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亦凌卻沒有注意到葉景辰的異樣,她的一副心思全都放在了那封小小的信上……卷成圓柱形的白色宣紙包裹的好像是一扇門,只要將它打開,自己將能將門里的那個隔著自己千萬里的男人看一個真切。
慰藉思念。
嘴上依舊掛著笑,蘇亦凌卻忍不住覺得雙手有些發顫。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緊張,整個人卻不能控制地緊張著。
那一張紙明明輕如羽翼,蘇亦凌這會兒打開,卻覺得有千斤重。
「一切平安,勿念。」
——如此簡單的六個字。
赫然闖入眼眸的時候,依然讓蘇亦凌微微一愣。腦子里情不自禁地浮現出晏紫奴寫這個字的模樣來——嘴角含著淡笑,溫柔地仿佛能將人溺進去一般。提起的筆寫了許多,又將那寫滿的紙蹙眉扔掉,只因為不想讓自己擔心吧。
那個男人……蘇亦凌會心一笑。
「凌凌,」葉景辰輕喚了一聲,見她遲遲沒有反應,眼底閃過一陣陰霾,微嘆一口氣,便慢慢地轉身退了下去。
蘇亦凌這會兒還在盯著手中的那六個字發呆,沒有意識到葉景辰的離開。
月色撒在葉景辰的身上,留下一層淡淡的陰影,晃動之間又帶著一絲寂寞之感。
「太子殿下,夜深了……」***的聲音從葉景辰的身側傳來,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一瞬間,葉景辰有些恍惚,愣了一會兒才轉過臉去。
「太子殿下,怎麼了……」更加柔媚的聲音,在這個夜晚顯得十分魅惑。
葉景辰感覺總算慢慢剝開了雲霧,便看到了這會兒對著自己笑盈盈的何慧月,此刻的她已經換了衣衫,淡粉色的綢緞,襯托地她更顯妖嬈嫵媚。她的頭微微地垂下來,含羞草的模樣偽裝得十分真切。
「何小姐。」葉景辰眉頭重重一蹙,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似的,迅速舒張開來,嘴角浮起一個淡淡的笑容,「何小姐你來……有何事?」
何慧月「呃」地應了一聲,噘著嘴撒嬌一般地瞪了葉景辰一眼,表情郁結地悠然開口︰「太子殿下怎麼這般的不解風情。」
說著話,何慧月便款款地向著葉景辰靠近過來,仿佛是要用自己的行動來說明自己的目的。
「你……」當何慧月的手臂搭上了葉景辰的身體的時候,葉景辰眼底涌上一陣不耐,深呼吸一口氣,強壓著情緒不讓自己表現出來,語調卻是冷冷的︰「何小姐,夜深了。」
然而,他冰冷的語氣,依然不能讓何慧月退卻。
嘴角依然揚著,何慧月「咯咯」地笑著,忽然踮起腳尖湊上嘴唇在葉景辰的下巴處猛然滑過︰「是啊,太子殿下,夜深了……」
卻是曖昧到極致的語氣。
葉景辰不自覺間微微退了一步,卻很快發現旁邊有兩個人已經悠然走來。
「哈哈,朕道是什麼鳥兒,在這夜間居然也這般唧唧咋咋地叫得歡。」葉睿洛披了一件絨毛袍子,讓錦州令扶著向兩個人走著,這會兒沖著曖昧著的兩個人爽然地笑著,「原來,原來是這春天的鳥兒,也不管是夜深夜淺了。只是遇到了對的人,便開始叫喚起來。」
葉景辰微微一愣,很快反應過來。輕蹙一下眉頭,站直了身子。
「參見父皇。」葉景辰表情一冷,仿佛很隨意地將何慧月推開一些,然後在一旁跪下。
「見過皇上。」何慧月反應很快,笑盈盈地沖著葉睿洛看一眼,便很自然地在葉景辰旁邊跪下,並排地跪下。
這樣並排跪著的姿勢,頓時讓葉景辰與何慧月兩個人跟覺得……牽扯不清了。
「哈哈,何愛卿,這便是你的愛女?」葉睿洛爽然地笑著,轉頭朝著此刻忍不住笑著一臉得意的錦州令開口問道。
