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掌燈十分。稀星閃爍點亮了天幕,涼風習習,吹皺了一池清水,推動著蓮燈一波一波的蕩漾,攪亂了水中一片繁花倒影。
白絡視線遠眺,望著滿庭凌亂飛舞的桃花,有種說不出的淒美,不似曇花一現只綻放在轉瞬間,而是怒放了整整一季卻永不知凋謝。
庭間小爐慢火,煙煙裊裊傳來陣陣酒香,驅散幾絲夜霧涼氣,她偏首,凝視著出神良久的龍姒裹,半搭著披風歪歪斜斜有一半是拖曳在地上,她安靜地依靠在軟榻上,閉目養神。許是經歷魔界一戰她的氣色很是不好,那種疲憊並無顯露在那面具上,卻沾染上了她的眼角眉梢,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有說不出的憔悴。
後來夜子碩的近侍官也來了,稍帶來了什麼,讓姒裹哭了一夜,滴滴血淚觸目驚心,像一道道從傷口上流出的血,而那道傷口,是心。只是她不說,自己便不問魁。
這個女子有著比她的外表更驚人的耐性。
夢洄此時從花廳現身,手捧著疊得整整齊齊的錦被,踏著小細步來到庭前,檸願剛往爐火里添置了些炭火,見夢洄來了,悄然起身浸了手與夢洄一起將被子輕輕覆蓋在龍姒裹的身上。
「白姑娘,你不冷嗎?要不要檸願也給您拿一床。」檸願小聲問瀑。
白絡搖了搖頭,微風輕拂臉面,撩起了她幾縷發絲,淡淡開口,「不冷,被當怪物數百年了,這些還是熬得起的。」
「姐姐。」一道透著不滿的聲音傳來。
白絡應聲望去,見龍姒裹不知何時睜開了眼,那泛著白蓮的眼眸如星子般明亮,
「氣色倒是比方才好多了。」白絡笑了起來,有些回避的意思,可卻逃不過龍姒裹的眼楮,
「姐姐,時下已近月,南越已經大亂了,北辰攪局我也定不會放過,我會加緊時間的,你會看到的。」
白絡聞言笑了起來,又怎不知姒裹在擔心她的身子,畢竟來了人間,多了份濁氣,對她這個無修為的妖魔來說無疑更是折損三分。
「姒裹,」走至她身側,蹲,覆上她冰涼的手輕輕的磨蹭,「他很好,很健康,和當年一樣傲然威儀,我已經很滿足了。」
「不,還沒有。」龍姒裹道,望著在月光下更顯滄桑的素顏,哽咽的聲音里有著明顯起伏,
「快了,南越快亡了,而那讓你失去孩子的北辰我不會放過的,姐姐你听我說,天下命定是軒轅琉錚的,我們是順天的!給姒裹一些時間,也給自己一點時間,堅持下去……好不好?」
不要死,我們是順天,只是逆時,有什麼過錯我都擔著,。我錯過了白素,我更不能再讓你抱憾終身。
「是啊,白姑娘,公主一直在努力,我們會成功的。」檸願附和。
白絡微仰著螓首凝視眼前這道身影,秀眉攢結在一起,心下猶豫片刻,終還是道出了心中最大的迷惑,
「姒裹,你是不是愛上夜子碩了?」
話音一出,四下緘默。一時間只聞夜風吹散池水輕嗚地聲音,蕩起一圈又一圈,似層層驚濤拍岸。
夢洄白色發白,暗道這白絡的洞察力果真驚人,才短短幾日便窺出公主心思。
白絡靜靜的凝視著龍姒裹的神情,見她一張小臉繃緊,不出聲、不回應,眉眼卻閃爍著流氳的光芒。
在白絡以為龍姒裹會矢口否認時,卻見她有些窘困地笑了起來,撓了撓頭,露出難見女兒家的羞澀。
「被姐姐發現了。」她答,很直接。
可看在白絡眼里,心頭閃過不可置信的震驚讓她整個心都揪懸起。
「姒裹,你知道夜子碩愛的是白素,而如今他的身側還有花神瓊光。」她說的小心翼翼,生怕用詞傷了她。
她做夢也沒想到,眼前這人兒回答的如此干脆利落,不帶絲毫猶豫和彷徨,竟堅決至斯!
也許是她的視線太過熾熱和不解,龍姒裹的笑容不禁一僵,那一瞬的尷尬和無力,在白絡看來卻包含了太多說不清的委屈和無奈。
到底不比自己,她是龍神女、是西海的公主,更是天界的戰神,她甚至是六界尊極的神只。如果一切安好與平順,她定會享受上蒼給予她的無盡的榮寵憐愛,只是如今看她一身難掩辛酸的狼狽。
這蒼天……在什麼時候也愛開這種玩笑了?
