麼事情。
空嵐其實真的不悲傷。這個世界的仁慈,就在于即便死亡,也只是生命的另一種開始而已,只要不是魂飛魄散,他們依然是會活下去的。她流淚和顫抖也只是因為魂魄生生割裂的疼,雖然那點傷,就相當于一個人在手臂上削下來了一小塊肉,過段時間也就痊愈了,但總歸是會疼的。
瓊華派的弟子們已經陷入了瘋狂,來不及撤離的夢貘們四處遭到了屠殺,嬋幽封閉了幻瞑界的入口,有的弟子嘗試攻擊想破入幻瞑界去搶奪紫晶石,但也毫無章法。
青陽重光二人一人背著太清,一人帶著宗煉,去為他們治療傷勢。
玄震已死,夙瑤悲痛欲絕,玄霄冷漠相視,夙玉渾渾噩噩,夙莘月兌力昏迷,瓊華派內滅不掉的妖火四處燃燒,尸體遍地,還活著的瓊華弟子們又哭又笑,癲狂有之,呆滯有之,保持理智的極少,整個瓊華一片混亂。
空嵐擦去頰邊淚痕,神色肅穆,真氣鼓動之下,聲傳四野︰「瓊華弟子听令!停下攻擊,所有受傷弟子,喪失行動能力、危及生命者送往瓊華宮,按傷勢輕重醫治!不曾危及生命、可自由行動者,先將重傷弟子送往瓊華宮,再自行治療!夙容!打開藥鋪,為各弟子發放療傷丹藥!輕傷無傷者,施法滅去瓊華內燃燒妖火,收斂陣亡弟子尸體,並派人監視幻瞑界動向!至于瓊華派內殘留夢貘,普通弟子不許追擊!凡夙玄字輩者,結成劍陣,所有妖獸……」
空嵐的唇突然哆嗦了一下,她緊緊閉上了眼,心髒處傳來的躁動遍布全身,她渾身都在發抖,腦中一鼓一鼓跳動的,是將要月兌離理智束縛的扭曲殺意。
「殺——無——赦——!」
空嵐的聲音在整個瓊華派內擴散開去,那話語中仿佛非常森冷的殺意讓整個瓊華派都似乎靜了靜。
下一刻,她的命令一條條被實行,傷重者有所醫,輕傷者四處追殺妖獸,拯救瓊華派內損失的財物建築。幻瞑界現在成守勢,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封住入口,沒有六個長老級別的人一同發力,是打不進去的。
空嵐已經徹底對不起夢貘們,她又豈會真的破開大門讓瓊華派入內劫掠?
而且……
直到現在,空嵐其實在系統的判定中,依然是什麼都沒插手。
因為該死的人都死了,不該死的人還活著。
她不能出手,讓十九年後才會滅亡的瓊華派,提前攢夠靈力飛升。
她只能盡量讓瓊華派給夙瑤留下足夠多的基業,讓夙瑤能夠盡快站起來。
至于妖界,她也許只能保下柳夢璃,以此作為對嬋幽的彌補。
不管如何,她殺了寂破,她對幻瞑界有愧。
是的,對于妖來說,這只是立場問題,他們不會怪空嵐,就如那些投靠了魔界和天界的妖類,如果為了所保護的一切對同族刀劍相向,也無人會怪罪。
你想守護你所珍視的,我想守護我所珍視的,無關對錯。
如此而已。
空嵐筆直的站在那里,一手依然輕輕撫著劍柄,半點血痕也未曾濺在身上。她三步之遠,就是緊緊抱著玄震尸體的夙瑤師姐,她身後,是雲天青,她的更遠處,玄霄目光復雜的看著她,而夙玉,低垂著雙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空嵐勾著唇角,笑著,听著夢貘死前的哀嚎,每一聲,都讓她的手顫抖一下。
有時候最令人痛苦的,不是生離死別,而是無能為力。
她下達了命令後,轉過頭看向了雲天青,燦爛微笑著輕快開口︰「天青師弟,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雲天青看著她這樣,突然想哭,但是他只是微微顫了顫唇,一句話也說不出。
下達了殘殺同族命令的她,心里可曾好受?
