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正坐在櫃台後看報紙,棋牌室的門被人推開了,刺骨的寒風靈活躥入,手氣不佳的客人怒氣沖沖地朝外吼了一聲,抬頭見到來人是瘦皮猴,客人訕訕地嘀咕了一句,裝模作樣的繼續模牌,沒再敢叫囂。(百度搜索4G中文網更新更快)
瘦皮猴是一家物業公司的老板,主要負責物業「安全」,保護費變成了物業費,一切都看似合法化,儒安塘一帶的個體戶沒人敢與他作對。
今天除夕,附近居民吃完團圓飯,閑來無事照舊來過過手癮,瘦皮猴也是來過癮的,進門就直盯櫃台後垂頭看報的小姑娘,臉上掛笑,抬手示意兄弟們噤聲,三兩步就走了過去,未貼上櫃台,胳膊就已朝前伸去,眼看戴著玉扳指的手將要觸到對方臉頰,面前的報紙突然翻過一頁,「沙沙」一聲,擋住了他的動作。
余這才抬頭,微訝一笑︰「勇哥來啦,給你開一桌?」
棋牌室內不似外頭冰天雪地,兩台暖空調的溫度始終控制在二十九度,牌桌周圍煙霧繚繞,燻出兩團淺粉桃花,恰巧就印在了余的兩頰,黑亮的長發半遮著鎖骨,慵懶又隨意,大v領的寬松針織衫下,不知是何等雪景。
瘦皮猴覺得癮頭愈發大了,收回手後輕咳一聲,為免在兄弟們面前失了氣場,他吊兒郎當道︰「開一桌?你陪著一起玩兒?」
余輕笑,「可惜我在這里工作幾個月了,還是沒有學會麻將撲克。」
余來到儒安塘時正值夏末,棋牌室缺人手,剛貼出招聘啟示,她就進門應聘了,那天瘦皮猴正贏牌贏得忘乎所以,無意中抬頭望見余,頓覺驚為天人,其後連輸兩局,推開麻將就晃到了櫃台,棋牌室老板娘拿著一張身份證念道︰「余偉?」
余糾正︰「,念‘依’。」
一看就是個知識分子,這個字兒瘦皮猴根本沒見過,不過並不妨礙他時常將「依依妹妹」四個字掛在嘴邊。
瘦皮猴不坐包廂,余便在臨近空調的位置上替他開了一桌,對面牆頂掛著一台電視機,此刻春晚正上演小品,這里位置最好,瘦皮猴頗為滿意,問余︰「你一個小姑娘,過年也不回家,你家里人就不說你?哎對了,你老家在哪兒?」
余往紙杯里注滿茶水,依次放到四人面前,笑笑︰「過年上班,獎金豐厚,誰會跟錢過不去。」
瘦皮猴喜錢,這話他愛听,也忘了余答非所問,順勢再次說服她來物業公司工作,薪水福利一等一等,正說得唾沫橫飛,兜里的手機不識時務地響了起來,瘦皮猴罵罵咧咧接起,乍听之後猛地站起身,椅子擦過地面險些倒地,電話那頭不知是誰,他難得低頭哈腰,說了幾句便匆匆離開了,余端起茶轉身,含笑替另一桌換了茶水。
瘦皮猴鑽進風里,狠狠哆嗦了一下,張嘴便是一團團的霧,今年的瀘川市冷得格外匪夷所思。
他有些暴躁,「怎麼搞的,不是說再過一個禮拜嗎,怎麼今天就過來了?」走了幾步,他想起對方囑咐,便讓兄弟們自己去找樂子,等兄弟們一頭霧水地走遠了,他才急急忙忙跑到儒安塘的入口,吹了五分鐘的寒風,終于見到遙遙車燈,他趕忙上前,諂笑著坐進第一輛車里,對開車那人道︰「大哥,你老板坐在後面的車里?」
車中只有莊友柏一人,瞟了他一眼道︰「帶路!」一句廢話也沒有,瘦皮猴心中暗罵,面上卻仍殷勤,身後兩部轎車緊隨。
儒安塘位置偏僻,經濟建設從來都與它無關,建築物依舊保持著幾十年前的面貌,沿河的一排房子已成棄屋,後頭店面民居混在一起,興建的小區住宅剛剛掉落三千大關,可惜如此便宜依舊無人問津。
再往里,路面愈發寬闊,建築物愈發稀少,周圍已沒有路燈,四下寂靜,終于到達目的地,車輛停在一道圍牆外,瘦皮猴跳下車將大門推開,打開院落的照明燈,一座古樸的三層小樓映入眼簾,白牆黑瓦,圓形拱門,最顯眼的是三樓偌大的露天陽台,一株茂密大樹立在上面,也不知是如何活下來的。
瘦皮猴將轎車全部迎進來,院落立時擁擠不堪,他一邊偷瞄另外兩輛轎車,一邊對莊友柏道︰「這也不知道你們今天過來,房子已經提前打掃過了,家具也都換了新的,就是院子還沒來得及收拾。」
正說著,兩名男子已從第三輛車中出來,一人戴著眼鏡面目斯文,一人身材矮小長相普通,瘦皮猴正琢磨著他們倆誰是「老板」,便見第二輛車的駕駛員已下了車,微微屈腰,打開了後車門。
