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戰事,從硝煙彌漫到激流暗涌,沒有改變的是那種黑壓壓的窒息感,還有空氣里久久沒有散去的血腥味道。
蘇亦凌呆呆地躺在床上,抬頭看著床幃上的紗幔,疼痛到極致之後的感覺原來是麻木。
紫奴已經死了,那個溫柔地看著她,眼楮里仿佛帶著水汽的男人早已經從她生命里消失,那個長得和那個人一模一樣的男人,不過只是一個陌生人。
不對,不但是陌生人,他還是自己和皇上哥哥的敵人!
這不知道已經是圍城的第幾天,蘇亦凌過的有些沒日沒夜。那個男人大約是拿捏不準自己的價值,或者是在等待救兵,他並不著急如下面的人說的那樣,將自己高高地吊在城牆之上,讓蠻華國的戰士觀看。
當然,即使他真的那麼做,蘇亦凌也覺得自己已經做夠了心理準備去接受——畢竟他不過是一個陌生人。而且如此費心費力地將自己綁來,想來也是這樣的目的。
明明是清楚的,然而心底卻依然不時地涌起許多惆悵,總想著——怎麼會這樣,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正在徘徊之際,蘇亦凌忽然感覺手腕處傳來一陣灼熱的感覺——側頭看去,那一個帶著她來到這里的神秘鐲子,此刻正被一道淡淡的紫色光芒圍繞。
「小師妹,小師妹!」
這個聲音有些飄渺,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卻帶著那種仿佛家鄉一般的醇厚。
蘇亦凌感覺心口猛烈地顫動,腦子一瞬間難以相信,整個人不能抑制地激動起來︰「大師兄,是你嗎?」
那邊那個永遠平穩的聲音,在這一刻忽然變得沙啞︰「是,小師妹,不管你在哪里,你听我說,你不要害怕,師兄們已經幫你研究好磁場,只要你找到信號強一點的……地方,我們就能接你回來……」
「回去?怎麼回去?!」蘇亦凌焦急地問著。「什麼地方磁場強,我怎麼知道啊?」
「嗤嗤」的雜音傳來,後面的聲音有些雜亂,好像是手機信號***擾了似的,嘈雜地堆積在一起,最後終于消失。
蘇亦凌從床上一躍而起,焦急地將嘴巴湊到鐲子旁邊不停地叫喚︰「喂,師兄,師兄,你還在嗎?」
沒有回音,甚至連嘈雜的聲音也消失了。房間里又恢復了那一陣讓人難以忍受的安靜。
借著桌子上搖曳的燭光,蘇亦凌微愣地轉頭看向自己的手腕——卻見圍繞在那個神秘的鐲子上的紫光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灰暗。好像剛才經歷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個夢。
然而,蘇亦凌並不覺那是錯覺,大師兄的聲音雖然飄渺,卻很真實。而且,穿越到這個世界這麼微妙的事情都如實地發生了,又為什麼不可能發生穿越回去的事情呢!
這般想著,蘇亦凌忽然激動了起來。
整顆心一陣歡愉——可以回去了!居然可以回去了!想著未來的畫面,想著那些偶爾以逗她為樂的師兄們,卻恨不得時時刻刻寵溺保護著她。
而,這里
蘇亦凌腦子里猛然晃過葉景辰的臉來——這個人的情緒並不強烈,卻時時刻刻地圍繞在他身邊,兩個人的依賴好像是彼此相對的,在這麼長的時間之後,終于發酵成一股纏繞在心頭的細線。
抿抿嘴,蘇亦凌忽然猶豫了。
「優柔寡斷!」蘇亦凌心底暗自自厭地嘀咕一聲,忍不住大嘆一口氣,「蘇亦凌,你給我爭氣點!」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又是一日過去,蘇亦凌覺得自己有些搞笑,心底居然小孩子一般地被拉扯著——對于這里,居然還帶著隱約的留戀,想回去的感覺居然漸漸的也沒有了最初的強烈。
正是一陣恍惚,蘇亦凌忽然听到自己身後不遠處傳來幾聲「吱吱」的響聲。轉頭看去,居然是一只小白鼠,眼楮在黑夜里發著幽光。卻是瞪著她,遲遲不肯離去。
「過來——」蘇亦凌輕笑地勾勾手指,她也有些意外自己此刻居然還有如此閑情逸致。
小白鼠全身毛絨絨的,看起來並不害怕蘇亦凌,睜著兩只滾圓的眼楮猶豫一陣,「吱呀」一聲猛然向蘇亦凌撲過來。
蘇亦凌連忙伸手將它抓一個正著,正準備要玩樂一陣,卻發現指尖被輕輕地咬了一口。
「啊,痛!」蘇亦凌驚叫一聲,本能地甩動手,將這只調皮的家伙甩出去——卻猛然發現手里多了一樣東西。
「吱吱……」小白鼠像完成了任務似的飛快撤離,消失在蘇亦凌眼前。
蘇亦凌心底一顫,屏住呼吸,小心地打量著四周。直到確定周圍沒什麼暗線了,蘇亦凌這才借著燭光,將手里的東西打開
