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娘這一病可謂是來勢力洶洶。雖然劉繼濤略懂些醫術,可華老夫妻哪里放得下心,叫著女婿趕了城里硬把那老大夫綁到家里住了三日才放了回去。
三日來周家人個個忙得腳不沾地,一大一小兩個病著傷著,跟前就月兌不了人,魯媽、易嫂子一人守著一個,些會都不敢走開。鐵貴領著阿大他們跟那些佃戶們揀野菜,大奎每日專管送菜,也都要過了晌午才能回來。知盛每日里不僅要分類點收百多斤的山蔬,後半晌還要記帳,虧得知芳過了月子能幫上他一些,知盛才抽得出空來做些家中的粗活。
華老夫婦並秋禾三個每日做一家的人飯不算,還要打點揀回來的山蔬,秋禾每到夜間睡下都覺著渾身酸痛。沒得兩日,她大約地算了算每日所需的山蔬,除了鐵貴他們,只需再有著三個人揀的量就盡有了,因此同華嬸鬧議了,把三個小的並那個年老的婆子挪回來幫忙打理,華嬸連著幾日倒真累著了,听秋禾這般說便也答應了下來。
劉觀濤是早就回去了。喜哥兒見家里事多,便帶著女兒住了下來,連日來知盛的帳的都是交給她看的,這帳目上的事喜哥兒倒比潤娘在行許多,只需看一眼,都不用知盛說一個字,進出的數目便是了然,也虧得知盛沒甚錯處,喜哥兒每日只管看話倒是很少。
潤娘自己也嚇到了,每日只管跟妞兒、周慎一齊玩玩笑笑,連著七八日,除了後半晌看著天好,走到角院里同眾人說笑著曬會日頭外,竟是連內堂的門都不出了,或是偶然大奎走來,她也是忙避了進去。至于劉繼濤頭先幾日還會差著無腔過來拿飯,後頭他院里也修了個小廚房,他便說這些日子周家忙亂,過些日子再來搭伙。
而這些潤娘自是不知的,如此忙忙亂亂平平穩平穩的,便已進了三月,這日後半晌知盛他們收了最後一筆帳回來,才進了內院就听見潤娘屋傳出嬉笑聲,他知道因著這幾日收帳,家里眾人方得歇了口氣,因著潤娘也將養得七七八八了,這會怕都圍在她屋里玩呢。恰見秋禾端了茶壺子過來。知盛便問道︰「姑女乃女乃也在娘子屋里?」
秋禾點頭道︰「同著孫娘子在里頭玩牌呢。」
知盛想了想,道︰「你進去替會姑女乃女乃,我這里有話回她呢。」
「你等著。」秋禾一面說一面進了屋,過不大會知芳打起簾子,喜哥兒從里頭出來道︰「你且把帳交給知芳,夜里我再細看。」說了轉身便要進去。
知盛忙叫住,道︰「姑女乃女乃,我這里還有幾件大事要回呢。」
喜哥兒听了稍愣了愣神,看著知盛問道︰「很要緊麼?急著要辦?」
經過這個小半個月,知盛算是明白自家姑女乃女乃實在不是個管家的人,每每跟她回事,她仿似神游天外般的只是愣神听著,起初知盛還以為是因著這里畢竟是娘家,她又是暫時代管不肯輕易出聲,次數多了才曉得她是實在沒主意才由著自己怎麼說怎麼是的。其實對喜哥兒力所不及這一點知盛倒不怎麼在意,她畢竟不是這家的主母,這會臨時代管只不出大差錯就是了,偏偏這位姑女乃女乃還是個不願管事的主兒,但凡知盛有事來回,她總是要拖上一拖,總要到實過拖不過去了才肯辦的。
因而知盛這會听得喜哥兒這麼。還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姑女乃女乃,今朝帳都已經結清了,明朝又該送菜了,咱們不趕緊把帳理清了怎麼派明朝的事。」
喜哥兒听他這麼說皺了皺眉頭,忽地拍手道︰「哎喲,可是忙忘了,後日可是清明了呢!」
知芳在旁笑道︰「這麼個要緊日子怎麼敢忘了,前兒阿娘同魯媽媽就叫阿大他們打了好些青蓬(我們這里的方言發音,具體是甚麼草,我也不太清楚)來,準備著明朝做清明果呢,還想著明朝做得了,後半晌讓娘子帶些回去呢。」
「真的呀,我最愛嬸子做的芝麻餡的,到時我可要多帶些回去!」喜哥兒听了很是歡喜,直拉著知芳討果子。
知盛很是無奈微嘆一聲,催促道︰「姑女乃女乃咱們還是先把事情辦了吧。」
喜哥兒這才想起知盛還在邊上,臉上泛起紅暈,有些不好意思,訕笑著道︰「先辦事,先辦事。」說著回身進了西里間,在炕上坐了,知盛掏出帳本子雙手奉到她面前,喜哥兒接了一頁一頁翻看著,知盛便在旁稟道︰「今朝又有三家茶肆要同咱們定山蔬,我想著都要清明了,這買賣怕是做不到久了,況且再添三家咱們也實在是忙不過,因此沒敢就答應他們。只是眼見的。碗豆就要上市了,倒有好幾家問著咱們有沒有。」知盛說話間抬眼偷著打量喜哥兒,見她只低頭看帳,自己的話她好似壓根沒听見般,待要再回一遍,知芳卻給他遞了個眼色,意思叫他不要再說了。
