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皎皎明月懸于高空,暮春時節的東歌擁有著天下盛極的水蓮,幾乎每戶人家的池水都能種上一些。
月色漸深,湖上起了風,掠過院落高低桃樹,簌簌有聲。
檸願蹲在池畔點上了蓮燈,曳曳燭光,襯著有時風過,蕩了一池。芒
俗世的喧囂與浮躁,奈何與彷徨似都消融在這如水簾燭月之中。
龍姒裹依著塌,瞧著檸願忙活,心情也是安逸。
「公主,我听天庭的老神仙道,人間有個傳說,將著蓮燈襯上燭火,只要它能游出城外匯入河中,河神見了,定能為其實現願望。」
夢洄不禁低低一笑,「這里有個比河神還厲害的神仙你不許願,偏叫河神去,真是個笨蛋。」
「那、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都是神仙。」
「就是不一樣嘛。」
龍姒裹唇邊盈渦,卻是不開口。
歲月靜好。
如若沒有一切是非,如果自己還是當初年少心態,這里早已是勝過天堂。
師傅的咒,定是要尋上那千年一帝的,當年他戰跡天下,得了顆煙嬈陣天之石,後將其收藏于內。只要得了那石子,附加自身的煙嬈之力,師傅的咒定能解。
這千古一帝已然轉世。這天下早已不甚太平。
想著,也只有這一辦法了。
一個天下與一顆石子。似乎是個不難的抉擇。格
風漸大,欲之轉涼。
夢洄一看,喚了檸願,又轉身朝她道,「公主,我去拿件披風,檸願給你端藥,耽了時辰可不好,您先歇著。」
她頷首。待二人退下,又將視線轉向湖面。
風氣漣漪動蓮影,明兮、暗兮。
忽的念起幼時與二哥在天庭,一日嬉戲路經‘菩提神殿’,那用梵音而唱的詩。
‘雜草應除花易謝,色身為樹亦是空,
相逢一笑如淨土,一念清靜蓮花開。’
唯心淨土,法界性空緣起,因為萬法唯心,所以一念清淨,則佛土淨,如同極樂淨土蓮花開放。
有很多東西從腦里涌了出來。漫天桃花飛灑,水蓮搖曳鋪滿整片水地。
她伸手,接住一片花瓣,于跟前細細端詳。
如果注定要我與你一戰,事後又何苦日日守于塌旁流血渡氣。
……
眼神掠過水面,卻見遠處一蓮燈搖曳蕩出院外。她微微直起身一看,見蓮燈被夜風吹向上游人家飄出院外。
不及多想便起身下榻,撩起裙擺,一路小跑追著向前。
一路追著蓮燈,幾步間便出了院門,經過一條水榭小道。忽地腳下一頓,微微一怔,隨即停了動作。
眼前,一男子手捧蓮燈,一攏藍衣,玄紋雲袖,黑發如墨,身軀凜凜,淡笑抿唇,帶著一抹瀟灑,只剩內斂清華。
「杯雪姑娘。」
一聲低喚,似是無比不經意,卻又入人心魂,無端叫人熟稔。
夜風拂過,卷了她的裙擺輕揚,掃亂了她垂在鬢邊的碎發。
他走過來幾步,眉間疏朗,嘴角噙笑,眼中墨色愈濃,「姑娘的燈。」
遲疑片刻,龍姒裹伸手接過,才道,「謝公子。」
長月夜,盞蓮燈,風吹衣,笑清淺,景如畫。
渺渺時空,茫茫人海,與君相遇,莫失莫忘。
數年後,如斯一景已斷魂成絕傷。
————
庭間,有二人端坐。
茶香裊裊,靜而悠遠,三兩盆栽錯落添了幾分精致,後窗露柳周垂,雕薨繡檻,皆隱于垂柳樹杪之間。
夢洄焚了香,又添置了茶點悄然與檸願退了下去。
龍姒裹對座男子杯蠱里添置了新茶,復又添了三兩片桃瓣,
「這是我故鄉的茶,喚‘清平調’,最是適宜桃花之季品嘗,公子試試。」
男子見杯蠱之中泛著三兩桃紅,倒也新奇,湊鼻一聞,清新淡雅隱有平和悠揚之韻。
清平調……
男子頗覺有趣地笑了,眼中意味莫名,舉杯淺飲。
「好茶。」
龍姒裹笑不作聲,手下不停。
男子見眼前這女子白日里活潑灑月兌,此番居于家中卻異常安靜沉默。更叫人驚訝的是這女子的家或者說這宅,亦比東歌後宮絢爛幾分。
只是後宮的美景多是人工,而這似是天工造景。