「姒裹知道。」她點了點頭。
白絡心頭一酸,望著她微微閃爍的眼神,繼而問道,
「那麼你從西海而來,是為了他?」
話畢不期然的見龍姒裹渾身一震,垂首,抿了抿有些蒼白的唇瓣。白絡見她如此模樣,突覺有一只手錮住自己的脖頸,連呼吸都有些沉重,出口的聲音越來越低,
「我听說,夜子碩重病。而你卻在此時趕赴人間,莫非……這解藥與便這寰塵天下有關?」
龍姒裹最終沉默,眉中閃過一抹異色,一笑,算是給了答案。
她恍然醒悟,終于將連日來所有的不解、疑惑全都串聯在了一起!姒裹為了夜子碩不惜離開養育數萬年的西海來人間尋藥,而又心憂他的安危不惜萬里斬殺數千魔軍,又恐人介懷便把這所有功勞一應推給了宮靈俊!
而叫她吃驚的是,這一切的一切全全部部完完整整就只是為了一個人。
不是六界傳聞的西海龍三生性灑月兌不羈,放蕩于六界尋樂;不是宮靈俊斬殺數千魔軍威懾天下,而是她,眼前這個孩子,一夫當關,默默地為夜子碩手刃了一切!
想開口卻驚覺自己不知道還能說什麼,說她傻,說她痴,可自己又何嘗不懂那其中心甘情願的滋味。
「姐姐,」龍姒裹見她臉龐憂悶,伸手撫了撫她還有些傷痕的臉頰,像是安撫她那顆甚至連心髒都沒有的心.
「姒裹沒學過什麼詩書,不知道怎麼表達,但我知道有這麼四個字——‘愛得其所’。」
愛得其所……
這四字如雷般擲入白絡的心,胸口像是什麼急欲沖破而出,令她震得全身一顫!
姒裹,你到底是這麼想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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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乎任何的困難,扛負起所有的劫難,吞咽下全部的孤寂,給自己愛的人所要的一切.
默默的閉上眼,忍著心中的酸楚。姒裹啊……愛得其所,這四字說來簡單,可卻要把自己一路走來不甘的苦,思念的酸,選擇的痛全部看淡!
愛得其所,更是要站在愛的人的世界里去看他的世界,給他他要的,為他排除一切的劫難,即便知道自己從此將萬劫不復!
凝視著眼前笑得儻蕩的女子,好像什麼都不懼怕,好像什麼都不懼怕的樣子……
默然半晌,終是傾身摟住了那抹身影,潸然淚下。
愛而不能得其所愛,又不能忘其所愛。姒裹,這一條路,你注定比白素走得更苦。
……
而她懷中的龍姒裹就她的肩仰頭,望著天空中獨耀的帝星。一場夜風襲來,撩開了她額前零散的發,露出了一雙犀銳的眼眸,那叫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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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德十四年春,南越太子作亂,越帝大怒,令子幽閉思愆,後據證確鑿廢子囚于囹圄,是歲,南王病,六子各樹黨正立,以亂故,朝野動蕩,南國衰微。
北辰,無事。
盛德十五年,東招雄兵四十余萬,置六卿,薄賦斂,振孤問疾,厚禮諸侯,百姓親赴,四奧不犯。南越宇內,二皇子庚陰交賢士,附愛百姓,民之望也,四月,母舅為相國,貴重專權,四皇子禺欲涉巫蠱害庚,弒之,九月,庚以為太子。
是春,北辰請婚于越,允之,八月,與長公主嚭為婚,類比結盟。同年,有子名殷,二載擢官授職,拜爵國師,為等國相,命無拜(無需跪拜),百僚莫違。
盛德十六年,歲初,南王卒,子庚即位。大酺(慶)。大興宇內,奮揚武德,又使大將鎮疆,築亭障以阻東兵,立春,明星(彗星)出南方。
六月東歌舉兵討越,將戰,作《越誓》。越少恩而虎狼心,居約易出人下,得志亦輕食人,背信鄙德,威侮五行(陰陽五行),怠棄三正(天、地、人),天用剿其命,今予維共行天罰!