知盛雖不再開口了,可卻擰著眉思忖著阿姐的意思,不大會喜哥兒看了帳,道︰「倒是沒一點子錯,就照著帳的辦吧。你不是說還要緊的事要回麼,是甚麼事呢?」
知盛才要開口,知芳已搶著笑道︰「姑女乃女乃怎麼忘了,今朝可是給佃戶們放賃錢的日子,如今未時都過了,再不辦可要拖到明日去了。」
「可是我忘了!」喜哥兒一臉焦急地問著知盛道︰「他們的賃錢你可都算出來了?」
「算出來了。」知盛答道︰「我這就取了來給姑女乃女乃過目。」知盛話音未落,就听得知芳笑道︰「我去給姑女乃女乃倒一盅茶來。」知芳腳一邁出西屋,便拉著兄弟快步出了內堂,進了西廂看著知盛翻帳本,方埋怨道︰「平日看你倒是個聰明的,辦了幾天的事倒辦糊涂了,那些個話跟姑女乃女乃說個甚麼勁!」
「阿姐!」知盛也焦急了,跺著腳道︰「那碗豆就是這會能賣出好價錢。不趕緊議定了,咱們——」
不等知盛說完,知芳伸手往他眉心上一戳,道︰「你怎麼就那麼實誠,把咱們家的一家點全倒給人家!」
知盛听倒這會,倒是明白自家阿姐的意思了,他雖是精明能干,終及不上女子心思細膩,听阿姐這麼說,倒有些不服︰「怎麼就是人家了!」
知芳剜了眼自家兄弟,道︰「姑女乃女乃咱們自是不妨她的。可是她那麼一個人兒最是個實心的,你告訴了她,她哪有不告訴劉姑爺的,至于劉姑爺——」知芳嘿嘿一笑,道︰「咱們還是防著些的好。再說了,姑女乃女乃又是個沒主意的人,你告訴了她也是白告訴,退一步說,就算她有主意,她明日就回劉家了,這事她哪里辦得了?雖說事情急,卻也不急這半日一日的,待明日後晌姑女乃女乃去了,咱們再細回了娘子。」
說話間,姐弟二人已回了內堂,知盛問道︰「娘子的身子養好了麼?能管事了?」
知芳瞅兄弟一眼,道︰「雖還不十分好,只要莫太過勞了神,也沒甚麼大事。」
知盛听了點點頭,進西屋去了,知芳先去東屋倒了盅熱茶端進西屋,向喜哥兒笑道︰「適才易嫂子那把牌真真是好,我一時看住了,倒叫姑女乃女乃久候了。」
喜哥兒且放了帳本,接過茶盅給了知芳一個白眼,佯嗔道︰「我只當茶一時沒滾,你在那邊等著,再沒想著竟是看住牌偷懶了。」
知芳哎喲一聲,往自己臉頰拍了個巴掌,笑道︰「這個巧宗我可記著了,下回再貪玩偷懶,可就說茶水沒滾了!」
喜哥兒听了哧地一笑,搖頭道︰「都是做娘的人了,還是如小時候一般行徑,我看著秋禾的做派,倒跟你像是一母同胞的親姊妹。」說著吃了茶,拿起帳本接著又看了會。遞還給知盛,笑道︰「潤丫頭也不知哪輩子修來的福,攤上你這麼個能干精明人兒,我看了這小半個月的帳,竟是沒一絲兒的錯。」
知盛接了帳本,躬身道︰「姑女乃女乃太過夸贊了,時候也不早了,我這就去放賃錢了。」
待知盛出去了,喜哥兒方向知芳道︰「你這兄弟年紀不大,心性倒是穩得很,這些日子我听著潤丫頭的口風是想把秋禾定給你兄弟?」
知芳見她起身,忙伸手攙扶了,道︰「娘子是有這主意,只是不知爹娘的意思,娘子又不想仗身份硬壓下來,況且禾姐兒也還小,倒是等兩年再說。」
知芳甚是不然地道︰「我知道你爹娘的心思,他們多半是嫌著秋禾那丫頭性子太強太精明,人又長得好,怕是以後拿捏住了盛小子,可他們也不想想,當初你同鐵貴成親時,阿爹怕你委屈了特地到衙門給你出了奴籍,潤丫頭把個禾姐兒當妹子似的寶貝,且不說那模樣兒,盛小子真娶了禾姐兒,潤丫能舍得她入了奴籍?自然是要替盛小子出籍的,這往後你們華家也是良民了不是!」
說著話,知芳已挑起了東屋的軟簾,喜哥兒便收了話頭,笑道︰「這會是誰的莊家呀?」
潤娘養過這小半個月,臉上倒看不出甚麼病氣了,這會又同孫娘子說笑了陣,臉膛上倒是紅撲撲的,見著喜哥兒進來,忙拉她在身邊坐下,依著她的膀子撒嬌道︰「阿姐,我不在時,秋禾她們合著外人可勁的欺負我,這麼會工夫,我可就輸了五六十個錢了。」
孫娘子一手拿著牌,一手指著潤娘,向著眾人笑道︰「你們瞧瞧她那小模樣,哪里像個當家的主母,要我說連妞兒都及不上!」
喜哥兒伸手攬了潤娘,笑道︰「罷了,嫂子就讓他撒會子嬌吧,明朝我走了再給她做規矩不遲。」
潤娘听了,坐直了身子,看著喜哥兒驚詫道︰「阿姐怎麼就走!」
喜哥兒道︰「我這一住院,又是小半月,你姐夫幾次差人來接,我都因著你身子沒大好不肯回,如今你也好得差不多了,再說後日就清明了,再不回你姐夫可真要惱了。」
「清明?」潤娘瞪著眼驚叫起來,眾人看著她一臉惶亂的神色,也都有些慌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