「是,是,正是微臣的女兒。」錦州令努力吸一口氣,將他的大肚子吸了進去,這才好不容讓自己做成對葉睿洛俯首稱臣的姿勢,笑盈盈地開口。
葉睿洛仿佛很滿意地「嗯」了一聲,輕笑著點點頭,然後朝著何慧月伸出手指,開口吩咐道︰「抬起頭來,讓朕看看。」
「是,小女見過皇上。」何慧月這會兒說不出的乖巧,輕應一聲,便朝著葉景辰慢慢抬起頭來。
刻意的,她的動作很慢……讓人不耐的頻率之後,她的容貌卻更讓人覺得滿意了——經過耐心等待看到的東西,總覺得帶著許些特別的意味。
更何況,一切本就是權衡利弊之後的決定。她的容貌不過是微微的一些點綴,如此而已。
「哈哈,何愛卿的愛女,果然是花容月貌……何愛卿家居然將如此珍寶藏著,哈哈,虧著今日朕看到了,怎麼是不能隨便放手的。」葉睿洛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開口著。
「謝謝皇上謬贊。」錦州令站在一旁,听著葉睿洛的話當然是歡快的。
「辰兒,你也起來吧……哈哈,你倒說說,這夜深人靜之時,你們一起在此為何?」葉睿洛好似非常歡快,逗樂一般地和兒子開著玩笑。
葉景辰很快便理解了君王的意思,可是心底卻在這會兒涌上一股不甘。
「兒臣只是……與何小姐在此偶遇。」月色下,葉景辰半垂下頭,月光從他的青絲撒下,氤氳起一股朦朧的氣氛。然而,此刻葉景辰嘴里吐出的卻不是葉睿洛要的答案。
葉睿洛眉頭緊緊一蹙,看著葉景辰的視線在此刻變得十分凌厲。
「討厭,太子殿下……兩個人能偶遇也是一種緣分,」何慧月顯得十分積極,雖然覺得剛才葉景辰說出來的話讓她很不滿意,依然沒有讓他放棄,「皇上,您說是不是。」
「是,當然是。」葉睿洛臉上又恢復了笑容,一下一下地拍著手掌,仿佛很歡快地開口道,「當然是緣分。」
錦州令在一旁跟隨著葉睿洛傻笑,不住地點頭應著︰「是,皇上說的是。」
「兒臣明白了……父皇。」葉景辰瞥一眼身旁對著她一直笑著的何慧月,壓著身上那股一陣一陣泛起的厭惡感,輕笑著應了一聲。此話一語雙關,這會兒,葉睿洛算是滿意了。
「何愛卿,」葉睿洛的眼楮眯成一條線,看起來十分開心模樣,轉頭朝著錦州令輕喚一聲。
「是,微臣在。」錦州令呵呵地笑著,俯身在一旁候著,眼楮偶爾抬一眼,看葉睿洛舒爽的模樣,心底掠過一陣滿意。
「哈哈,何愛卿啊,既然他們兩個如此有緣,朕可是做主了……何愛卿可不能再藏著了。」葉睿洛笑盈盈地拍了旁邊的錦州令一下,點頭朝著一旁的何慧月笑著開口,「你這丫頭,朕也看著喜歡……收拾,收拾,便跟著太子回皇都去吧。」
何慧月眼楮里發著光,正想著歡歡喜喜地點頭應著「是。」
卻被站在一旁的錦州令用手不輕不重地推了一下。
何慧月「呃」了一聲,連忙穩住自己,抬頭間撞上父親暗示的眼神……何慧月一下子弄不懂意思,卻也明白自己的這點兒道行是絕對不能與父親大人相比的,既然父親大人暗示自己稍安勿躁,自己只順著便是。這般想著,何慧月連忙低下頭,裝出羞答答的模樣,不再開口。
葉睿洛心底暗自嘀咕一陣「老狐狸」,臉上卻依然掛著淡笑。
「皇上,您不知道,微臣三十歲才得了這麼一個女兒……天下掉下的寶貝似的。」錦州令挺著***的肚子,慢慢開口,臉上的表情顯得十分糾結的模樣,「這去了宮里,每一個親友照顧著。」
「哈哈,明白,朕明白,愛卿還不是怕何小姐在宮里被欺負了,放心。」葉睿洛好像笑得更歡了,然後慢慢地走到何慧月面前,將嘴湊近她的耳邊,壓低了聲音,悠然開口,「普天之下,誰又敢欺負蠻華的太子妃!」
何慧月身體一顫,抬頭間忍不住兩眼發光……眼底甚至因為激動,而泛著些紅絲。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父親這一手,便給自己爭來了名份!