空嵐走到夙瑤身邊,沉默了一會兒,開口淡淡道︰「師姐,該振作了,門派還需要你。師兄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
夙瑤靜靜坐在那里,依然執著的一遍遍用著水系仙術,試圖止血。她的臉色慘白如紙,眼見著是要徹底月兌力了,空嵐上前一步,一手拽住她手臂將她拎了起來,臉上的笑容終于消失了。
「師姐,夠了。」
「你怎麼能這樣不接受現實?」
「現在你沒有時間悲傷,懂嗎?」
「帶著死去的人的份,好好活下去,懂嗎?」
「清醒過來吧!師姐!」
她的聲音顫抖,極度的壓抑忍耐讓那輕靈的聲音嘶啞起來,不知道是映襯著妖火,還是因為悲痛,那雙清澈黑亮的眸子,此刻隱隱翻騰著暗紅色。
夙瑤麻木的看著她。
空嵐置之不理,她默默拿過長虹劍,那把由她付出血肉祭煉的劍,在她手上發出一聲哀鳴,像是在哀泣主人的離去。
「好孩子,你只屬于你的主人。」空嵐輕輕模了模長虹劍,擦去劍上血跡,背在了背後。
空嵐來到卷雲台上,看著通天徹地的劍柱,又看看失魂落魄的夙玉,和氣息越發冰冷的玄霄,定了定神,確定自己夠清醒,才習慣性笑了︰「劍柱已經穩定,師弟師妹可以暫且休息一下了。」
「師姐自便。」玄霄拂袖,徑自走到卷雲台一角,合上雙目打坐。
「夙玉師妹?」空嵐扭頭看向夙玉,眉眼里劃過抹心疼。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希望讓這個清冷慧黠的女子看到任何黑暗,那雙通透純粹的眸子,不應該如此陰霾。
空嵐輕輕拉住她的手,聲音柔和了下來︰「夙玉師妹……你也休息吧?」
夙玉低低垂著頭,半晌之後,慢慢點頭。
眼見著事情似乎都解決了,一向愛用武力甚少動腦的空嵐也感覺疲憊,轉身打算回去休息一下,順便問問那殘魂到底是什麼來歷,那溫潤如玉,一身白袍,長發垂至腳踝的仙神殘魂,讓她心里有點猜想。
她需要去證明這個想法。
空嵐這盤算著,驀然間,夙玉的聲音響起在身後。
「師姐……」
空嵐停了停腳步,回頭看向她,目光純澈如水,笑容干淨如初,透著令人安心的味道︰「夙玉師妹怎麼了?」
「師姐覺得……這樣對嗎?」夙玉不清楚為何自己會這樣問出口,她心里的恨也不比旁人少,痛苦也不比旁人少,但同時,她也知道,瓊華為了一己私利而做出這樣的事,其實是咎由自取……
如果她一開始就阻止的話,會不會不一樣?
如果她現在開始阻止的話,會不會來得及?