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是葉景辰的字。
迅速地將細長的紙條看一遍,蘇亦凌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揚起。靈敏地豎起耳朵,蘇亦凌淡淡一笑,然後將手里的紙條放在燭台上,燒成灰燼。
窗外,皓亮的月亮懸掛在天空,淡淡的月光透過窗台透入屋內,帶著迷人的朦朧。想到葉景辰,蘇亦凌很自然地涌起一陣安心的感覺。
將包裹在紙條里的東西放在手里握了握,蘇亦凌很小心地思索著明天的計劃和步驟,直到將所有可能發生的意外全部包括進去,蘇亦凌這才慢慢睡去。
逃亡的機會很驚險,卻不失是一種很不錯的辦法。
第二天,蘇亦凌如平時一般遲遲沒有起來。
負責伺候的女人端著東西進來,卻是沒有一點好臉色。汴州城里的食物已經少得可憐了,卻還要在敵人的俘虜身上浪費,她是如何也想不通的。奴隸與貴族,這種仿佛天地一樣的對立,便是她對蘇亦凌認識的全部。
「給,起來,吃的!」惡劣的語氣實在太過明顯,蘇亦凌當然也察覺了。
蘇亦凌「嗯」「嗯」了兩聲,隨便地從床上爬起來,甚至沒怎麼收拾,淡笑地坐在桌子上,抬頭打量著她,一邊慢慢地吃著,一邊開口說道︰「我不太餓,你陪我吃吧……要不你也吃一點,我沒關系的!」
丫鬟猶豫了一陣,終于不客氣地坐了下來,一把奪過蘇亦凌手里的食物,猛吃起來。一邊吃著,一邊不忘在壓低了聲音暗暗嘀咕︰「要不是因為是戰神的命令……我才不想給你浪費食物呢!」
「戰神?」蘇亦凌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是啊,紫眸戰神!我們的皇子,他一定可以帶領我們奴隸們打到你們,讓一切重新開始,你們等著!」丫鬟狠狠地說話間。
「你很狠我?」蘇亦凌問道。
「恨你,恨死你們蠻華的貴族了。」丫鬟的眼楮不禁有些發愣地看著遠方,「我的哥哥,很小就成了你們蠻華的俘虜奴隸,後來听說死了,死的很慘,剝皮抽筋。」
剝皮抽筋?蘇亦凌原以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的,听這個陌生的女子用如此平靜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來,忽然覺得心口一陣絞痛。
「沒關系,一切會好起來的……戰神,我們的紫眸戰神。」女子的眼神里此刻涌上濃濃的崇拜。
蘇亦凌的腦子里不禁浮現起紫奴的臉來,那個熟悉而陌生的男人,此刻卻成了這麼多人心目之中的戰神,轉了一個身,然後離自己越來越遠,甚至帶著神的光暈,多麼可笑的事情,它確實發生了。
一瞬間,蘇亦凌覺得自己離開的決心愈加強烈,雖然心底忍不住一陣抽痛,還帶著許多不舍,卻已經與紫奴越來越無關了。
「將來,很快有一天……有一天……」丫鬟喃喃地說著話,感覺像在對自己催眠,卻發現自己的意識好像被抽走了,整個人迷迷糊糊地。
「 」的一聲,她終于昏倒在桌子上。
「發揮作用了……慢死了。」蘇亦凌深呼吸了一口氣,抱怨地嘀咕幾聲,三下五初二地將她的衣服扒掉,然後小心地與自己交換,又將自己的頭發收拾干淨,確定自己低著頭,應該不會被人認出來,蘇亦凌這才端了盤子,放心地往外屋外走去。
與葉景辰叫給自己的紙條上的信息越來越近,蘇亦凌不免有些心焦。想著能見到他,蘇亦凌又覺得雀躍。這些復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蘇亦凌感覺很奇妙。
然而,蘇亦凌才走幾步,就听見身後傳來紫弩的聲音︰「等一下。」
蘇亦凌連忙停住腳步。
「她吃了嗎?」身後傳來的依然是那樣溫柔的聲音,好像清風拂面,又好像清泉涌動,蘇亦凌安靜地站在那里,腳下好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似的,一動不動。
好一會兒,蘇亦凌又好像意識到什麼似的,連忙就著背對著紫弩的位置,猛然點了幾下頭。她不敢開口說話,雖然她可以模仿剛才那個丫鬟的聲音。
「吃了就好。」紫弩淡淡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帶著一股撩撥蘇亦凌神經的熟悉感。甚至在某一個瞬間,蘇亦凌想自己好像猛然轉過頭去,緊緊地扯住他的胳膊,大聲地沖他吼著——你這個混蛋,混蛋!既然沒有死,為什麼要把我忘記了,忘得如此干淨!