「皇上,皇上……」錦州令這會兒仿佛也很激動的模樣,顫抖著手,朝女兒吩咐道,「女兒,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跪下皇上恩典……皇上一言九鼎,你便是太子妃了!」
葉睿洛的眼楮淡漠地掃過兩個擁抱跳躍的父女,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來。
「父皇……」葉景辰蹙眉輕喚了一聲,嘴唇微微張開,又很快閉合了下來——他知道無力阻止,更何況也沒什麼好阻止的。
不是這個便是下一個,一個女人不過代表著一方的勢力,他既然代替了太子的身份,便葉是要頂替下太子的無奈。
這才是公平。
何況,他早已經明白了葉睿洛的心思,總不可能逆水行舟,這般想著,葉景辰的眼底又染上一層濃重。
「不行!」
一個嘹亮的女音響起。
所有人本能地順著聲音望去。
那聲音仿佛一陣凌厲的風,將葉睿洛、葉景辰、錦州令、何慧月之間如蜘蛛網一般密密麻麻交織成的曖昧氣氛全都吹散了。蘇亦凌從黑暗里走出來,靈動的眼楮在月色下更顯得耀眼。
「亦凌……」葉景辰驚喜一般地抬起頭來,看到蘇亦凌的一剎那,他忽然覺得有些奇異的滑稽——她又是那一個勇士,一再救自己與危難的勇士。只是這一次的阻止,葉景辰不知道她有沒有含著些「不舍」「不願」的心思。
葉景辰真想自己能有一雙看透人心的眼楮。
「見過亦凌公主。」
「微臣參加亦凌公主。」
恭敬的話,卻是用不算太恭敬的聲音吐出。何氏兩父女朝著蘇亦凌隨意地安了一個身。
葉睿洛此刻一臉的烏雲密布,看則蘇亦凌的表情仿佛眼底有一把刀,隨時要往這邊射過來。
殺人與無形。
「呵呵,何大人,不用這用客氣啦。」蘇亦凌進入了光亮的地方,才覺得清醒了許多。這會兒她也覺得十分尷尬。剛才她看了信,一下子找不到葉景辰,便隨意地往這個方向走過來,不偏不正,正好听了葉睿洛最後要將太子哥哥與眼前的何慧月送作堆的談話……那一聲「不行」便是月兌口而出的,甚至完全沒有經過腦子思考就沖嘴巴里沖了出來。
不知道怎麼著,蘇亦凌只覺得眼前的何慧月怎麼看都是討厭的——眼神太媚,腰身太柔,聲音太酥。總之怎麼看都覺得討厭,一想著太子哥哥與她在一起的畫面,便覺得全身發寒,難受得要死。
但是,冷靜下來,蘇亦凌稍微一陣思索,當然也明白了君王的用意。古往今來,皇族的婚姻,都不過是關系的牽引與拉扯,來來去去,很難逃月兌「勢力」兩字。
自己?那是吃了狗屎,才讓葉睿洛一半玩笑,一半真心地嫁給了新科武狀元。而狀元恰好是晏紫奴而已。
「亦凌,你倒說說……為什麼不行,有什麼大道理,朕想听听。」葉睿洛明明一臉陰霾,說話的語氣卻依然是平緩的,「如若說不出什麼來,朕是要罰你的。」
「父皇!亦凌她只是……」葉景辰的身體因為那一聲「懲罰」而顫抖了一下,眼神在蘇亦凌與葉睿洛之間交換,擔憂的神色終于爬上了臉,藏都藏不住。
「住口,辰兒,朕知道你寵溺亦凌。」葉睿洛的表情此刻顯得如此冰冷,只是那眼神,便讓人有些發寒了,「但是,凡事都要有個限度!你可明白?」
「……是,兒臣明白。」
蘇亦凌臉上有些發白,她知道這一次自己算撞在了槍口之上,更明白自己不是葉安平,不可能凡事都胡鬧著。明明知道這時候倔強簡直是自尋死路,蘇亦凌卻仿佛不能控制自己一般,朝著葉睿洛開口說道。
「父皇,兒臣以為太急了……太子哥哥與何小姐才剛認識,絕對不能如此草率行事。」蘇亦凌一邊說著話,一邊卻覺得心底越來越虛了。
皇子的婚姻,本來便是利益結合,又何來草率不草率之說。更何況,剛才賜婚的是葉睿洛,說此事草率,便是說葉睿洛草率了,這是對君王的不敬。
「凌凌,別說了!」葉景辰听著話,連忙朝著蘇亦凌吼一聲,側臉重重地瞪了她一眼。
然而,一切卻已經來不及了!