一個游歷于天下的女子,所棲息之處竟如此避世倒叫人捉模不透。
所有的問題,似乎有了一個端倪。
「姑娘今日進城時倒是十分之快。」
一個需領牌待檢的牌號都排到了明日,而三人卻午時進城,剛巧湊上了午膳時分。
「我讓近侍用了‘美人計’,」龍姒裹戲謔地眨了眨眼楮。「外加墊了些銀兩。」
犯不著在一個已經把你模透的人面前撒謊。
「姑娘是外鄉人但十分聰慧與熟路,尋了加城里最熱鬧的酒樓用膳。」
龍姒裹也不急著回答,拿了茶捻子撥了撥茶葉,又試了試水溫,
「問道今日那酒肆有說書,還道的是當朝皇帝,便去听听。」
「姑娘一段末端論述絲毫不輸于那說書之人,想必也對這東歌朝堂也有所了解,在下便想听听姑娘的見解。」
姑娘?姑娘……
這人間孩子佔我便宜。
「公子喚我杯雪即可。」語罷,置杯淺嘗,眸光深滌,看向一池燭火水蓮。
「杯雪以為,治理一個國家就像治理家庭一樣,必須先樹立根本。‘夫國之大務,莫先于戒備’,一個國家‘有文治必有武備’更何況,生于霍起之世,國防是國家的頭等大事,而軍隊,東歌帝似乎管束還不錯,調兵遣將于千里之外,令準兵疾,這便說明整個朝堂的武力布局已然掌控。」
龍姒裹一置,已然熄滅的爐火竟然又燃燒了起來。
男子沉默,臉色隱隱帶探,扶在案沿的手悄然掐緊。
「然也十分重視賞罰,處處遵行賞信罪必,賞罰嚴明之原則,地動之災,上至官員大臣,下至兵卒小將,或進爵二級或賞金千兩。措施之責之人也上疏自貶三等。要讓士兵知道,為什麼受賞,罰不可妄加,讓部下明白哪些是不能做的,
如此不僅立威,也築了信。」
他暗自倒抽一口氣,動作僵停一瞬,眉目之間峻漠如川,「姑娘對于這兵政之事甚是了解,又熟知朝堂之事,不想真是位學識淵博的女子。」
龍姒裹抬頭看他,見他眸光愈深,唇緊抿,似在等她開口。心中了然,一笑煙嫣然,
「公子想知道這國的斃命在何處麼?」
男子有些愕然、有些唏噓,不敢相信,「洗耳恭听。」
她頓了頓,舉起一杯信茶置于他跟前,「公子看,這杯茶水可是香醇?」
「極是。」
似是早有料及,伸了手捻撥了杯中三兩桃瓣,又置于他跟前。「現在呢?」
男子面露不解,但依舊湊近一嗅,一思索才道,「依舊香醇,但似是少了些甜意。」
她應了一聲,伸回手細細撫模杯口,「因為桃瓣。這杯茶即便沒了桃瓣,但受之燻也,卻依舊香醇,然時久必淡,茶愈苦澀,才知這桃瓣之用。就如這朝堂,新帝即位雖十余年,但先皇執政末年,朝中疲軟,重文輕武。數十年基業沒有武將來守護,國甚危矣。故新帝即位才有後來的一番軍政大亂,才致力于重掌軍政大權。」
龍姒裹見他開始認真地看著自己,狹長的眸子一眨也不眨,那般的聚精會神,
「天下欲亂,但陛下您卻忽略了,這個朝堂似乎需要軍政皆備的人才。」
輕輕開口,語畢,薄唇習慣性地微揚。
一切攤牌,接下來就是這位皇帝的抉擇。
男子似乎並不驚訝女子猜透他的身份,恰到的時機入城、準確的時辰入座、長久居住的院落。
這一切都說明,這個女子根本早有預謀。
空氣的溫度驟然急降,隨著絲絲冰寒的氣息竄入空氣里。男子朗聲一笑,聲音帶著笑意,听在人耳中,卻是令人心寒發冷。
「你想要什麼?」狹長的眼楮望著她,眼中幽黑一片。
龍姒裹嘴角驀地一揚,置了杯新茶于他跟前,「陛下隨身所藏的那塊‘滄眼石’」
又名煙嬈石。
男子微微一怔,隨即眯起眼楮,「你可知,這是朕隨身不離之物,他的寓意姑娘不可不知曉。」
那是代表整個天頤皇朝的至高權力,如帝親臨。
龍姒裹挑眉,皎潔一笑,「陛下何不听听我的籌碼。」
男子心中愕然。
見女子起身渡步至池水中央,漫天的桃花滿地的燈蓮絲毫不能奪去她半分風華,忽然,她一轉身,長發飛舞,白衣作風,恍如神邸一般。
「我送給陛下整個天下!」