這樣的你……這樣的你,對我來說,有什麼意義!
當然,蘇亦凌控制住了自己,在這個時代,她已經越來越能控制自己——雖然她非常懷念在那個世界肆無忌憚的日子。
「好了,我知道了,這里沒你什麼事情了,你退下吧。」紫弩淡淡地命令道,然後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打量蘇亦凌房間的方向。
春日里的陽光明媚卻不夠溫暖,汴州的空氣里依然滿滿的寒意。紫弩一身青衣,筆直地站在那里,卻成了一道怡人的風景。
只是,這風景,自己不屬于自己了。
蘇亦凌努力吐了一口氣,小心地用眼角打量紫奴的方向,然後用自己認為最自然的姿勢,趕快退下了。
葉景辰將與她相聚的地點,在汴州後山,想要到達那里,並不算特別難,卻也並不是很簡單,特別是在汴州城人人自危的情況下,每一個人都變得更加敏銳,一點的風吹草動,都能引起一些懷疑。
蘇亦凌小心翼翼,恨不得自己能低調到塵埃里面去。
然而,蘇亦凌依然在這一刻踫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一個大月復便便的女子,很明顯的微凸卻讓她更顯美麗,那是一種帶著母性的金色光環。
蘇亦凌還來不及猶豫要不要與她道別,卻已經被她認了出來。
「是你?是你!」葉安平的語氣里帶著一些訝異,這些日子她害喜得厲害,什麼也不想管,什麼也不想問,只想著用盡全身的力氣,小心翼翼地來孕育這個孩子。所以,她並不知道亦凌什麼時候成了汴州城的俘虜。
所以,當此刻遇到了蘇亦凌,她十分驚訝。
「是我。」蘇亦凌抬起頭,搖搖頭,沖著葉安平吐了吐舌頭,一陣無奈地苦笑,「對不起,安平,我沒時間和你敘舊,我要馬上離開!」
葉安平頂著大肚子,臉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卻是一陣小跑,伸手一把將蘇亦凌拽住︰「先別走,告訴我,他好嗎?」
他好嗎?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蘇亦凌當然知道葉安平口中的「他」是誰。
視線情不自禁地壓低,蘇亦凌不能自控地將自己的視線鎖在了葉安平的月復部,許多話在嗓子口徘徊了一陣,卻變成了謊言︰「他很好,他讓我告訴你,他一直記得你。」
半真半假的話,卻讓蘇亦凌覺得無比抑郁,但是對于一個孕婦,她實在無法殘忍。
「是嗎?」葉安平先是一愣,好像是滿足和幸福的表情,一陣沉默之後,很快臉上卻露出爽朗的笑容︰「哼,記得我,我才不稀罕呢!以後見了他,他就知道他很重要的東西在我手里……我手里。」
頓了頓,葉安平又補充了一句︰「如果見到他,替我告訴他,我現在也很好,我比他更好!」
蘇亦凌看著葉安平的笑容,居然也傻乎乎地跟著笑起來。雖然她知道自己沒有幾乎再將她的話傳到那個人耳里了。
「那個,安平,紫奴……」蘇亦凌猶豫了一陣還是忍不住開口。
「紫弩,他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紫奴了。」解決了自己的事情,葉安平這才想到眼前的妹妹也有她關心的事情,「他是魅靈國的戰神,我以前不相信什麼傳說的,但是如果你看到過他上戰場,就會明白那種氣勢……也許,真的該是改變的時候了。」
蘇亦凌听著這一段有些扭曲和糾結的話從葉安平的嘴里說出來,居然不覺得別扭,也許一個做了母親的人,總是比以前要成熟許多。有些事情甚至是連自己這種活了兩輩子的人都看不清楚的,她卻已經了解得清清楚楚了。
「我知道,那個新科武狀元,我的駙馬爺……已經死了。」蘇亦凌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听起來平靜一下,雖然這相當的困難。
「別耷拉著臉,天神為你安排的人也許不是他。」葉安平的安慰人的技術實在不怎麼樣「也許有另一個男人,在等著你。」
「嗯。」蘇亦凌居然點點頭,嘴角微微揚起,露出淡淡的笑容,「是啊,也許是我的皇上哥哥……剛才我從那個房間里出來,我忽然發現自己想他了,有點害相思病的感覺呢。想著見到他一定好狠狠地將他抱住,掐進肉里!好玩吧?」
蘇亦凌用玩笑一般的語氣開口說著,卻依然將葉安平嚇了一跳。
「亦凌,你,你這是……」葉安平以前囂張過頭的時候,雖然開過兩個人的玩笑,畢竟兩個人之間的親情太過濃厚,可是,不論怎麼樣,她卻也不敢真正往這方面朝下想。
然而,此刻蘇亦凌的語氣里雖然帶著輕慢和嘲笑,卻越讓葉安平覺得認真。他們兩個人……亦凌與葉景辰?