夏至,東有女拜將,吹簫引鳳,謀與三軍之事,軍法嚴明,興兵誅越亂,七月大戰十日破南關,大軍揮師南下士氣大增,八月,分二路。東軍列十二都天門陣,水封城關,煙燻萬里,誅殘賊。處暑,將女巡行鄉邑,自諸侯至庶民各得其所,無失其職,民感念其德,漸安。九月西軍直搗國都,群公子畏誅,皆出亡(逃),虜相國。秋分,越請降,盡取其地,天下大酺。
臘月,東帝罷黜西烈千歲奴籍,遂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至此,東帝聲教,訖于四海。
——盛德十七年。
開歲,大雪覆山,一團團、一簇簇的雪瓣從天空墜落下來,洋洋灑灑如面白網,網羅了這三千紅塵。
一身狐裘披風的女子一溜小跑,行動如若水漾,眉不畫而翠卻掩不住一股悠然的英氣,穿過花廳,手捧著一方白玉小盒直往後院內屋跑去,只見她嘴角隱隱微彎,來到一間屋前,手已是凍得不行,一邊叩門一邊呵氣,面帶喜色。
手下剛落,便見檀木雙扇門緩緩開啟,女子飛快走入屋內,立馬便有人來為她卸下披風。
屋內有三人,皆是玉姿仙態,見女子推門進來俱面露笑意,
「冷死了冷死了,該死的冬天,快把我凍死了。」剛進屋的女子原來內里著著女敕黃襖裙,冷得一個勁在發抖。
「可是拿來了?」一女子心急的道,發髻松垮,有一半甚至還都梳上去,慵言懶語,極是恣意。
「 ~」那黃衣女子獻寶的從懷中遞出個白玉盒子,來到三人間,掃了眼眼面露渴望的三人,嘩地一聲打開了餐盒,只見那白白胖胖圓不溜丟熱乎乎的一籠包子呈現在眾人眼前。
「哇!」那發髻松散的女子一個激靈跳下軟榻一手一個包子,一臉的渴望「包子啊~我終于又見到了你了!」
夢洄睇了眼狗腿的公主,轉身從桌上拿來準備好的碗碟將一個個香軟的包子捏進碟里才端到眾人面前。
「吃慢點。」一女子輕聲交代,接過夢洄遞來的碟子,「即便數月為食還是小心別噎著。」
「白姑娘,公主如果都被最喜歡的包子噎到,就太丟人了。」檸願笑道。
他們離城近半年之久,才剛回來公主便吵著要吃包子,這不為了她的願望一大堆人忙活得團團轉。
「陛下的車駕走了?」白絡問。
「嗯,吩咐廚子送來一疊包子便離開了,道還有些事務未處理,留了封信給公主,哦!還有白姑娘。」
在眾人戲謔的眼神中,白絡略紅了臉從檸願手中接過一方小錦囊。
姒裹更是眉眼彎彎,笑得不停。
來東歌三年了,為了助軒轅琉錚既平天下,東奔西走日子倒也過得充實。幾人運籌帷幄了整整一載,總算是在自己率領四十萬東歌大軍伐越的半年後結束。南越垮崩,朝堂重組,算是一幕落罷。
思及北辰一孤眾……五年之約到底是倉促,如今……龍姒裹望了眼倚在床榻上的消瘦的身影。
白絡卻不能再等了。
即便如今,她與軒轅琉錚親近了三分。
說道軒轅琉錚,心下也不免寬慰,她看得出來,這個人間帝皇應也是看中姐姐的。
比如……他將朝堂暫轉移至了‘傾鸞城’;比如,他開始會問她,喜歡什麼景色,不喜什麼吃食,甚至偶爾送來的一些玲瓏小玩也是她偏愛的。為此檸願總愛拿著這茬戲謔皇帝陛下,說來奇怪,這位千古一帝硬是左右拿這個小丫頭沒轍,左右沉思下便道只是時間一長,便習慣如此了。
可是習慣,總是暗藏玄機的。
龍姒裹嘴里嚼著包子問,聲音含含糊糊。「送的是什麼?」
白絡撇了眼一臉探頭探腦的龍姒裹,「……簪子。」
她的眼眸溫潤,笑容恬淡。那時姒裹出征,軒轅琉錚便時常來陪她,二人皆是喜靜之人,話不多,最經常去的便是庭院後的梅林。有日琉錚問她為何獨愛這梅林,卻不願意出院走走。她道,此院包容天下四季之景,內有乾坤,比之院外的萬千世界,她更願意呆在這里。
那日冬梅皆綻,前方戰事報捷,他便撥冗來看她,告訴她,她的妹妹在前方打了個漂亮的勝仗,陣法絕妙,一夫當關萬夫莫摧,是天下難得的奇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