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地方和鄖陽十分相像,幾乎每處村莊都會有青壯組織起來,然三五條村子組成一團,在其中較大的有圍牆的村子里躲避流寇。
從內鄉到淅川,沿途時不時遇到許多散落的流民,這些人是在南陽大戰中,以王大梁為首的八家流寇被打散的人馬,他們一般十幾人為一群在鄉間游蕩,糧食不夠了,要不就攻擊其他的流民團伙,搶奪他人糧食,如果實在沒辦法了,就到鄰近有人的村子里偷搶。這種行為十分危險,會遭到南陽鄉民強烈的反擊。
比如今日,一伙鄉民剛剛殺散了一批流民,在平整的田野上,那些衣衫襤褸的流民,四散奔逃,被鄉民逐一消滅。路上有官軍,無論流民還是鄉民一般都不敢接近,遠遠的就跑開了。
但今日不同,唐瀾眼看著一個人背著什麼,朝路上正在行軍的團練跑來,而且徑直朝著中軍大旗。幾名斥候吆喝著撥馬跑過去,到了身邊,這些斥候繞著那人轉了一圈,並沒有著急動手。那流民身子瘦弱,見馬匹繞來繞去,便不再跑了,蹲下來,把背上的東西放下來,僅僅摟在懷里,唐瀾這才看清楚是個小孩子。
唐瀾讓人去傳令,把兩個流民帶過來。斥候得了令,帶著馬把兩人引來,那大人抱著孩子跟在後面。等到了近前,唐瀾才看到,大的是個瘦弱的少年,灰頭土臉的,看上去也就十幾歲的樣子,懷里的小孩很小,也就只有兩三歲。
走到路邊,那少年三兩步便跑上前,噗通就跪倒在地,對著唐瀾磕起頭來,「大將軍,救救我們吧,我們是朝廷命官的家眷。」
唐瀾一听,聲音清脆,口音顯然不是陝西或者河南的,不禁眉頭一皺,問道︰「你們是哪家朝廷命官的家眷?」
那少年閃動著烏黑的眼楮,大聲道︰「我們父親是盧氏知縣王確,破城之後,家父家母雙雙殉城,只是母親讓我帶著弟弟逃走。後來被流寇裹挾進來,一直都找不到官軍,知道今日才見到大將軍的兵馬。大將軍救救我和我的弟弟吧。」
唐瀾更是驚奇,原來是盧氏知縣的家眷,唐瀾看過邸報,盧氏知縣王確與妻城破時同殉。沒想到他們還跑出了一對子女。唐瀾看那小子口齒清晰,顯然見過世面,便信了幾分,又道︰「你們有和憑證。」
那少年連忙深受到懷里搜尋,半天終于搜到了一個小包裹,呈了上來,「大將軍,這是為父的官印,是母親送我們出府時給我們的,這里還有一封血書。」
唐瀾打開包裹,只見里面是一顆盧氏縣的銅印,唐瀾看了看,形制與自己的印差不多,相信不會是假的。而包裹的布是一封血書,上面記錄了城破的情況以及王夫人求人收留協助這姐弟倆的請求。姐弟倆?唐瀾抬頭一看,只見那少年蓬頭垢面,頭發亂糟糟的,根本看不出是個女孩。
唐瀾彎下腰小聲問道︰「你是個女孩?今年多大了,你弟弟?」
那少年怔了一怔,微微點頭,「是,奴家是女孩,今年十四了,我弟弟今年兩歲。母親說了本來應該一家同殉,但念王家三代單傳,弟弟又小,讓奴家保著弟弟出來,為王家留一點香火。」
血書之中這些都已經有說到,唐瀾嘆了口氣,微微點頭,吩咐身邊的人,給姐弟倆找點吃的和喝的,再把他們安置在運糧隊的大車上,跟著一起走。
唐瀾命令,那些流民如果願意就跟著隊伍一起走,團練給他們一口飯吃。走了一日,在隊伍後面竟然也聚集起了幾百號人。
到了淅川,已經是這日的傍晚時分,知縣齊大志大開城門迎接,唐瀾照例除了身邊的親隨,其他兵馬就在城外扎營。
齊大志已經接到南陽方面的塘報,知道流寇已經撤離了南陽府境,他也總算長出了一口氣。齊大志把唐瀾迎到府中,唐瀾亮出巡按御史的大印,齊大志吃驚不已,幾日不見,這位孝廉已經成了南陽府第三號人物,如果從當地屬官來說,汝南道,南陽知府下來就是巡按御史。
因為有了顧君恩的提醒,唐瀾對齊大志也加以籠絡,「此番流寇荼毒南陽,咱們這些地方官員還是非常稱職的,現在看來,沒有一處城池被流寇打破,保存了南陽府的元氣。我是要上奏朝廷,給鴻言兄請功的。」
齊大志擺擺手,「哪里有什麼功勞,這次流寇都沒怎麼騷擾淅川,僥幸保得民眾,已是萬幸。」
唐瀾道︰「誰說沒功勞,此番流寇5000人大舉來襲,鴻言兄組織鄉勇守城,殺敵無算,斬首300。」唐瀾淡淡說出來,目光瞟著齊大志。
齊大志臉色微微一紅,但很快恢復平常,只是輕輕說了句︰「無功不受祿。」
唐瀾笑道︰「淅川是鄖陽門戶,守住了淅川就是對鄖陽最大的功勞。不僅如此,我還有事要請鴻言兄幫忙。」