一只 亮的漆黑皮鞋踏上地面,褲腿修長,隨即一道側影閃現,黑色毛呢大衣材質考究,線條筆挺,脖頸上方是一道稜角硬朗的輪廓,嘴角緊抿,鼻梁如峰,站直後輕拽了一下敞開的衣襟,身形意外高大,微微側頭,深眸掠過傻呆呆的瘦皮猴,面無表情卻勢如山海,瘦皮猴不敢直視,忙討好似的笑了笑,開門鎖時竟緊張地直哆嗦。
莊友柏從下到上巡視一圈,將二樓主臥仔細檢查一遍,見床單被褥都整齊的堆在衣櫃中,也沒沾上任何灰塵,這才滿意,打斷滔滔不絕殷勤不斷的瘦皮猴︰「魏總喜歡安靜,不用派你兄弟過來了,也別到處跟人嚷嚷!」
瘦皮猴道︰「曉得曉得,剛才我都沒讓兄弟跟來,這里還缺什麼你跟我說,我明天就送來!」
兩人下樓時,眼鏡男正在搗鼓電視機,矮個兒男從廚房里走出來,說道︰「沒食物,水我煮上了!」
莊友柏看向瘦皮猴︰「有沒有吃的?」
大年三十,儒安塘里的店鋪都閉門謝客,誰家也不會在大團圓的日子里去店里吃餛飩小炒,這里離市中心又遠,再者已過了十一點,想必也不會有食肆營業,瘦皮猴急需表現,想起棋牌室里提供餛飩面條兒,這會兒應該還沒關門,忙應了一聲,掏出手機就撥打了余的電話,響了兩遍都沒人接听,他又撥打了棋牌室的座機,終于確定棋牌室已經關門。
瘦皮猴琢磨著余租的房子就在不遠處,咬了咬牙,借了莊友柏的車就離開了。
瘦皮猴一走,莊友柏終于對坐在棕色真皮沙發上的男人說︰「魏總,他是我本家親戚,大名莊勇,外號瘦皮猴,是這一帶的痞子,有點兒小能耐,沒有大問題。」頓了頓,見他面色疲憊,又道,「要不要先上樓休息?」
魏宗韜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說道︰「還有一小時,看春晚吧!」
悠哉愜意,仿佛是來度假。
敲門聲響起時,余正將最後一道湯端出廚房,拿出手機打算看春晚直播,听見聲響後她不為所動,慢悠悠地舀了一碗湯,直到大門岌岌可危,她才應道︰「來了來了!」打開門,她驚訝道,「勇哥?」
瘦皮猴已經著惱,「你怎麼回事兒,電話不接門也不開!」
「你打我電話了?我一直在廚房忙,沒听見聲音!」
瘦皮猴听見「廚房」兩字,再聞到陣陣菜香,也不再去管她的說辭,推開她就往屋里走,指著桌上的三菜一湯道,「運氣忒好,你居然大半夜的煮飯,趕緊把這些菜打包了,我有用!」
三更半夜,竟有人來打劫飯菜,余抿唇不語,瘦皮猴顧不得她,親自動手找飯盒,打包完後見她面色微沉,竟是從未見過的表情,與平日含笑淡然的模樣判若兩人,卻愈發將他撩撥的心顫,瘦皮猴暗罵一聲娘,只怪不速之客害他無暇**,模出五百塊錢就往余手里塞,討好道︰「妹妹別生氣,真是急用,改天我請你吃大餐!」
本想推拒間還能踫到余的手,瘦皮猴浮想聯翩,誰想剛踫到她的胳膊,便見余微側過身,順手就接下了五百元大鈔,幾不可見的退後一步,說道︰「勇哥太客氣了!」
瘦皮猴痛恨自己如此大方,郁悶地提著食盒返回古宅,不忘做一番風土人情介紹︰「就一家棋牌室還開著,這會兒也關門了,這是棋牌室里的小姑娘做的,她自己的年夜飯,全讓我帶過來了!」
莊友柏遞給他一千塊錢︰「替我謝謝她!」
三菜一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色香味倒是不錯,引人生津,送走了瘦皮猴,四人坐上了飯桌,矮個兒男替已進房睡覺的司機留出一份食物,又盛出一碗湯遞給魏宗韜︰「魏總,你傷還沒好,油腥不能多吃!」
客廳內的暖空調已起作用,魏宗韜月兌下黑色毛呢大衣,喝了一口湯,動作微頓,挑眉道︰「花生眉豆雞腳湯,不是本地人?」
零點倒計時,屋外爆竹聲聲,將春晚主持人的聲音淹沒,余捧著先前盛出的一碗湯,慢悠悠地走去陽台,倚著欄桿喝了半晌,爆竹聲沒完沒了,她仰頭喝完最後一口,蹙眉遙望遠處三層樓古宅,不知何時竟亮起了燈光,好似多了一顆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