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類畏冷喜暖,一到冬日常常就要冬眠,小青原本同念兮一起在苗家山寨中,自然更是如此,只是不知為何今日它在荷包中扭動得厲害,似乎非要出來不可。
回了侯府,祥生仍將念兮帶回了之前她住的那間屋子,念兮推說要休息一下,遣走了祥生之後,將房門關了起來。屋子里暖融融的,念兮就把荷包打開,小青立刻就將小小的腦袋探了出來,念兮在它頭上輕輕拍了一下︰「你這小東西,怎麼這麼不安分,是不是在里面悶得太久了?好吧,好吧,放你出來活動活動吧。」
她一松開荷包的袋口,小青就跐溜一聲鑽了出來,一下子就溜到了地上。看起來小青還真是同一般的蛇不一樣,到了地上之後,竟生龍活虎,從東到西,又從西往東,櫥底下,桌腳邊,跐溜溜地轉了好幾圈。看著它這麼有精神,念兮的心情也舒暢了許多。
小青是特殊訓練過的,念兮吹著脖子前的銀哨,小青就跟著哨音一忽兒豎起身子轉幾個圈,一會兒又在地上左右游動,還順著桌角攀上了台面。房門推開,小青受驚,蹭的一下就飛回到了念兮的腿上。
裴沖呆了一呆,這才看到在念兮腿上趴著這麼一個小東西。
「這條小蛇,就是當初在萬里江邊把我閃電咬傷的?」
念兮模著小青的身子,它玩了一陣,大概是有些累了,正軟軟地趴在。念兮嘻嘻笑道︰「侯爺,你可不會要記恨吧。」
裴沖走近看著,覺得這小青蛇雖小,但身上卻泛有光澤,這個時節蛇都冬眠了,可它卻仍靈活自如地在房中游走,看起來的確有些特別。他伸手想要去模一模小青,但手在半空卻又停了下來,怕是躊躇會不會被這小蛇咬上一口吧。
念兮看出了他的心思,說︰「你放心模吧,小青是不會胡亂咬人的。」
裴沖這才放下心來,小青趴在念兮腿上的時候,真是乖得很,一點也不亂動,溫順的仿佛不像一條隨便一口就能撂倒一個壯漢的毒蛇了。他的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我見過姑娘家養鳥、養魚還有養貓的,不過養蛇的還真是頭一遭看見。」
念兮嘟了嘟嘴,將小青放回了荷包中,笑問︰「侯爺這是在夸我還是在貶我呢?」
「自然不是貶你。」裴沖抬起頭,因是蹲著,恰巧便與念兮的眸子相迎,她靈動的眼楮幽若潭水,長長的眼睫微微垂著。
他自然不是貶她,安慶侯裴沖,什麼樣的女子沒有見過?長平城里名門貴戚家的小姐,溫婉賢淑的,驕縱蠻橫的,才貌雙全的,清秀可人的……想要擠破頭嫁進侯爺府的不在少數。
可是,他是第一次見到念兮這樣的女子,倔強不失可愛,渾身上下好像都是靈氣,而最最難得的……是她對孟旭的那分情意,也不知那個小子是撿了什麼運氣,竟能令念兮如此掏心挖肺地待他。
念兮受寒之後,喝了幾天的藥,身上的熱便漸漸退去了。裴沖為了讓她安心給裴清治病,三天後又帶她再去見了一次孟旭。孟旭已經從水牢移了出來,關進了平常的牢房,雖然仍是陰暗潮濕,里面還有成群結隊會啃人腳趾的老鼠,但是終究沒有這麼冷了。
念兮再見到他的時候,孟旭看起來仍十分虛弱,但終究還是恢復了一點血色。
裴清喝了念兮所開的藥方,再加上針灸的治療,身體漸漸覺得恢復了些氣力,這幾日也能下床稍稍走動了。裴沖時常來看她,有時就陪她坐著聊聊天,後來裴清閑談的時候告訴念兮。老侯爺很早就過世了,家中只剩他們姐弟,雖是王公貴族,但其實只是兩個孤苦無依的孩子罷了。
好在裴沖自幼就十分懂事,長大後又隨在軍中,雖如今年紀尚輕,但卻已經憑借軍功做到了大將軍之位,深得皇上器重和信任,還襲了父親的爵位,如今朝廷上下都不敢小覷這個少年將軍。
裴清有時候一說起這個弟弟,就像打開了話匣子收也收不住,她給念兮講起前兩年裴沖率兵去北疆的事情。說有一回,他和北疆蠻子作戰,大殺了三天三夜,黃沙漫天的戰場被兵戈戰得昏天黑地,空氣里都彌漫著繚繞不去的血腥。
殺到最後,戰場上橫尸遍野,可是大家都找不到大將軍的人了,他們一處處翻,到最後才在死人堆里將渾身是傷的裴沖背了出來。
念兮雙手托著下巴,听得入神,月兌口便問︰「呀,那他死了沒有?」隨即自己便笑了起來,自然是沒死,要不然那個將孟旭關起來,又讓自己留在府中的人難不成是鬼不成?