齊大志沉吟了片刻,才說道︰「靖方請講,看兄弟能否做得來。」
唐瀾道︰「想拜托鴻言兄對轄內各村各堡寨受流寇荼毒的情況好好調查一下,哪些村寨損失最重,那些村寨有多少田畝。」
齊大志听著,心中在盤算著唐瀾的用意,唐瀾道︰「我不滿你,我要在南陽屯田,流寇大崩,散落的流民不在少數。這些人如果沒人管,他們很容易聚集一起成為新的流寇。不把流民安定下來,流寇便剿不干淨。此事我是一定要做的,鴻言以為如何,願助我一臂之力嗎?」
唐瀾看著齊大志,沉吟了一會,猛地抬起頭,「干了,此事是穩定地方首要之事,我定當支持。」
唐瀾笑著點點頭,「好,算你一個了,我已經跟內鄉艾大人講過,他也願意對轄下情況進行普查。」
齊大志點點頭,唐瀾繼續道︰「其次,你要盡力搜集此間的流民,要把老寇,骨干這些都找出來,直接殺掉,最好是當著流民的面殺掉,清理干淨這些,就劃定地方給他們居住,開粥場賑濟,糧我給你留500石,流民多多益善。」
跟著唐瀾來到淅川的幾百名流民,當即就留下了,在城西一處被流寇蹂躪過已經沒有人的村子里住了下來。唐瀾帶著齊大志在流民中親自做了展示,如何搜尋流寇骨干,老寇,挑出了十幾人,唐瀾當著面將這些人斬首,然後把它們的家眷遣散。家眷是不能留的,這些人因為有仇,將是死敵,只能把他們推給流寇,或者自生自滅吧。
盧氏知縣王確的女兒叫王緗素,兒子叫王庭拭,王緗素說王庭拭是父親小妾的兒子,實際不是她的親弟弟,母親因為生不出男孩,所以父親娶了一房小妾,生出了這個弟弟。在城破之時,小妾扔下了這個弟弟,隨著母親一起上吊。
听完這個家庭悲慘的故事,唐瀾感覺自己第一次見識到一個中國傳統家庭的愛恨情仇,生不出兒子的正房,容忍丈夫娶了個小妾,在城破之時,一妻一妾陪著丈夫殉國,正房的女兒護著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王家唯一的血脈逃出城來。
此時的王緗素已經梳洗干淨,眼前的她如西子般立著,白色的衣裙一塵不染。
「是誰教你女扮男裝的?」唐瀾問到。
王緗素道︰「是奴家自己想起來的。」
唐瀾好奇道︰「你自己想出來的?怎麼想的?」
王緗素道︰「是,是奴家想起來的,原來家里的三伯帶我們姐弟倆逃跑,但沒出城,就被一伙流寇堵在一處茶坊里。三伯被殺了,我們藏在二樓上,躲過了流賊的屠刀。奴家看見街上許多流賊糟蹋那個,就想,如果是這樣子出去,肯定會被流賊糟蹋。于是就偷了茶坊里幾件衣裳,扮成了男的,方才得以逃生。」
雖然說的雲淡風輕,其中多少驚心動魄都是常人無法想象的。唐瀾點點頭,「你家在哪?還有什麼人嗎?有什麼親戚?」
王緗素道,「我家在四川夔州府開縣,家里三代單傳,爺爺女乃女乃也都已去世。」
唐瀾道︰「那開縣老家還有沒有老宅?」
王緗素點點頭,「有的。」
唐瀾道︰「好,那你就隨我們的兵馬一起回去吧,我派人送你去開縣,那里好像離鄖陽不遠。」
王緗素噗通跪倒,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大人一定要相信奴家,奴家從來沒有被流寇糟蹋過,從來沒有。」
唐瀾被她這麼一跪嚇了一跳,連忙扶起她來,「這是從何說起。我相信你從沒被流寇糟蹋過。」
王緗素道︰「謝大人,只是就這樣回去,他們不會相信。」
唐瀾突然醒悟過來了,連忙道︰「好,我會告訴他們,在盧氏城陷之時,王確王大人派人將你們姐弟送出了城,就是那三伯送了你們到淅川,然後踫到了我,三伯在路上被流寇射了一箭,傷重而死。你看這麼說行嗎?」
王緗素又要跪倒磕頭,唐瀾連忙拉著她,手中感受到那弱小的胳膊,就是這雙胳膊一直背著弟弟逃出生天。這個西子般的小女孩,突然讓唐瀾莫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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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家里一些變故,只能每日一更,希望書友能體諒小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