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娘子——」听得秋禾在簾外低喚。倆人才放開手斂了眸中的情意,各自坐下。
潤娘輕咳了聲,略帶不悅地問道︰「甚麼事呀?」
秋禾在外回道︰「佃戶們要回去了,叫我來告訴娘子一聲。」
潤娘听了,揭了簾出來問道︰「那衣衫給那兩孩子了麼?」她邊問邊向外去。
「給了。」秋禾趕上前替潤娘打起氈簾,潤娘邁出堂,只一抬眼就見那些婦人等在院子里。
「真不好意思,叫諸位看笑話了。」潤娘無奈地向那些婦人笑了笑。
那些婦人心里嘆息,嘴上也不好說甚麼,只道︰「天快近午了,咱們也該回了。」
潤娘攔道︰「大娘、嫂子們稍等一等。」轉頭吩咐秋禾道︰「去拿——」她仰著頭掰著指頭算道︰「一共七個人,除去三個小的,四個人每日是一絡二十錢,那麼三天就是——」潤娘還沒就是出來,听身後有個聲音接道︰「是一貫四絡錢。」
潤娘回頭橫了眼劉繼濤,道︰「少打岔,我還沒說完呢。兩個小的每日一絡六十錢,三日是——」
「四絡八十個錢!」劉繼濤又搶斷道︰「秋禾去拿一貫八絡八十個錢來!」
潤娘冷眼瞪著他,劉繼濤溫笑道︰「怎樣,沒算錯吧!」
「哼!」潤娘哼了聲,轉向那些婦人道︰「我知道大家日子都過得艱難。先支了三日的賃錢,大娘嫂子們也好買些家里實在缺的東西。」
那些婦人忙推辭道︰「這怎麼過意的去,事還沒做,倒先拿起錢來。」
秋禾取了錢來,听了這話,便自做主意道︰「下午咱們要打理菜蔬,還請大娘嫂子們來幫幫忙,也算是做了工。」秋禾說著話,一面避開潤娘了然的眼神。
秋禾心里打甚麼算盤,潤娘自是清楚的,等會阿大他們回來,怕是會有幾筐子野菜,這麼個冷天,她自是不願做的,多拉幾個人來,她便可以躲一躲懶。
「是呢,我還在愁等會阿大他們弄了菜回來,家里不夠人手打理,或上
大娘嫂子們沒事,就過來幫幫我。」
那老婦道︰「娘子這話說的,咱們過來幫忙還不是應該的。咱們回去吃了飯就來。」
「那可就麻煩諸位了!」潤娘邊說邊將人送出了二門。回身見劉繼濤依舊笑盈盈地站在那里,不由微紅了臉︰「笑甚麼!」
「還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你說甚麼!」潤娘眯眼盯視著劉繼濤,一臉威脅的樣子!
「難道秋禾不是因著想偷懶才叫她們來幫忙的?」劉繼濤輕笑著揭破了秋禾的心事。
秋禾倏地紅了臉,不安地瞟向潤娘。潤娘拍了拍她的手,正要開言辯解,又听劉繼濤道︰「至于她的這些小心機還不是跟你學的。」
「你甚麼意思啊!」潤娘兩手插腰,做茶壺狀︰「你這人太不厚道了吧。小孩子家不願做事也是常情,她能既把懶偷了又把事情做好,就是她的本事,怎麼能說是心機呢!再說了,就算是啊,憑甚麼就是跟我學的呀!」
劉繼濤握拳擋在嘴角輕咳了兩聲,潤娘眼珠一轉,又道︰「喂,這才甚麼時候,你就在這兒等飯了不成!」
劉繼濤望了望天,問秋禾道︰「廚里可有甚吃的?肚了可有點餓了呢。」
「還有幾個早上剩的肉饃,我蒸了給先生送來。」
「肉饃——」劉繼濤嘀咕著,對這個吃食不甚滿意,想了想又問秋禾道︰
「華嬸配的沾料還有麼?」
「有的。」
「幫我多備些沾料一起送來。」言罷揭了氈簾進屋去了。
潤娘看得眼楮都大了,怔了好一會才回過神,追了進屋,逼視著劉繼濤道︰「你倒不把自己當外人啊!」
劉繼濤往椅子上坐了,噙著淺笑握了潤娘的手,道︰「很早之前,我便沒當你是外人了!」說話間,他自懷里取出一支雕著纏枝海棠的老銀鐲子套進潤娘的腕︰「我知道這東西不值甚麼錢。但卻是當年我爹給我娘的聘禮——」
「怎麼,如今你想省事,拿它當聘禮麼!」話一說完,潤娘飛紅了臉,他可沒說要娶自己呢。劉繼濤暖暖地笑看著潤娘,柔聲道︰「這是我爹娘唯一留下的東西,我從不曾離身,把它交給你便是把我自己交給了你。」綿綿的情話熾熱的眸光,可憐潤娘在前世里還不曾遇過這種情況,她只覺著臉上做燒,自己好像成了只煮熟的蝦子,抽了手轉身嬌嗔道︰「沒見過你這般厚臉厚皮的,誰要你的了——」話雖如此,可她的手卻情不自禁地撫上了那只銀鐲。