裴清淡淡笑著,可想起兩年前的那場仗,仍是心有余悸。
「那年沖弟只有十六歲,他被背回大營後,照顧他的大夫數了數他身上的傷痕,一共有十一處,他雖大難不死,可卻是傷得極重。當時,所有人都勸他退兵回朝,可是他偏生倔強不依,在病榻上運籌帷幄,最後終于打贏了那場仗,令北疆蠻子的勢力範圍,向北又退了數百里。」她說起自己的弟弟,滿臉都是驕傲。
這樣的豐功偉績,放在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身上,的確是令人贊嘆。念兮听得入了迷,央著裴清再給她講一些听,裴清拿起桌上快要涼了的湯藥笑說︰「你要是想听,可以讓沖弟自己講給你听,我喝了藥,要去歇一會兒。」
從小,念兮生活在苗家寨中,生活安樂和美,有外公和老羌王的疼愛,還有努雄大哥和布耶大哥的照顧。苗家寨中男耕女織,天珠山和玉江水德上空整日都蕩漾著動听的歌謠。
到了長平,這里更是繁華,百姓安居樂業,生活富足。她從未去過邊疆,也是第一次听說關于打仗的事情,今日听了裴清講的這些事,她才知道原來所有安樂的生活都是士兵們用命去搏回來的。
而對裴沖,念兮原本對他的那些看法又有所改觀。他是有些霸道,有些不通人情,甚至對人說話總是一副軍令如山的樣子,但是沒想到他卻是這樣一個不畏生死,鐵血丹心的少年英雄。
從小就在沙場上披荊斬棘,他的身上一定留下了許多傷痕吧……
外面院子里有些鬧哄哄的,今日的天氣甚好,太陽探出了頭來,照得到處都是暖融融的。
一群丫鬟正圍在一起,還有正在抓耳撓腮的祥生,滿臉愁苦,似乎正有什麼難題解不開似的。
念兮走過也看起了熱鬧,院子的石桌上放著一個大籮筐,里面放著混雜在一起的紅豆、綠豆,祥生正發著愁說道︰「大家快幫我想想辦法,怎麼才能把這些豆子分開呀?」
念兮問道︰「祥生大哥,為什麼要把它們分開?」
「念兮姑娘,今兒侯爺說想吃紅豆甜羹,可誰知昨兒晚上廚房里進了一只貓,偷了魚吃不說,還將這放紅豆和放綠豆的筐給打翻了,這下好,全混在了一起了。」祥生愁眉苦臉,兩條眉毛都要皺在一起打結了。
「那就去集市再買一些不就行了。」有人說道。
「那可不行,這紅豆是之前南漢使節送來的貢品,長平城里哪里買得到?哎呀,糟了糟了,要是今天不把這些豆子分出來,侯爺吃不了甜羹,那我可就慘了!」
周圍的丫鬟,有的說大家動手揀出來,有的說索性去向侯爺明說,總之七嘴八舌,吵吵嚷嚷。
念兮拉過祥生,細細笑道︰「別急,我有法子?」
祥生听了這話仿佛遇到救星一般︰「姑娘真有辦法?」
念兮眨了眨眼,點頭道︰「不騙你。你給我準備一口水缸,我保證馬上就能把這些紅豆、綠豆分出來。」
祥生將信將疑,不過還是照著她說的辦了,其他人半是看熱鬧,半是好奇,也都圍在院子里看念兮是怎麼把這些早就混成一堆的豆子分開。
念兮將這一大筐的豆子都倒進了水缸中,只見紅豆都往下沉了,而綠豆則都浮起,飄在了上面。念兮拿著小竹匾,將上面那層的綠豆都撈了起來,這時候,水缸里就只剩下沉在下面的那些紅豆了。
念兮拍了拍手,朝祥生道︰「這樣就行了,你把這些紅豆撈出來,要用的拿到廚房,不用的就放太陽下曬干,不用再發愁了。」
祥生看著自己愁苦的難題被念兮輕而易舉就解決了,眼楮都瞪大了︰「念兮姑娘……你……你怎麼會想到這麼個好法子?」
她隨手拿起一顆紅豆和一顆綠豆說道︰「你瞧,紅豆看起來要比綠豆大一些,用手掂一掂也稍比綠豆重些,倒進水里,自然是重的下沉,輕的浮上來。」
周圍圍觀的這些丫鬟一個個都嘆服不已,都沒想到這個會醫術的姑娘竟這般的聰明。
裴沖早就到了院子里,他們雖沒留意,但他在一旁早就將這些都看在了眼里。他見念兮吟吟笑著幫祥生解決了難題,便走上前去,用小竹匾撈了些紅豆上來。
「念兮姑娘的法子果然有用,不知道你的廚藝怎麼樣?不如今天的這碗紅豆甜羹就由你煮給本侯吧。」他微微挑眉瞅著念兮,神色認真看起來不像在說笑。
念兮一愣,這個裴沖還真是得寸進尺,原本說好她只是替裴清看病的,現在居然還要她去做廚娘?
不過她素來不計較這些小事,不過是一碗甜湯罷了,也難不倒她,便接了過來,臨走前卻故意嚇了嚇他︰「侯爺要是不怕我在湯里下啞藥,我這就去給你煮。」
裴沖的嘴角勾起一絲微微的笑意︰「別說是啞藥,你就是下了毒藥,我也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