春色盎然。
紫弩在屋外徘徊了許久,他不知道為什麼要猶豫,又為什麼要膽怯……雖然,他無來由地這麼做著。屋子里的人對于他明明是一個陌生人,他卻總被這個陌生人牽扯著情緒。
終于,紫弩鼓起了勇氣,推門進入房間。
那個女子看起來又睡下了,在汴州當俘虜的日子,這個女子看起來並沒有多少恐懼,雖然吃的並不多,卻是睡得大好。仿佛外面雷聲陣陣,依然不會打擾了她的美夢。
「喂,你醒著嗎?」紫弩走到床沿邊上,自顧自地開口道一句,「這幾天我一直在做夢,而且是同一個夢,一直重復。」
沒有人回答他,房間里很安靜,只是窗外偶爾刮進來的春風,帶著一陣涼意。這讓紫弩更覺得自然。
「我夢見自己一直在追一個人,一個女人,我看不清那個人的臉,只知道她應該是很重要的一個人,我的身體好像不受控制的,只是一直追逐著她。」紫弩說著話,連自己都覺得恍惚,他到底在說什麼,如此沒有邏輯和頭緒。
可是,他現在的感覺就是這樣。
又是一陣沉默。
紫弩低頭打量著被繡花被褥包裹的這個女子,葉安平告訴他的那些事情,他只能當作故事,遠遠地看兩個人在那里演繹,卻不可能有任何感受。可是,這一個個晚上的夢境,卻是如此真實,那種追逐之後失去的感覺,好像在他心底挖了一個洞。
忽然很想看看這個女子的臉,仔細打量一下她。也許,只有這樣,他才能在下一次的夢境里,追上那個夢里的女子,然後看清楚是不是同一個臉龐。是不是夢里的那個人,就是她「你,醒了嗎?」紫弩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被子里沒有任何聲音,要不是隱約露在被褥外面的青絲,紫弩甚至會懷疑那個女人早已經離開,被褥里面什麼都沒有。
確定沒有回音,紫弩松了一口氣,終于下決心一般地俯***子,小心地將蓋在她頭上的被褥掀開
眉頭猛然皺起——不是這個,不是這個!什麼時候走的……對!他早該發現的,那一個背影如此熟悉,早已經在他的夢里出現了一次又一次。
「來人!來人!」紫弩的紫色眼眸里閃過一絲幽光,復雜的情緒涌上來,讓他一下子不能整理清楚,不過有一點是完全可以肯定的——他要找到她,無論是作為紫弩,還是紫眸戰神。
沖進來的一批奴隸戰士讓一切變得混亂。
蘇亦凌喘著氣,感覺自己身旁的風景越來越恐怖——懸崖,峭壁,巨石,高峰!
當然,如果是以前當做旅游來消遣的話,汴州城後山的風景實在不錯……但是,實際的情況是,蘇亦凌此刻真在逃難。
後面喧嘩的聲音和嘈雜的腳步聲,讓蘇亦凌覺得自己的行跡被暴露了。一鼓作氣,如果這一次她沒有成功逃月兌,蘇亦凌可不認為自己有下一次機會。
天空倒是純淨的藍色,美麗非常。當然,這樣的美好的天氣可不適合隱蔽。
蘇亦凌小心地攀爬著,這可是一個技術活,一不小心從懸崖上摔下去,她倒真可以得道成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