夙玉這樣想著,心里有一個想法漸漸清晰下來。
她卻突然想听听空嵐的說法。
空嵐微微斂了笑意,靜靜看著她。
夙玉垂著眼簾,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向她確認著什麼。
良久。
空嵐又一次綻放了笑容,看著夙玉,卻又像是透過她看著那早已經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死掉的人。
「很多事,都無法說對錯的。也許在這世上,唯一能做到的……便是讓自己問心無愧。為了自己的心所努力過,即便結局並不好,即便有所遺憾,也不會悔恨什麼。」
空嵐看著夙玉,舉起右手做了個強壯有力的動作,哈哈笑了起來︰「反正夙玉師妹如果想做什麼,盡管去吧!我會永遠支持你的!」
夙玉豁然抬起頭,就那樣怔怔的看著她。
空嵐離開了。
夙玉深深吸了口氣,臉上綻放出了一抹微笑,溫柔繾綣,如那水墨畫一樣悠然美麗。
空嵐回了自己的弟子房,因為對自己領地的保護,別的弟子房都被破壞的差不多了,她的房間還是完好的。劍舞坪上擺放著一具具尸體,屆時這些尸身都會被火化掉。
空嵐關好門,布下陣法,若有人靠近此陣便會通知她,外人也不會察覺到屋內的動靜。
確定不會被人偷窺到這里的情景,空嵐才將那抹殘魂自體內放出。
儒雅溫和的魂魄站在了她面前,俊美無雙的臉上是幾許復雜的神色,他得了空嵐的魂魄能量補充,現在魂魄看起來穩定了不少。
「夙嵐當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呢……」他臉上的復雜收斂,掛起一抹招牌式的溫潤無害的笑容,然而眼神卻是幽深邪肆,莫名讓他危險萬分。
空嵐揮了揮手,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你到底是誰?」
「……太子長琴。」他說。
空嵐心里的猜測遭到了證實,問道︰「你為什麼會缺少一魂四魄?」
長琴笑得越發溫柔,目光繾綣,柔和的看著空嵐︰「夙嵐可是想听?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呢……」
「且說便是。」空嵐淡淡道。
太古時代,眾神居于人間洪涯境,火神祝融取榣山之木制琴,共成三把,名皇來、鸞來、鳳來。祝融對三琴愛惜不已,尤以鳳來為甚,時時彈奏。鳳來化靈,具人之形態,能說人語,祝融心悅,托請地皇女媧,用牽引命魂之術,使此靈成為完整生命,名為太子長琴,以父子情誼相待。
太子長琴溫和沉靜,平日除去清修,便喜愛去榣山曠野奏樂怡情,于此結識好友慳臾,一只榣山水湄邊的水虺。慳臾雖弱小,卻堅信自己與別不同,終有一日將修煉成通天徹地之應龍。它與太子長琴相約,若成應龍,定要太子長琴坐于龍角旁,帶其上天入地,乘奔御風,往來山川之間。
之後過去數百年,天皇伏羲不滿人間種種,率眾離開人界,登天而去。太子長琴眷戀榣山風物,卻也只得依依不舍與慳臾別過。登天後伏羲將其追隨者渡為仙身,太子長琴亦然。眾神仙忙于建造天宮,三百日後諸事底定,太子長琴往下界榣山,方才憶起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人間三百年匆匆而逝,榣山已無慳臾蹤跡,無緣相見。
如此時光飛逝,數千年後一條黑龍,于人界南方的戲水之舉引來民怨,黑龍打傷伏羲派遣懲戒它的仙將,逃入不周山中,火神祝融、水神共工與太子長琴前往不周山捉拿黑龍。未曾料到,此孽龍竟是昔日水虺慳臾,更有意外之事,卻是三神仙此行陰差陽錯,引發不周山天柱傾塌,天地幾近覆滅之災。
眾神曠日持久奔走辛勞,災劫終平。慳臾被女神赤水女子獻收為坐騎,再無自由。共工祝融往渤海之東深淵歸墟思過千年。太子長琴被貶為凡人,永去仙籍,落凡後寡親緣情緣,輪回往生,皆為孤獨之命。從此,天界得一女神的黑龍坐騎,少去一位擅彈琴曲的仙人。
太子長琴原身鳳來既毀,三魂七魄于投胎途中在榣山眷戀不去,被人界龍淵部族之工匠角離所得。角離以禁法取其命魂四魄,鑄焚寂之劍,魂魄分離之苦難以細說,所余二魂三魄不甘散去,無所歸處。逢角離之妻臨盆,二魂三魄附于角離之子命魂,不日出生。
角越自小時常呆望焚寂,似心有所感,後龍淵部族所鑄七柄凶劍,遭女媧封印,角越因失去焚寂之劍,投入鑄劍爐中**而亡。
自此後,太子長琴以渡魂之法月兌離輪回,游走人世,意圖尋回自己另一半魂魄……
這期間,他渡魂之時,也曾有過親人朋友,然而若得他據實相告此段種種,便盡皆翻臉無情,捉住他,以各種方式折磨他這只佔了他們親人軀殼的妖怪……
太子長琴聲音輕緩的訴說著,微笑的眉眼溫柔如初,只有眼底涼意隱隱可見。
‘呵,不知真心待我如你,是否也如那些人一樣?若真是……救命之恩,贈劍之誼,續魂之情,豈能不報?便抹去你記憶,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