「草率?亦凌,你居然說朕草率!」葉睿洛的憤怒在好像一把火,被澆了油,熊熊燃燒起來。眼神一陣冷徹,葉睿洛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去,朝著葉景辰冷冷地吩咐道,「辰兒,不能再寵著她了。」
葉景辰渾身一顫,抬頭朝著葉睿洛看著。
「混眼亂語,目無尊長……便是尋常人家都不可以這般姑息,何況是蠻華皇家。」葉睿洛的語調依然平穩,挺不住多少憤怒的語氣。
可是,便是隔了他有些距離的蘇亦凌,也感覺到了絲絲寒意透來。
何氏父母站在一旁,俯身低頭,好似怯懦的模樣,垂著的臉上此刻卻帶著一股看戲的表情。
「辰兒。」葉睿洛輕喚了一聲。
「兒臣……在。」葉景辰的睫毛不挺地顫抖著,這會兒他的腦子也在不挺地轉動,只想著該如何替蘇亦凌解圍。
蘇亦凌僵直地站在一旁,分析了厲害關系,她早已經想到這會兒只要她笑盈盈地將那個何慧月的手和太子哥哥地拉在一起,然後眯著眼楮,笑盈盈地沖著他們說一句「祝你們白頭偕老,百年好合……哈哈,剛才我都是玩笑的。」
只要她這麼做,現在這般冰冷的空氣便能消散一些,父皇應該也不會找自己的麻煩。
可是,蘇亦凌如何努力,都無法做出那般的動作。
甚至,她只是這般想著,便覺得整個身體里面的內髒被揪動著。
所以,蘇亦凌兩輩子,第一次這般無力地站在那里,心底有許多的方法,卻什麼都不想做。潛意識里,她好像要讓所有人知道她的「不同意」。
「辰兒,亦凌說錯話了。」葉睿洛將兩只手隨意地交叉在身後,表情冷漠而慵懶,「既然說錯了話,就要受罰……即使她是公主,也不能例外。」
蘇亦凌依然低著頭,心底憋屈得厲害,卻只能咬著牙,將葉睿洛暗自咒了幾遍。
「父皇,亦凌還小。」葉景辰連忙著急地解釋著,找著給蘇亦凌月兌罪的借口,卻是這般無力。
葉睿洛冷「哼」了一聲,冰冷地吐出兩個字︰「掌嘴。」
何氏父女微微一驚,又忍不住互看一眼,暗暗露出欣喜的表情。
「父皇……」葉景辰的手垂著,用力地握成拳頭。朝著葉睿洛開口的時候,臉上露出哀求的表情來,「父皇,求父皇開恩。」
「辰兒,去!」葉睿洛今天仿佛是鐵了心要教訓蘇亦凌。
葉睿洛的拳頭握的更緊了,全身顫抖地看著葉睿洛,忽然「咚」的一聲,直直地跪在地上,朝著葉睿洛一下一下地磕著頭,「父皇開恩,請父皇開恩……」
「太子哥哥……」蘇亦凌第一次看到如此狼狽的葉景辰,經過最初一剎那的驚訝之後,她忽然覺得傷感。眼底泛著一陣紅絲,蘇亦凌忍不住開始自責起來——自己做了什麼,除了莫名其妙地給太子哥哥添麻煩之外,自己還有什麼建樹!
居然還要他這般為自己求情……真是,真是!
一陣讓人窒息的安靜之後。
忽然
「啪!」的一聲響,蘇亦凌一巴掌狠狠地打在自己的右臉上,頓時在那里留下了一個紅色巴掌印子。
「……父皇,兒臣知道錯了。」蘇亦凌感覺臉頰一陣發燒一般的疼,眼淚還在這個時候不合時宜地往下流,「巴掌我已經自己打了,別為難太子哥哥了。」
怎麼會如此狼狽?蘇亦凌在心底暗自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