而此時喜哥兒坐在知芳屋里,正同她學適才在潤娘屋里的情形︰「我先前看著心里就猜疑,繼濤也算是個沉穩的,偏就愛逗潤娘,潤娘也是時不時的要去撩撥撩撥他,偏這兩人嘴上還周娘子、劉先生的生疏著。也虧得周悛鬧一鬧,不然他倆個還有得擺樣子呢。」
知芳給兒子換了尿布,放回炕上,由他跟妞兒玩去,自己則拿了還不太干的尿布在熜上烤︰「不瞞姑女乃女乃,我心里倒是有些不安的,劉先生堂堂一個狀元公年紀又輕,又沒娶過親,咱們娘子呢,容貌一般不說且還有個小的。這會倆人是看著對眼,可劉先生總是要回京的。到時還能記著咱們娘子?我倒說姑女乃女乃得空勸勸咱們娘子歇了這心思才好。」
喜哥兒是個實心的人,現下夫君待她好,她便把先前那些都忘得干淨了,現下她不僅是看著夫婿好,就是夫家也無一人不好的,況且這些日子她又與劉繼濤十分親近,心里當他嫡親小叔子一般,听得知芳這麼說,便有些不悅︰「我看繼濤不是那起薄情的人。」
知芳忙著收拾兒子的尿布,沒去看喜哥兒的臉色,隨口便道︰「這哪里說得準,人心最是易變的。此時看著好的,將來未必就好。」
喜哥只當她借著劉繼濤編排自己丈夫,登時變了臉色︰「這話好沒意思的,難道在你們眼里劉家竟沒一個好人不成!」
知芳與她是自小一起長大的,知道她有些認死理的,听她口氣不善,便改口笑道︰「好好的怎麼扯到好壞人上去了,我只是怕咱們娘子高攀不起人狀元公。」
「哎,人家兩人看得對眼,旁人還好說甚麼不成!」喜哥兒也拿了塊尿布烤著道。
知芳曉得此時不宜與她爭辯,笑了笑沒做聲。
「啊!」妞兒突地喊了一聲,喜哥兒回身問道︰「怎麼了?」
妞兒看著自己的小手指。可憐巴巴地道︰「粉藕咬我!」
「傻話!」喜哥兒拿了帕子給她擦干淨了手,道︰「他才多大,牙還沒長呢拿甚麼咬你。」
知芳抱了兒子在懷里,解了衣襟道,逗兒子道︰「藕哥兒餓了是吧,連妞兒的手指也吃!」
粉藕一被知芳抱進懷里,兩只小手就亂捉了起來,嘴里還嗯嗯啊啊地,看著喜哥兒直笑道︰「你這小子倒是乖巧,不哭不鬧的,只是將來怕是個話多的。」
知芳喂著兒子吃女乃。笑道︰「真如此就好,可別再像他爹似的整個一沒嘴的葫蘆。」
「我倒覺著木訥些好,人老實。」喜哥兒拉著粉藕的短短的小胳膊一搖一搖的,惹得粉藕微皺了皺眉頭,小胳膊用力一掄,便甩開了喜哥兒。
「哎喲!」喜哥兒笑愕著道︰「這小子蠻有些氣力呀!」
知芳笑著還不及開口,簾外探進來一個大腦袋,招手喚道︰「妞兒!」
妞兒本認真趴在粉藕邊上看他吃女乃,听得呼喚,扭頭看去見是孫季文,小臉登時笑成了一朵花︰「三哥哥。」話沒說了,便蹦了下炕,孫季文忙搶上前扶著,輕責道︰「小心些,看磕了牙!」
喜哥兒向外瞅了瞅,問道︰「甚麼時候,就放學了?」
孫季文囁嚅著不敢答言,知芳瞥了他一眼道︰「他啊,多半從學里偷溜了出來找妞兒。」
孫季文忙哀求道︰「好嫂子,你千萬別告訴了人。反正先生不在學里,他們也只是說笑玩鬧而已。」
喜哥兒笑道︰「那你可小心了,你先生就在前頭呢。」
「知道,我特地從後門拐進來的。」
喜哥兒與知芳相視一笑,孫家這老三聰明是聰明就是念書不肯上心。
「三哥,給!」妞兒從攢盒捉了大把的松子山核桃塞給孫季文,孫季文拿了放在炕幾上,先剝了幾個松子又細細地送了外頭的苦衣,方送進妞兒口里,爾後送窗台上拿了小鐵捶,敲了幾個山核桃,把大塊的核桃肉全給了妞兒,知芳湊到喜哥兒耳邊,低笑道︰「看見沒,孫家老三可真是寶貝妞兒,孫家家境也殷實,孫娘子又心疼妞兒,況且又住在咱們隔壁。你還不趕緊訂下來,到哪兒去找這麼頭好親事!」
喜哥兒見女兒拿了塊核桃肉硬塞進孫季文口中,笑得無比歡欣的樣子,的確是有點心動了,想著自家眼見就要離了這里,這一去也不知要多少時候,孫老三也好快十歲年紀了,這會不訂下來,等自己回來,怕人家孫子都抱上來了。
「這話是呢,待我同官人商議了,定下這門親我也去了件心事。」
孫季文畢竟大得幾歲,定親的意思自是明白的,當下便連耳脖子也紅了起來,看得喜哥兒並知芳「格格」直笑。
「潤姨,潤姨——」
正當孫季文羞得恨不得鑽地縫時,忽听見自家妹子急急的哭嚷聲,喜哥兒與知芳也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